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循環(huán)中的異類凌晨六點的鬧鐘沒響,沈硯卻準時睜開了眼。
窗簾縫隙漏進的晨光角度精準得像用圓規(guī)量過,
落在地板第三塊木紋的凹槽里——這是他被困在2023年12月24日的第104天。
他坐起身,指尖無意識摩挲枕頭邊緣,那里還留著昨夜循環(huán)重置前,他反復掐出的褶皺。
“又是圣誕夜啊?!鄙虺帉χ帐幍姆块g低語,聲音干澀得像蒙了層灰。
他穿好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灰色毛衣,出門時習慣性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
樓下早餐鋪的老板娘會在六點十五分把第一籠包子端出來,
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會維持三十七秒不散;街角的圣誕樹今天會掛第28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
是住在三樓的小女孩昨天偷偷掛的,循環(huán)重置后總沒人記得糾正。
沈硯的書店開在老城區(qū)的巷尾,木質(zhì)招牌“硯星書店”四個字被歲月磨得發(fā)亮。
他用鑰匙開門時,門軸發(fā)出的“吱呀”聲分毫不差卡在六點四十分零三秒。暖黃的燈光亮起,
照亮書架上按他強迫癥排列的舊書,靠窗的位置擺著一盆半死不活的薄荷,
葉片上的露水會在上午九點十七分準時蒸發(fā)干凈。他像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整理書架、擦拭柜臺、給薄荷澆固定量的水。上午十點,
穿紅棉襖的老太太會來問有沒有《牡丹亭》,他會指給她第三排左數(shù)第五本;中午十二點,
外賣小哥會遲到三分鐘,送來的牛肉面里永遠多放半勺醋;下午三點,
第32個顧客——那個總背著雙肩包的大學生,會在轉身時撞翻柜臺上的黑咖啡,
褐色的液體在臺布上暈開的形狀,和過去103天一模一樣?!皩Σ黄?!對不起!
”大學生手忙腳亂地道歉,沈硯面無表情地抽紙巾,連擦拭的動作都帶著機械的弧度。
“沒事?!彼f,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念臺詞。大學生走后,
沈硯盯著臺布上逐漸變干的咖啡漬發(fā)呆。103天,
他試過無數(shù)次打破循環(huán):故意睡過頭、提前關門、甚至在午夜跑到天臺等日出,
但第二天六點,他總會準時躺在自己的床上,咖啡漬重新變得濕潤,
老太太依然會來問《牡丹亭》。絕望像書店角落里的灰塵,越積越厚。他開始寫循環(huán)日記,
把每天的細節(jié)記在本子上:第47天發(fā)現(xiàn)午夜十二點教堂鐘聲會倒著響,
第63天發(fā)現(xiàn)閣樓的舊鐘在循環(huán)重置時會多走一秒,第89天,
他開始在窗臺偷偷放一顆薄荷糖,
看它在午夜鐘聲敲響時憑空消失——像在和這個虛假的世界玩一場孤獨的游戲。傍晚五點半,
天色暗下來,巷口飄來烤栗子的甜香,是循環(huán)里少有的、帶著暖意的固定項。
沈硯鎖好柜臺抽屜,正準備去給自己泡杯熱茶,書店的玻璃門突然被“砰”地撞開,
冷風裹著雪籽灌進來,吹得他脖頸一涼?!氨?!抱歉!
”一個穿著姜黃色外套的男生扶著門框喘氣,圍巾滑到下巴,
露出泛紅的鼻尖和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他頭發(fā)有點亂,懷里緊緊抱著一本厚厚的速寫本,
像是跑了很遠的路。沈硯皺眉。這張臉很陌生。循環(huán)里的NPC他都認得,
賣栗子的大叔、遛狗的阿姨、甚至偶爾路過的流浪貓,動作神態(tài)都像設定好的動畫。
但眼前的人不一樣,他的喘息帶著真實的急促,眼神里的茫然和急切,
是沈硯在這104天里從未見過的鮮活?!罢垎枴蹦猩痤^,目光掃過書店,
最后落在沈硯身上,忽然頓住,像是認出了什么,又像是更加困惑。他猶豫了幾秒,
突然上前一步,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有點奇怪?
”沈硯沒說話,指尖在柜臺下攥緊了那本循環(huán)日記。又是這樣,循環(huán)偶爾會出現(xiàn)偏差,
比如某只貓多叫了一聲,某片落葉飄錯了方向,但從沒有NPC會主動質(zhì)疑“今天”。
男生見他不答,更急了,往前又湊了湊,
速寫本被他抱得更緊:“就是……好像什么都在重復?比如你剛才擦咖啡漬的動作,
我好像在哪見過……不對,是感覺經(jīng)歷過好幾次?”沈硯的心猛地一跳。
擦咖啡漬是今天下午三點的事,除了他自己,沒人會在意這個細節(jié)。“你是誰?
”沈硯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波瀾,冷硬的外殼裂開一道縫?!拔医嘘懶敲?,是個插畫師。
”男生慌忙自我介紹,手指在速寫本封面上無意識地摳著,
“我一直在找東西……找一些被時間吃掉的片段。今天早上醒來,我就覺得不對勁,
街上的人、路過的店,都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直到看到你這家店,還有你……”他頓了頓,
眼神里閃過一絲恍惚,“好像在夢里見過好多次?!鄙虺幎⒅?,
試圖從他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但陸星眠的眼睛太亮了,像落了星星的湖面,
坦誠得讓人心慌。“時間吃掉的片段?”沈硯扯了扯嘴角,語氣帶著自嘲,
“你知道這聽起來有多離譜嗎?”陸星眠卻急了,像是怕他不信,猛地翻開速寫本,
嘩啦啦翻到中間一頁,遞到沈硯面前:“你看這個!我這幾天總做同一個夢,
醒來就憑著感覺畫下來了。”沈硯的目光落在畫紙上,呼吸驟然停住。畫上是暖黃的路燈下,
一家書店的半開木門,門內(nèi)透出模糊的光暈,門口站著一個背影,穿著灰色的毛衣,
脖子上繞著一條深灰的圍巾,圍巾末端在寒風里輕輕飄著。畫的筆觸很輕,
帶著記憶的朦朧感,但那個背影的站姿、毛衣的紋路,
甚至圍巾的打結方式……是三年前的他。是那個在圣誕夜等了一整夜,最后獨自關店的自己。
陸星眠還在旁邊解釋:“我總覺得這個背影很重要,好像有個人在等我,但我記不清是誰了。
還有這個……”他又翻了一頁,畫的是窗臺的一角,上面孤零零放著一顆透明糖紙的薄荷糖,
旁邊用小字標注:“午夜會消失的糖?”沈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窗臺的薄荷糖,
是他從第89天開始的秘密,連循環(huán)日記里都只寫了“窗臺糖”三個字,
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怎么會知道?陸星眠抬起頭,撞進沈硯震驚的眼神里,
像是終于找到了確認的證據(jù),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期待:“所以……不止我一個人覺得不對勁,對不對?
你也被困在今天,對不對?”窗外的雪籽越下越密,敲在玻璃上沙沙作響。
書店里暖黃的燈光落在兩人之間,空氣中彌漫著舊書和烤栗子的混合香氣。
沈硯看著陸星眠眼里的光,看著畫紙上那個三年前的自己,
看著那行“午夜會消失的糖”的小字,104天來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心底翻涌——不是麻木,
不是絕望,而是一種陌生的、帶著驚惶的悸動。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陸星眠眼里的期待快要變成失落時,才緩緩開口,
聲音低啞得像被風雪磨過:“第104天?!鄙虺幷f,
“今天是我被困在圣誕夜的第104天?!标懶敲咩蹲×耍S即眼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亮,
像迷路的人終于看到了燈塔。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用力抱住了懷里的速寫本,
像是抱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冷風吹過敞開的門,沈硯下意識攏了攏領口,
忽然覺得這個重復了104次的圣誕夜,好像有什么東西,真的不一樣了。
二 在重復中靠近第105次循環(huán)的清晨六點,沈硯睜開眼時,心跳比往??炝税肱摹?/p>
他幾乎是立刻彈坐起來,沖到窗邊拉開窗簾——晨光的角度沒變,
樓下包子鋪的白氣正在三十七秒后散去,街角圣誕樹上的蝴蝶結依舊歪在第28個位置。
但他摸向床頭的手機時,指尖竟有些發(fā)顫。昨天不是幻覺。
陸星眠的臉、速寫本上的背影、那句“你也被困在今天,對不對”,清晰得像刻在腦子里。
沈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邏輯告訴他該保持警惕,
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變數(shù)”可能是循環(huán)的新陷阱。但心臟卻在悄悄期待——104天的孤獨里,
第一次有了“同類”的可能。他照舊開店、整理書架,只是今天擦柜臺時,
目光總忍不住瞟向門口。上午十點,紅棉襖老太太問《牡丹亭》,他指完書脊后,
破天荒地多問了句:“今天冷,您慢走?!崩咸读算?,笑著點頭,腳步比往常輕快了些。
中午十二點,外賣小哥遲到三分鐘送來牛肉面,沈硯看著碗里多放的半勺醋,
第一次沒覺得厭煩。下午三點,大學生準時撞翻咖啡,沈硯遞紙巾時,
對方突然說:“上次不好意思,今天我小心點?!鄙虺庛蹲×?。NPC的臺詞開始有變化了。
傍晚五點半,烤栗子的香氣飄進來時,玻璃門被輕輕推開。陸星眠站在門口,
沒像昨天那樣冒失,姜黃色外套上沾了點雪,手里提著兩杯熱可可,
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沒遲到吧?我記著昨天這個點來的?!鄙虺巶壬碜屗M來,
關上門擋住寒風:“你……還記得?”“大部分記得?!标懶敲甙褵峥煽煞旁诠衽_上,
推了一杯給他,指尖碰到杯壁時縮了縮,“醒來時有點模糊,像做了場長夢,但看到你的店,
還有你……記憶就清晰了。”他捧著自己的熱可可,小口啜飲著,“所以,真的是循環(huán)?
你被困104天了?”沈硯點頭,從柜臺下拿出循環(huán)日記推給他。陸星眠翻開本子,
看到密密麻麻的日期和細節(jié),從“包子鋪白氣37秒”到“閣樓舊鐘多走1秒”,
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停在“窗臺薄荷糖午夜消失”那頁,抬頭看他:“你很孤獨吧?
”沈硯喉嚨發(fā)緊,沒說話?!拔覀冊囋嚧蚱扑??”陸星眠突然笑起來,
眼里的光驅(qū)散了眉宇間的沉重,“循環(huán)總有規(guī)律,找到規(guī)律就能找破綻。
比如你日記里寫的‘關鍵節(jié)點’——那個打翻咖啡的學生,那個問《牡丹亭》的老太太,
說不定改變這些節(jié)點,就能跳出循環(huán)?!边@是沈硯104天里無數(shù)次嘗試過的事,
但看著陸星眠認真的樣子,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于是第105次循環(huán),
成了沈硯第一個“不重復”的圣誕夜。他們提前在大學生靠近柜臺時遞上防滑墊,
阻止了咖啡打翻——循環(huán)沒破。他們在老太太來之前把《牡丹亭》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老太太笑著說“小伙子真貼心”——循環(huán)沒破。他們試著提前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