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積雪消融?？h一中光榮榜前比寒冬更熱鬧。人頭攢動，無數(shù)眼睛饑渴搜尋大紅紙上的名字。議論驚嘆失望嘆息交織。
秦川推自行車，遠遠看到涌動人潮。腳步一頓，隨即加速。高大身影撥開人群，目光銳利掃向榜首——
林晚！
兩個濃墨重彩大字，如燃燒火焰灼灼印在紅紙最上方！錄取院校：XX大學經濟系（本科）。
一股熱流猛沖秦川心頭，激蕩手指微顫。定定看著那個名字。油燈下熬得蒼白的少女身影，與此刻高踞榜首的名字重疊，迸發(fā)驚心動魄光芒。
“林晚？嫁秦干部家那個？考了全縣第一？XX大學經濟系？重點！”周圍難以置信驚嘆羨慕如潮水。
秦川深吸氣，壓下激蕩，嘴角揚起清晰驕傲弧度。不再停留，跨上自行車疾馳回家。
秦家小院門虛掩。秦川推門，腳步輕快。李淑芬正給月季澆水，臉上少見輕松笑意。
“媽！”聲音帶急促。
李淑芬抬頭，看兒子激動，心頭一跳：“川子？考得……”
“晚晚……晚晚她……”李淑芬水瓢“哐當”掉地，幾步搶前奪過秦川手中印著林晚名字的紅紙一角，渾濁老花眼死死盯住那行字，手指激動顫抖！
“考上了！頭名！XX大學！”聲音拔高帶哭腔，眼淚滾落，“老秦！快出來！晚晚考上了！頭名！省城大學！”
秦振國快步從書房走出，接過紅紙，沉穩(wěn)掃過字跡，嚴肅表情如春冰消融，嘴角揚起欣慰自豪笑容，連說兩個“好”！
“好！給晚晚爭氣！給咱秦家爭光！”李淑芬抹淚笑開花。
秦川目光越過父母，敲東廂房門。
門開。林晚站在門內，拿著翻開的《政治經濟學》，臉色微白，眼睛卻亮得驚人，帶著塵埃落定后的平靜深邃光芒。顯然已知道結果。
四目相對。秦川清晰看到她眼底如釋重負的疲憊和破土而出銳氣。喉頭微動，千言萬語化一句低沉真摯：
“恭喜你，林晚?！?/p>
林晚看著他眼中欣賞驕傲沉穩(wěn)支持，緊繃嘴角緩緩彎起，綻放燦爛笑容，如卸千斤重擔。
“謝謝。”聲音輕卻有力。
秦家小院沸騰。喜訊如翅傳遍。鄰里上門道賀，歡聲笑語。林晚名字，連同“已婚農家女考上省城重點大學”傳奇，成縣城最轟動話題。她不再是沉默山坳新媳婦，是知識改變命運的鮮活榜樣，是秦家最耀眼光彩。
熱鬧平息。晚飯后，秦振國泡茶示意林晚院中石桌旁坐。初夏晚風帶槐花香。
“晚晚，”秦振國抿茶，目光透過熱氣落在林晚沉靜臉，“考上大學，只是第一步。大學是熔爐。國家百廢待興，急需人才，尤其有見識有擔當?shù)哪贻p人?！?/p>
聲音沉穩(wěn)有力，帶長輩期許。
林晚捧溫熱茶杯，心緒翻涌。秦家書房浸潤，《參考消息》“包產到戶”零星討論，前世模糊“分田到戶”碎片串聯(lián)清晰。巨大充滿風險生機時代關口！供銷社商品匱乏，父親信中村里人搞副業(yè)被批斗……
她深吸氣，決定冒險。放下茶杯，身體微前傾，聲音清晰謹慎：
“爸，謝謝教導?？磿磮舐犇崞稹易聊ィr村大鍋飯，干多干少一個樣，磨洋工，地產出上不去。這樣不行?！庇^察秦振國專注神色，繼續(xù)道，“是不是……試試把地分到各家各戶？定任務量，交夠集體，剩下歸自己？干得多得的多，大伙肯下力氣。報紙看有些地方悄悄試點，效果……不錯？”
秦振國端茶杯的手幾不可察一頓。抬眼，目光如電深看林晚。眼神不再是看剛考上大學的晚輩，而是前所未有審視震動！
這不僅是農村改革看法！是十六七歲、僅靠書本報紙敏銳捕捉時代最前沿政策風向的洞察力！謹慎用“試點”、“效果不錯”，既表達想法，又巧妙引用“官方”信息，避直接沖撞風險。
見識、謹慎、對時局敏感度……遠超年齡經歷！
秦振國沉默片刻，只有風吹槐葉沙沙聲。緩緩放茶杯，神情無比鄭重，帶一絲激動：
“晚晚，”聲音低沉有力，“你很好！真很好！你能看到想到這些，說明心沒被書本框住，是真在思考國家未來！”
身體微前傾，目光灼灼：“記住，大學里，不僅要學好書本知識，更要睜眼看世界變化！看風往哪吹！國家需要你們這樣有知識膽識、更有為國為民之心的年輕人！未來，大有可為！你腳下的路，剛起步！”
林晚心在鄭重期許話語中劇烈跳動。感受到沉甸甸認可，更感受到磅礴時代浪潮洶涌澎湃！她已站在浪潮起點！
院門外郵遞員喊：“秦振國家！信！”
李淑芬接信拆看，臉色微變，遞林晚：“晚晚，老家來的?！?/p>
林晚接信。父親林有田歪扭字跡，內容短，語氣沉重：
“……曉梅又遭毒手。王富貴發(fā)狂，燒火棍打她，腿骨……斷了。王家磚窯……塌了，欠一屁股債，房子抵公社……一家擠村西廢棄牲口棚……曉梅……唉！”
信紙指尖微涼。林曉梅深淵比她預想更快更深。前世所有苦難正加速重演。斷腿痛苦，牲口棚骯臟絕望……寥寥數(shù)語勾勒窒息地獄圖景。
放下信紙，抬頭。院墻外縣城燈火勾勒時代輪廓?；被ㄏ憧M繞，秦振國殷切目光落在身上。
林曉梅煉獄，已成定局。而她林晚的征途，通向星辰大海。握緊拳頭，心中無快意，只有更深警醒和破釜沉舟決心：必須抓住機會，用知識武裝，在天翻地覆時代闖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