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 年 1 月 3 日 05:58 外灘·匯豐銀行屋頂
雪停了,江面漂著碎冰,像一面被敲裂的鏡子。
林見螢趴在女墻后,把最后一枚銅紐扣卡在狙擊鏡底座——
紐扣背面刻著“727”,此刻成了瞄準線的原點。
她嘴里嚼著一片冰薄荷,葉脈苦澀得像未干的血。
耳機里,顧惟的聲音帶著電流噪:“七點整升旗,第三聲炮響后動手——提前一秒,咱倆都得喂黃浦江?!?/p>
霧從黃浦江升起,像一條白龍纏繞外白渡橋。
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列隊,皮靴踏在雪里“咯吱”作響。
旗桿緩緩升起一面血紅旭日旗,旗面鼓脹,像剛剝開的新鮮傷口。
第二聲鐘響,旗頂定住。
第三聲鐘響,一輛黑色囚車停在外白渡橋中央。
車門拉開,周黎生被拖出——
囚衣血跡斑斑,胸前木牌寫著“軍統(tǒng)叛徒”。
他卻抬頭,朝匯豐樓頂咧嘴一笑,牙齒被血染得鮮紅,
像雪地里突然綻放的臘梅。
囚車旁,日本憲兵少佐拔出軍刀,
刀背彈開,露出一枚拇指大的紫密機轉子——軸心刻著【Δ-1942】。
少佐高聲宣布:“大日本帝國將在此展示最新密碼技術!”
他把轉子高高舉起,像舉起一顆剛挖出來的心臟。
十字線鎖定轉子。
林見螢指尖壓下第一道火。
薄荷味在舌尖炸開,她低聲罵一句:“狗日的,提前了?!?/p>
耳機里顧惟的聲音炸成碎片:“開槍!”
子彈劃破雪幕,擊中轉子中心。
銅屑四濺,像一場金色急雨。
轉子碎成兩半,一半飛向江面,一半被周黎生用牙齒死死咬住。
血順著他的嘴角滴在雪里,瞬間蒸出白汽。
槍聲驚起鴿群,雪片與羽毛一起翻飛。
顧惟從銀行側門沖出,小提琴盒橫在胸前,
琴弓抽出——是一把薄刃。
他砍翻兩名憲兵,把周黎生扛上肩,
血腳印在雪地里滾燙,像一串小火把。
沈一墨開著改裝救護車疾馳而來,
車廂刷著“圣瑪麗醫(yī)院”紅十字,車門焊了鋼板。
他把周黎生拖上車,手術刀一閃,
劃開囚衣,取出半枚轉子殘片,塞進林見螢掌心:
“真正的轉子,在另一半?!?/p>
林見螢跳上車頂,反手把一張《申報》號外扔進燃燒的憲兵旗,
報紙頭版【外灘血旗 旭日墜落】瞬間化成火蝶。
芯片在她腕上瘋狂跳動:
【726:17:00→726:16:59】
紅色,像雪里開出的花。救護車沖進霧幕,
雪停了,血未停。
林見螢把半枚轉子含進嘴里,
像含著一塊冰,也含著一把火。
——“當雪被血浸透,黃浦江就會說話?!?/p>
碎冰在橋下撞得“咔啦”作響,像無數(shù)牙齒相互撕咬。
周黎生被塞進救護車時,雪已經(jīng)在他睫毛上結了一層薄冰。
沈一墨把氧氣罩扣到他臉上,手術刀貼著頸動脈輕輕一劃——
不是殺人,是取物。
刀口只開兩厘米,鑷子探進去,夾出那半枚轉子殘片。
殘片還帶著周黎生的體溫,血珠順著銅齒滾落,
滴在沈一墨的橡膠手套上,像一串微型冰雹?!傲硪话肽??”林見螢蹲在車廂里,
聲音被引擎轟鳴撕得七零八落。
沈一墨沒回答,只是用碘酒棉球按住刀口,
另一只手把殘片放進事先準備好的真空管。
管子貼上標簽:【Δ-1942-A】。
“顧惟手里還有 B?!彼а?,目光穿過車窗,
落在遠處正往這里狂奔的身影上。
顧惟肩上扛著周黎生,小提琴盒在背后晃蕩,
像一面被子彈打穿的盾牌。
他一邊跑,一邊朝天空打出一顆紅色信號彈——
那是給沈一墨的“接人”信號,
也是給整個外灘的“混亂”信號。
信號彈炸開,雪粒瞬間被染成猩紅,
像有人把一整桶朱砂倒進天空。
憲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紅光晃得睜不開眼,
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江水的咆哮。顧惟跳進救護車,把周黎生往擔架上一扔,
自己順勢滾進車廂,
小提琴盒“哐當”一聲砸在地板上,
盒蓋彈開,露出里面另一枚半片轉子:
【Δ-1942-B】。
兩半銅齒對在一起,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咔”,
像一把鑰匙終于找到了鎖孔。
林見螢腕上的芯片突然爆閃,
數(shù)字從紅色跳回綠色,
又從綠色跳成金色——
【726:16:59→727:00:00】
時間像是被誰按下了倒帶鍵,
又像被誰按下了快進鍵。
沈一墨盯著屏幕,低聲罵了一句:
“量子場又抽風了?!?/p>
他把轉子兩半合進一只微型鋁盒,
盒子貼上新的標簽:
【Δ-1942-完整】。
救護車在雪地里畫出一道黑色的弧線,
輪胎卷起的雪沫像浪花。
車廂里,周黎生悠悠轉醒,
第一句話竟是:“旗子倒了?”
林見螢點頭:“倒了?!?/p>
周黎生咧嘴笑,血順著嘴角流到下巴,
在雪光里紅得刺眼:
“那就值了?!?/p>
蘇州河橋洞下,鹽幫的梭子船已經(jīng)等候多時。
馮野鶴撐著一把黑傘,傘面畫著歪脖子螢火蟲,
傘柄里藏著一把上膛的駁殼槍。
他把船槳往岸上一戳,雪粒飛濺:
“貨呢?”
林見螢把鋁盒拋過去,
馮野鶴接住,掂了掂,
像掂著一條命的重量。
遠處,外灘的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像有人把一整座煉鋼爐搬到了江面上。
救護車在橋洞下停下,
沈一墨把周黎生抬上梭子船,
自己卻沒有跟上去。
他站在岸邊,點燃一支煙,
火光在他指尖跳動,
像一顆小小的星星?!澳悴蛔撸俊绷忠娢瀱?。
沈一墨吐出一口煙,
煙霧在雪夜里盤旋,
像一條不肯落地的白龍:
“我得回去,
七十六號還欠我一場手術?!?/p>
他轉身,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長,
像一把即將出鞘的手術刀。
梭子船緩緩駛出橋洞,
雪落在船篷上,
像給死人蓋了一層白布。
林見螢站在船尾,
把半枚銅紐扣含進嘴里,
金屬的冷意一路涼到心口。
她抬頭,看火光映紅蘇州河,
輕聲說:“上海,我來了。”
雪停了,血未停。
紫密機的齒輪,
在梭子船的暗格里輕輕轉動,
發(fā)出細微的“咔噠”聲,
像時間的心跳,
也像上海雪夜里
永不熄滅的燈火?!揪硪弧さ?15章·完】
——雪停了,血旗倒下,
紫密機的齒輪,
在上海的雪夜里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