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空蕩的紙箱我站在玄關(guān)，離婚協(xié)議的邊角被攥得發(fā)白，油墨印在指腹上，
像道化不開的疤。她蹲在敞開的衣柜前，手指機械地重復疊襯衫的動作，
袖口的線頭勾住她泛白的毛衣——那是十年前我去西北出差，在小鎮(zhèn)集市給她買的，
當時她說“這顏色襯得人溫柔”，如今領(lǐng)口磨得透光，露出里面的秋衣，
像她眼里快熄滅的光，只剩層稀薄的殼。手腕上的舊疤在陰影里若隱若現(xiàn)，
蜿蜒的紅痕像條休眠的蛇。那是兒子三歲時打翻湯鍋燙的，她當時咬著牙說“不疼”，
連醫(yī)院都沒去，自己去藥店買了最便宜的燙傷膏，說“藥店老板說這藥管用”。
我那時忙著趕項目，連句“疼不疼”都沒問，現(xiàn)在看著那道疤，
才驚覺它藏著這么多被我忽略的疼?！昂炞职??！?我把協(xié)議拍在柚木柜頂，
震得樟腦丸“骨碌碌”滾落，滾到她腳邊，她卻像沒看見。她沒抬頭，
手指還在襯衫領(lǐng)口摩挲，一下又一下，像在數(shù)那些被我忽略的晨昏。紙箱合上時，
發(fā)出沉悶的“咔嗒”聲，她終于看我一眼：“房子、存款都給你，我只要這些舊衣服。
” 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把我的心砸出個坑，回聲在空蕩蕩的玄關(guān)里蕩。門合上的悶響里，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 像鼓點，和她消失在走廊的腳步聲，“嗒嗒” 像雨滴，
兩把錯開的鑰匙，再難打開同一扇門。我盯著衣柜敞開的缺口，樟腦丸的味道突然嗆鼻，
那是她以前總說“能防蟲”的味道，現(xiàn)在卻像她走后，這個家結(jié)的痂，又干又澀。
第一章·消失的溫度兒子書包砸在玄關(guān)的聲音，比往常晚了半小時。
“媽——” 他拖著長音找，空蕩蕩的客廳里，聲音撞在沙發(fā)靠背上，彈回來，
變成含糊的“回外婆家了”。他蹦跳著穿過客廳，小皮鞋在瓷磚上敲出脆響，
像要把她敲回家。翻冰箱找糖醋排骨時，冷藏室的燈刺得他瞇眼?？匆娝賰鲲溩愚趯蛹苌?，
小皮鞋在瓷磚上跺出悶響：“爸爸騙人！媽媽才不會把餃子放這里！
” 我盯著冰箱里的空位，想起她總在周三清晨去菜市場，說“肋排要現(xiàn)殺的才新鮮”，
現(xiàn)在冷凍層結(jié)著薄霜，像她離開后，這個家結(jié)的痂，硬邦邦的，硌得人慌。第二天找校服時，
床頭柜的便簽本攤開著，她的字帶著溫度，墨色還沒完全干：“大寶校服在陽臺柜第三層，
紅領(lǐng)巾記得檢查”。我推開陽臺門，陽光里浮動的灰塵里，校服疊成豆腐塊，棱角分明，
旁邊是她燙好的襯衫，
領(lǐng)口的褶皺被捋得服服帖帖——她總說我穿皺巴巴的衣服像“討薪的”，現(xiàn)在沒人管，
我果然像棵被雨澆蔫的菜，軟塌塌地支棱不起來。第二章·漏接的生日公司例會時，
手機備忘錄突然震動。岳母生日的提醒在屏幕上跳，明晃晃的“10:00”，
像她以前催我打電話的聲音：“記得說點好聽的，媽就想聽你嘴甜。
” 我握著手機往走廊跑，玻璃幕墻外的云堆得像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聽筒里岳母的聲音帶著期待：“小敏呢？怎么不說話呀？” 我撒謊時，喉結(jié)在抖動，
像被她以前藏在蛋糕盒里的驚喜噎住，那些驚喜，有手工賀卡，有她熬的桂圓茶，
現(xiàn)在全變成我喉嚨里的刺?！八?、她忙?！?掛斷電話的瞬間，玻璃幕墻映出我的臉，
黑眼圈比她在時深了兩圈，西裝也沒了熨帖的棱線——原來她離開后，我連裝體面都費勁，
褶皺的西裝，像我皺巴巴的生活。周末帶兒子去公園，秋千架在陽光下泛著銹跡。
“媽媽以前推我能到天上去！” 兒子晃著腿喊，我推的秋千總在半空晃蕩，
繩子“嘎吱” 響，他不滿地撇嘴：“爸爸推得像老太太！” 路過棉花糖攤時，
兒子盯著穿碎花裙的母女。那女孩把糖舔得滿臉，媽媽笑著用紙巾擦，
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水晶，像極了她以前給兒子擦嘴的樣子，那時她的指尖帶著薰衣草香，
是她總用的護手霜味。我摸遍口袋找零錢，想起她總備著硬幣，用碎花布袋裝著，
說“孩子看見甜的走不動道”，現(xiàn)在我掏出手機掃碼，付款頁面卡了三次——她在時，
連掃碼都比我快半拍，手指在屏幕上翻飛，像只靈活的蝶。
第三章·舊物里的光書房角落的紙箱，是她沒帶走的“漏網(wǎng)之魚”。掀開蓋的瞬間，
舊西裝袖口的補丁刺得我眼疼——那是我剛工作時，第一次穿西裝，在酒局上蹭破了袖口，
她用我舊襯衫的下擺縫的，說“新西裝補塊舊布，才像‘吃過苦’的領(lǐng)導，別人看著踏實”。
我那時嫌補丁難看，卻不知道，她在臺燈下，穿針引線到深夜，手指被扎出的血珠，
滲在布縫里。箱底的胎發(fā)用紅繩纏著，像團凝固的火，
旁邊是泛黃的便利貼：“老公今天升職啦！要加油呀～” 字跡帶著剛結(jié)婚時的雀躍，
末尾的波浪線，像她那時笑彎的眼。我盯著“老公”兩個字，
想起她被我吼“別整天寫這些沒用的”時，默默把便簽本藏進抽屜的樣子，
抽屜“咔嗒” 合上，像把她的光也關(guān)在了里面。最底下的銀行卡硌得我掌心發(fā)麻。
密碼是結(jié)婚紀念日，六個數(shù)字，刻在我腦子里，也刻在她心里。
柜員說余額剛好夠兒子半年學費時，我想起她提瑜伽班那天，陽光透過飄窗照在她身上，
她攥著手機的手在發(fā)抖，屏幕上的課程頁面，像只被踩碎的蝴蝶，翅膀還在撲棱，
卻飛不起來。我那時摔門喊“你在家閑著報什么班”，她沒哭，
只是默默把手機里的課程頁面關(guān)掉了，關(guān)掉的聲音，像只蝴蝶撞死在玻璃上。
第四章·醫(yī)院里的狼狽兒子高燒的夜里，我抱著他在急診大廳打轉(zhuǎn)。掛號機前，
醫(yī)?？ㄋ阑钐筒怀鰜恚o士的催促聲里，我才驚覺——以前這些事，
都是她指尖翻飛就能辦妥的，她總說“醫(yī)院流程我熟，你忙你的”，我竟從沒仔細看過，
她是怎么在掛號機前，把醫(yī)保卡、就診卡、病歷本理順的，像在理生活的亂麻。
繳費窗口的隊伍里，我數(shù)著錢包里的現(xiàn)金，紅票、零錢混在一起，想起她總把零錢分類放，
用橡皮筋捆好：“紅票交學費，零錢買早點，分開放清楚”。現(xiàn)在紙幣上沾著咖啡漬，
像我這些天混亂的生活，沒了她的規(guī)整，全是斑駁的漬。輸液室里，
兒子燒得通紅的臉轉(zhuǎn)向我：“媽媽在的話，會用冰毛巾給我敷額頭?！?我手忙腳亂找冰袋，
磕得塑料筐“哐當” 響，護士側(cè)目時，我突然嘗到后悔的滋味——不是因為沒人幫忙，
是想起她獨自帶孩子看病時，該有多難。那些我在酒局上推杯換盞的夜晚，
她抱著發(fā)燒的孩子，在醫(yī)院走廊跑上跑下，額角的汗滴在孩子臉上，孩子哭，她也哭，
哭聲混在消毒水味里，我卻在電話里說“忙著呢”。第五章·出租屋的光遇見她妹妹那天，
梧桐葉在風里打轉(zhuǎn)，“簌簌” 落在肩頭，像她以前給我織圍巾時，毛線落在膝頭的聲音。
“我姐在超市理貨，住的地方小，卻收拾得像樣板間?！?她妹的話扎得我心疼，
“她從來沒說過你不給生活費，連離婚都說是‘和平分開’，怕你在孩子面前沒面子。
” 我攥著買給岳母的蛋糕，奶油在盒里晃，像我晃蕩的心。站在街角，看著車流里的她。
藏青色工裝服裹著她瘦了一圈的身子，卻把貨架理得像她以前整理衣柜那樣整齊，
罐頭碼成金字塔，方便面排成彩虹色。她彎腰撿滾落的罐頭時，我看見她手腕的舊疤，
在暮色里泛著淡紅——那道疤，原來藏著這么多我沒看見的疼，像條無聲的河，
流過她十年的付出，我卻在彼岸，聽不見水聲。第六章·紙箱里的答案回到家，
我把她的紙箱從角落搬回臥室。舊襯衫上的薰衣草香還在，那是她總用的洗衣液味，
像她沒走遠，還在飄窗邊坐著。胎發(fā)的紅繩泛著柔光，在月光里晃，像她溫柔的眼。
最底下的銀行卡，我重新存了筆錢，備注寫著“瑜伽班學費——遲到十年的道歉”，
數(shù)字輸進去時，我手在抖，像在給十年的忽視畫句號。夜里給兒子講睡前故事，
他突然說：“爸爸，媽媽是不是變成星星了？” 我望著窗外的月牙，想起她那些年，
把自己活成這個家的月亮，默默照亮卻從不求關(guān)注，連光芒都被我當作理所當然。
原來她帶走的不是衣服，是我一直視而不見的光，那些光，藏在熨好的襯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