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先生教了我半個月,我勉強學(xué)會了識字。
趙逢生問我學(xué)了多少。
我說,會寫自己名字了,然后我拿著沾了墨水的毛筆,在宣紙上寫下「林昭荑」三個字。
我忘了他看不到。
看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我眼珠子一轉(zhuǎn),說道:「先生說,我寫的字可好看了,就和廟里石碑上刻的字一樣?!?/p>
趙逢生勾起唇角,看著像是不信。
于是我繼續(xù)強調(diào):「真的真的?!?/p>
畢竟不能顯得自己一無是處,我還是想在趙逢生心里留下優(yōu)點。
寫字好看也算一個。
趙逢生像是信了,說道:「下次可以寫我的名字?!?/p>
于是,我學(xué)的第二個名字就是「趙逢生」。
他的名字比我的好寫多了,筆畫少,沒多久就學(xué)會了。
這段時間,夫人還給我請了宮里教禮儀的嬤嬤。
我上午讀書,下午跟著嬤嬤學(xué)走路。
一天天累得腰酸背痛。
趙逢生每晚與我一同用膳,剛開始我還端莊地用嬤嬤教的法子小口進食。
可后來我突然意識到對面坐的是個瞎子啊,又看不見。
于是什么規(guī)矩都統(tǒng)統(tǒng)拋下,我大快朵頤。
可趙逢生總一副懨懨的模樣,搞得我也不好意思多吃。
我想了想,把藕粉丸子夾到他碗里,他看不見,等入口時已經(jīng)遲了。
他嚼著,一個丸子嚼了半天才咽下,然后問道:「我記得自己夾菜的位置應(yīng)該擺的是青菜才對。」
我笑得前仰后合。
吃飯成了一場游戲,我總不定時給他碗里放進去驚喜,他偶爾能察覺到,偶爾就吃了下去。
這番折騰過后,他吃得總算多了些。
吃得多了,人也有力氣動了。
銀杏結(jié)出果子,我想采下來寄回家里,小妹最愛吃這個了。
娘親總煮熟了,切成片,然后煮進粥里。
我拉著趙逢生到一邊曬太陽,他總呆在屋子里不見陽光,會憋壞的。
我三下五除二爬到樹上,把果子一個個摘下來。
等下來了準(zhǔn)備去撿,卻發(fā)現(xiàn)早就被趙逢生拾到了一個袋子里。
我愕然,手在面前搖晃:「你真的看不見嗎?」
他拉住我的手腕,無奈道:「我只是看不見,但能聽得到果子落在地上的聲音?!?/p>
趙夫人知道我爬樹,又怒氣沖沖趕來,一個「野丫頭」剛說出口,就看到自己兒子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臉色也好了不少。
于是教訓(xùn)的話又咽了下去,來回翻涌后說出一句:「果子留點,煮熟了我也嘗嘗?!?/p>
府里的人都說我是趙逢生的福星,自從我來了,他身子好了不少,吃得也多了,也愿意來院子里走走了。
我倒覺得趙逢生才是我的福星,沒有他,我們?nèi)叶歼€吃不飽飯。
唉,有點想家了。
娘親他們不會寫字,就從牙縫里擠出錢托人寫信給我,說家里一切都好,還寄過來一袋子甜餅。
糖是稀罕物,窮人一年也吃不上幾次,娘明明知道我在將軍府不缺山珍海味,還是做了甜餅給我吃。
她還是怕我在這里被人欺負。
我一邊啃著,一邊坐在書房的階梯上偷偷抹淚。
趙逢生拿了書來請教教書先生,拐杖碰到我的身子,沉默片刻道:「哪個丫鬟在這里偷懶?」
我趕忙把嘴里的甜餅咽下去,想開口說是我,可轉(zhuǎn)念一想,我剛收到家里的信就哭,趙逢生要是誤會我不喜歡將軍府、不喜歡他怎么辦啊。
于是我思忖了半天,吐出一句:「是我,家里給我做了甜餅,太好吃了,好吃到我哭了。」
「……」
趙逢生更沉默了,許久才道:「很好吃嗎?」
我點點頭,又意識到他看不見,于是很大聲地肯定:「特別特別好吃?!?/p>
「那給我嘗嘗?!?/p>
「啊?」
「舍不得?」
「不是,我記得你不愛吃甜食……」
「能好吃到哭的甜食總要嘗嘗?!?/p>
于是我掰下一塊遞到他手上,他接過放進嘴里。
此后我倆的飯桌上,總擺著一摞甜餅,趙逢生津津有味地吃著,還不忘給我手里也塞兩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