在收到那封冰冷的律師函后,蕭雨菲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絲生氣,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和消沉。
為了江城,她不能倒下,只能行尸走肉般地繼續(xù)工作、照顧孩子。
但她徹底絕了再去觸碰江臨那座冰山的念頭。
江臨之于他們母子,仿佛真的成為了遙遠而冰冷的星辰。
然而,命運這只翻云覆雨的手,總在你最絕望的時候,擲出最殘酷也最意想不到的骰子。
江城三歲半,終于可以上小區(qū)的平價幼兒園了。
小家伙懂事又活潑,成了幼兒園老師和小朋友們都很喜歡的小開心果。
然而,平靜的日子僅僅維持了不到兩個月。
一個普通的周二下午,蕭雨菲還在公司絞盡腦汁地修改一個棘手的文案,手機鈴聲尖銳地響起。
是幼兒園的座機號碼。
她的心沒來由地一沉。
“江城媽媽嗎?您趕快來幼兒園一趟,城城下午突然發(fā)高燒,整個人蔫蔫的,我們給他測了體溫,39.2度,而且……而且我們發(fā)現(xiàn)他身上有很多細小的出血點,已經(jīng)叫了120,正在往兒童醫(yī)院趕!” 老師的聲音充滿了焦急和緊張。
“出血點?!” 蕭雨菲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陣發(fā)黑,險些沒拿住手機。
她跌跌撞撞地沖出辦公室,甚至來不及請假,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兒童醫(yī)院”幾個字在瘋狂旋轉(zhuǎn)。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
搶救室外刺眼的紅燈亮著,醫(yī)生護士步履匆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
急診醫(yī)生進行了一系列緊急檢查和會診后,表情凝重地把蕭雨菲叫到了辦公室。
“蕭女士,”
醫(yī)生指著剛出爐的幾份報告,語氣沉重,
“情況不太好。
根據(jù)孩子的癥狀、體征和血液檢測結(jié)果,初步診斷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
轟!
這如同晴天霹靂的五個字,狠狠劈在蕭雨菲的天靈蓋上。
她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重重地癱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渾身冰冷,仿佛瞬間掉進了萬丈冰窟。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大腦一片尖嘯的空白。
“……需要立刻安排住院,進行更深入的檢查和緊急化療,穩(wěn)定病情。
但最終的、治愈的根本希望,在于盡快進行造血干細胞移植(骨髓移植)手術(shù)?!?/p>
醫(yī)生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虛空,每一個字都像鈍刀在割她的肉,
“我們首先要做的是配型。
父母與孩子的匹配成功率通常較高,尤其是HLA半相合移植,現(xiàn)在技術(shù)也很成熟……
孩子的父親在哪里?我們需要他盡快過來做配型檢查!”
“父……父親……”
蕭雨菲如同夢囈般重復(fù)著這個詞,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醫(yī)生。
父親在哪里?他……他甚至不愿承認孩子的存在。
他甚至因為孩子母親的過錯,寄來冰冷刻骨的律師函。
現(xiàn)在,在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那個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求而不得,后來唯恐避之不及的男人……成了兒子活下去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一股帶著血腥味的苦澀和巨大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諷刺!真是天大的諷刺!
“他……” 蕭雨菲的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孩子的父親……他……”
“情況緊急!”
醫(yī)生看她神色異常,立刻補充道,
“孩子的病情進展很快!
必須盡快找到配型源,父母是第一選擇!
祖父母、外祖父母也是可能的供體!
如果他們都不能,就只能去中華骨髓庫登記尋找非血緣捐獻者了,但是……”
醫(yī)生頓了一下,語氣更加沉重,
“非血緣全相合配型成功的幾率很低,平均等待時間可能要幾個月甚至幾年,而且配型成功后的排異風(fēng)險也遠高于親緣移植,但孩子……等不起!”
醫(yī)生的每一個“等不起”,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蕭雨菲心上。
她看著窗外漸漸濃郁的夜色,再看看重癥監(jiān)護室內(nèi)那個被病痛折磨、渾身插滿管子的瘦小身影(江城在急診搶救后因白細胞極低被送進了無菌隔離病房),如同萬箭穿心。
沒有選擇了,為了孩子能活下去,哪怕要將靈魂賣給魔鬼,她也要去做。
那個晚上,蕭雨菲獨自一人枯坐在冰冷的醫(yī)院走廊長椅上,墻壁上的鐘聲敲打著寂靜,也敲打著她的絕望。
她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被她刻意遺忘、卻早已爛熟于心的陌生號碼(那是她托無數(shù)人輾轉(zhuǎn)最終打聽到的江臨最新私人號碼),手指顫抖著,仿佛有千鈞重。
她做了無數(shù)次深呼吸,像是在醞釀一場生死的豪賭。
終于,她按下了撥號鍵。
等待音如同凌遲般漫長。
一聲,兩聲,三聲……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電話被接通了。
“喂?” 那端傳來的聲音低沉、冷冽,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和固有的疏離。
時隔兩年多,這把曾讓她魂牽夢繞如今卻令她遍體生寒的聲音,再次穿透耳膜。
蕭雨菲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她無法呼吸,喉嚨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誰?”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更加不悅。
蕭雨菲用盡全身力氣,才艱難地擠出聲音,每個字都帶著絕望的顫抖:“是……是我……蕭雨菲?!?/p>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漫長的沉默,如同無形的絞索,一點點勒緊蕭雨菲的脖子,讓她窒息。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一個冰冷到極點的音節(jié),如同冰錐般砸過來:
“說?!?/p>
這個字,徹底斬斷了蕭雨菲最后的猶豫和尊嚴。
“江城……”
她死死咬著下唇,口腔里彌漫開血腥味,
“城城……他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巨大的悲傷終于沖破封鎖,她的聲音徹底崩潰,帶著泣血般的嚎啕,
“他得了……急性白血病,醫(yī)生說……醫(yī)生說必須盡快做骨髓移植……否則……否則……”
她泣不成聲,巨大的恐懼淹沒了她。
電話那頭依然沉默,但那沉默中似乎醞釀著無形的風(fēng)暴。
蕭雨菲抓住這死寂的間隙,如同即將溺斃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盡生命中最后的力氣嘶喊出來:
“江臨!他是你的兒子!你的親生骨肉!”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絕望而尖銳無比,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這輩子都不原諒我,你可以把我當(dāng)成一個無藥可救的垃圾、一個你永遠不愿提起的污點!
我認了!我所有的報應(yīng)我都認了!”
她的眼淚決堤般涌出:
“但是城城……江城他是無辜的?。?/p>
他那么??!他那么愛你!
他連見都沒見過你幾次,卻第一次見面就叫你爸爸!
他身體里流淌的是你的血!
他現(xiàn)在躺在病床上快不行了!
他需要你的骨髓!
需要你來救他的命!”
她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悲愴和憤怒:
“江臨!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身為人的良知,如果你還能感受到一點點血脈相連的溫度,就請你……
求求你!不管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你那僅存的一點點人性,求你……救救我們的兒子吧!”
喊出最后這句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虛脫般地滑坐到冰冷的瓷磚地上,手機無力地垂落在腿邊。
聽筒里只剩下她自己壓抑不住的、悲愴絕望的哭泣聲,在空曠的醫(yī)院走廊里回蕩,如同午夜凄厲的哀鳴。
電話那頭,是更加漫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蕭雨菲以為對方早已掛斷,或者根本不屑于回應(yīng)時,江臨那冰冷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如同寒冬深谷的回音,隔著無線的電波,清晰地、每一個字都帶著鋒利寒芒地刺了過來:
“證據(jù)?!?/p>
“我憑什么相信,那個孩子……是我的?”
這句話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蕭雨菲的心上。
帶來尖銳灼痛的同時,卻也讓她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幾乎不可能的光亮——他沒有直接拒絕,他在要證據(jù),這意味著……他潛意識里已經(jīng)動搖了,他松動了。
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激動席卷了蕭雨菲。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去,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手機,聲音因為巨大的激動而顫抖,語速快得像是在和時間賽跑:
“親子鑒定,我們可以立刻做親子鑒定,馬上,加急,江臨!
只要你愿意抽一點點血,很快,幾個小時就能出結(jié)果。
我現(xiàn)在就在兒童醫(yī)院。
只要……只要你肯來,只要你在親子鑒定報告下來之前,答應(yīng)醫(yī)生先進行骨髓配型檢查……
求你了阿臨,城城他等不起?。?/p>
醫(yī)生說不盡快移植他會……”
后面的“危險”兩個字被她死死咽了回去,生怕說出來就成了可怕的讖語。
電話那頭的沉默再次降臨。
這一次的沉默,不再像剛才那樣帶著純粹的冰冷和排斥,而是多了一種沉甸甸的、難以分辨的暗流涌動的意味。
蕭雨菲甚至能聽到他那端極其輕微的、壓抑的呼吸聲。
每一秒的沉默,對她而言都是千刀萬剮的煎熬。
終于,在蕭雨菲幾乎要被這漫長等待逼瘋的時候,江臨那冷硬的聲線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聽不出情緒的、最終決定的意味:
“醫(yī)院地址發(fā)我?!?/p>
“……我考慮一下?!?/p>
電話被掛斷了。
忙音傳來。
但這一刻,這忙音對蕭雨菲來說,卻不啻于天堂的福音。
她死死攥著手機,淚水如同決堤般更加洶涌地流下,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而是摻雜了無盡期盼和感激的痛哭。
他答應(yīng)了!他至少答應(yīng)考慮!他沒有像扔垃圾一樣直接把她的哀求連同孩子的性命扔進深淵。
她立刻哆哆嗦嗦地發(fā)去了醫(yī)院的詳細地址和她的病房號。
做完這一切,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癱軟在墻角,抱著膝蓋,埋頭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仿佛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悔恨和此時的希望,全部傾瀉而出。
她不知道江臨最終會不會來。
但這渺茫的、黑暗中的一絲光亮,已經(jīng)是絕望深淵里,她唯一能抓住的希望稻草。
是命運對他們母子的最后一次憐憫,還是更深一步的毀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的兒子,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