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輛半舊吉普車停在土坡下,接走林晚和她單薄小包袱。一場簡單潦草的“婚禮”,兩家至親在秦家小院吃了頓飯,林晚成了秦家新媳婦。
秦家小院在縣城邊緣,青磚圍墻,老槐樹,石桌石凳,清雅整潔??諝鈴浡瓡愫兔呵驙t煙火氣。
秦父秦振國是縣教育局干部,話語不多,眼神沉穩(wěn)銳利。秦母李淑芬是城關(guān)小學(xué)老師,頭發(fā)一絲不茍,洗得發(fā)白的深藍(lán)罩衫,笑容溫和,但林晚能感到溫和下的審視和“規(guī)矩”。
“晚晚,以后這就是自己家了?!崩钍绶翌I(lǐng)林晚進(jìn)東廂房新房。房間不大,雙人木床,舊衣柜,書桌,椅子,窗明幾凈?!凹依锶丝诤唵?,你秦叔忙,秦川在縣農(nóng)機(jī)廠技術(shù)科,也少在家。我學(xué)校事多。家里的事……”頓了頓,目光掃過林晚粗布衣裳和帶薄繭的手,“你先熟悉熟悉,搭把手就行。過日子總得有個過日子的樣兒?!?/p>
林晚聽懂了弦外之音。微微垂首,聲音清晰恭謹(jǐn):“媽,我知道了。該做的活計,您盡管吩咐?!?/p>
李淑芬點頭,笑容真切些:“這就好。你秦叔和我,都不是刻薄人。”轉(zhuǎn)身準(zhǔn)備晚飯。
林晚放下包袱,走到書桌前。桌上一沓舊報紙,最上面日期是幾天前。她小心拿起,目光立刻被一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的討論文章吸引。這不是廣播泛泛之談,是更深思想涌動!她如饑似渴讀下去,指尖激動微顫。秦父書房,果然藏著時代脈搏!
晚飯氣氛微妙安靜。秦振國問了幾句家里情況便不再言。秦川話更少,默默吃飯,偶爾給林晚夾菜。李淑芬絮叨學(xué)?,嵤?,眼神不時掠過林晚。
“晚晚,”秦振國放下筷子,“聽說,你想?yún)⒓痈呖迹俊毕挛缁貋?,李淑芬已把林晚表現(xiàn)和秦川的話告訴他。
飯桌空氣凝滯一瞬。李淑芬夾菜手頓住。秦川抬頭。
“是,爸?!绷滞矸畔峦耄锨卣駠抗?,毫不閃躲,“廣播說,國家需要人才。我……想試試看。”
秦振國點頭,眼中一絲贊許:“嗯。讀書是好事。家里還有些舊報紙,我書房里也有些過期文件期刊,不涉密,你可以看。多了解外面變化,對考試有幫助。”看向秦川,“川子,你高中課本筆記,還在你屋箱子底下?”
秦川“嗯”一聲:“在?;仡^找出來?!?/p>
李淑芬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嘆氣:“想考是好事??蛇@……家里一攤子事,柴米油鹽,哪樣不得人張羅?晚晚啊,結(jié)了婚,心思得放過日子上……”
“媽,”林晚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您放心,家里活,我一樣不落。早起做早飯,打掃院子,洗衣服。白天您和爸、秦川上班,我在家溫書。晚飯我做,碗筷我收拾。絕不耽誤家里事?!鳖D了頓,看向秦川,“秦川,你看行嗎?”
秦川對上她清亮坦然眸子,沉默幾秒,點頭:“行。學(xué)習(xí)是正事。需要復(fù)習(xí)資料,我想辦法?!笨聪蚶钍绶?,“媽,家里事,我也能分擔(dān)點。”他看到了林晚眼中那份近乎執(zhí)拗的決心。
李淑芬看看兒子,又看看眼神堅定、安排井井有條的林晚,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你們年輕人有主意,那就試試吧。別累垮身子。”
飯后,林晚麻利收拾碗筷清洗灶臺。李淑芬看著她忙碌卻不慌亂的身影,緊繃嘴角松動些。
夜深人靜,秦川抱來沉甸甸舊紙箱。幾本磨損高中數(shù)學(xué)、物理、化學(xué)課本,幾本字跡工整筆記本。油墨舊紙味,對林晚是世間最珍貴芬芳。
“謝謝。”聲音帶著不易察覺哽咽。
秦川看著她瞬間亮起的眼睛,像寒夜點亮星火,心頭微動?!霸琰c休息?!绷粝氯郑瑤祥T。
昏黃臺燈光下,林晚世界縮小到書桌一方天地。攤開秦川高中數(shù)學(xué)課本——三角函數(shù)。復(fù)雜符號公式如同天書。她深吸一口氣,拿起筆,對照秦川筆記清晰推導(dǎo),一字字啃下去。
基礎(chǔ)太差。一道證明題,反復(fù)看三遍筆記,演算草紙鋪滿半桌,汗水浸濕額發(fā)后背,思路像被淤泥堵住,轉(zhuǎn)不過彎。挫敗感如冰冷潮水漫上。她煩躁扔筆揉太陽穴。
房門被輕輕推開。李淑芬端碗冒熱氣的糖水雞蛋站在門口,看到她扔筆揉額動作,也看到桌上鋪滿演算草紙。
“晚晚?”聲音帶著一絲擔(dān)憂,“都十一點多了,別熬了。把雞蛋吃了,早點睡。身子骨要緊,書……不是一天能念完的?!弊哌M(jìn)來放碗在桌角,目光掃過密密麻麻演算,眼神復(fù)雜。
“媽,我不餓……”林晚話沒完,一陣強(qiáng)烈眩暈襲來,眼前一黑,身體向旁歪倒!身體精神雙重透支爆發(fā)。
“哎!”李淑芬驚呼扶住她,入手冰涼汗?jié)?。“逞什么?qiáng)!”扶林晚床邊坐下,看她蒼白如紙的臉和濃重青影,心疼氣惱,“看看!熬成什么樣了!命不要了?!”
林晚靠床頭閉眼大口喘氣。眩暈未散,胃里翻攪。知道自己臉色難看。
“媽……對不起,讓您擔(dān)心了?!甭曇籼撊?。
李淑芬看著她模樣,責(zé)備話說不出口,只剩無奈:“唉!你這犟脾氣……”嘆口氣,端起糖水雞蛋,“來,先吃了。人是鐵飯是鋼,身子垮了,拿什么去考?”
林晚順從接過碗,溫?zé)崽撬畮еu蛋香氣滑入喉嚨,帶來暖意力量。小口吃著。
“晚晚,”李淑芬看著她,語氣緩和,“媽不是不讓你學(xué)??蛇@人啊,得量力而行。日子還長,飯得一口口吃,路得一步步走,急不得。”
林晚捧著碗,感受熨帖溫度,輕輕“嗯”一聲。這碗雞蛋,是婆婆刀子嘴下的豆腐心。
秦川聞聲推門進(jìn)來,看到林晚蒼白臉色和桌上碗,眉頭微蹙。他沒說話,默默走到書桌前,拿起林晚卡住的那道題,看看演算草紙。拉過椅子坐下,拿起筆,在草紙空白處,用清晰簡潔步驟重新寫推導(dǎo)過程,關(guān)鍵步驟旁做細(xì)致標(biāo)注。
“思路在這里拐彎?!卑巡菁埻频搅滞砻媲埃曇舻统疗骄?,“先吃,吃完再看。不懂明天問我。”
李淑芬看著兒子自然動作,再看看低頭吃雞蛋、眼角微紅的林晚,心底最后那點疙瘩被悄悄熨平。默默帶上門。
油燈光芒重新柔和。林晚吃完最后一口雞蛋,胃里暖暖。拿起秦川重新寫過的草紙,看著清晰有力字跡和關(guān)鍵標(biāo)注,剛才堵塞思路豁然開朗!一股暖流混酸澀涌上鼻尖。
她重新拿起筆,對著那道題,沙沙寫起來。筆尖不再沉重。窗外夜色如墨,小院靜謐,只有小屋窗口透出倔強(qiáng)溫暖微光,照亮少女在知識荊棘路上奮力前行的身影。這條路,再難,她也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