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末班車后半夜的雨下得邪乎，豆大的雨點砸在車窗上，噼啪作響，
像無數(shù)只手在外面拍。趙磊縮在最后一排，盯著司機后腦勺那截花白的頭發(fā)，
心里直打鼓——這趟末班車明明該在十二點準(zhǔn)時發(fā)車，可他等在站臺時，
手表的指針已經(jīng)跳過十二點十分，這輛車才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慢悠悠地停在他面前。
“師傅，去城南客運站?！彼宪嚂r，司機沒回頭，只從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怪，
像是蒙著層白霧，看得趙磊后頸發(fā)麻。車廂里昏昏暗暗的，除了他，
只有前排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穿紅裙子的女人，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fā)垂到肩膀，一動不動。
車開出去沒多遠，趙磊就覺得不對勁。窗外的街景像是被人揉過的舊照片，模糊不清，
路燈的光暈里飄著細(xì)碎的雨絲，可照在地上卻沒留下半點濕痕。更奇怪的是，
這條路他走了不下百遍，可車窗外掠過的店鋪招牌，
全是些從沒見過的名字——“永吉壽衣店”“忘川花圈鋪”，
霓虹燈管在雨里閃著詭異的紅光?！皫煾?，這是往哪開啊？”趙磊忍不住問。
司機還是沒回頭，只是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這時，
前排的紅裙女人突然動了。她慢慢地轉(zhuǎn)過頭，趙磊這才看清，女人臉上涂著厚厚的白粉，
嘴唇紅得像血，最嚇人的是她的眼睛——黑洞洞的，沒有眼白，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趙磊嚇得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他猛地起身想沖到車門邊，可腳下像被黏住了似的，
怎么也挪不動。紅裙女人緩緩地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來，她的腳不沾地，飄在半空中，
裙擺拖過過道，留下一串濕漉漉的水印?！澳恪阋墒裁矗俊壁w磊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女人沒說話，只是咧開嘴笑了，嘴角咧得極大，幾乎到了耳根，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
就在這時，車窗外閃過一片白茫茫的景象，趙磊定睛一看，竟是片墳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在雨里立著，像無數(shù)個沉默的人影?！暗降胤搅?。”司機突然開口，
聲音嘶啞得像生銹的鐵片。趙磊這才發(fā)現(xiàn)，車不知何時停了，車門“嘶”地一聲滑開，
外面是片沒膝的野草，雨絲里夾雜著燒紙的味道。紅裙女人已經(jīng)飄到他面前，
冰涼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趙磊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趙磊躺在路邊的草叢里，渾身濕透，手機屏幕碎了，
顯示著凌晨三點。不遠處停著輛警車，幾個警察正圍著什么議論。他掙扎著爬過去，
看見那輛末班車撞在路邊的大樹上，車頭癟了進去，司機趴在方向盤上，
早已沒了氣息——警察說，司機是突發(fā)性心臟病，死了至少三個小時了。而車廂里，
根本沒有什么紅裙女人。只有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放著一朵被雨水泡得發(fā)脹的紅玫瑰，
花瓣上還沾著幾根烏黑的長發(fā)。趙磊看著那朵玫瑰，突然想起昨晚女人轉(zhuǎn)身時，
他好像看見她的脖頸處，有一圈深深的勒痕。后來趙磊再也不敢坐午夜的末班車。有人說，
他遇到的是多年前在那趟線上出車禍的冤魂，每逢雨夜，就會攔下車，找個替身。也有人說，
那紅裙女人是被司機害死的，死后一直跟著他。2 紅裙之謎只是從那以后，
那趟末班車的午夜班次，再也沒人敢坐了?？帐幨幍能噹谟暌估锎┬?，偶爾有人透過車窗，
能看見后排坐著個穿紅裙的影子，正對著司機的后腦勺，慢慢抬起手。趙磊病了半個月，
退燒后總覺得后背發(fā)涼，像是有片濕冷的影子黏著。他不敢關(guān)燈睡覺，
夜里總聽見窗外有“吱呀”的剎車聲，拉開窗簾卻只有空蕩蕩的馬路，
路燈在地上投下歪斜的光暈，像塊被水泡皺的黃布。這天傍晚，他去醫(yī)院復(fù)查，
路過當(dāng)初等車的站臺，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對著站牌發(fā)呆。老太太頭發(fā)花白，
手里攥著張泛黃的車票，票面上的日期模糊不清，只隱約能看出是十年前的七月?！昂笊?，
”老太太突然轉(zhuǎn)頭看他，眼睛渾濁得像蒙著層霧，“你見過穿紅裙子的姑娘嗎？梳著齊肩發(fā)，
脖子上總圍著條白絲巾。”趙磊的心猛地一縮。他想起那個紅裙女人脖頸上的勒痕，
還有那朵泡在雨里的紅玫瑰——那天警察清理現(xiàn)場時，他偷偷跟過去看，
發(fā)現(xiàn)駕駛座底下藏著個褪色的絲絨盒子，里面裝著半條斷了的白絲巾，
邊緣沾著暗褐色的污漬?！笆昵暗慕裉欤崩咸穆曇舭l(fā)顫，
“我閨女坐這趟末班車去見未婚夫，手里就攥著朵紅玫瑰。車沒到站，連人帶車翻進了溝里，
司機說她中途下了車，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她從布包里掏出張照片，
上面的姑娘笑靨如花，穿條紅裙子，脖頸處露出半截白絲巾。趙磊的后背瞬間沁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那個紅裙女人飄過時，裙擺掃過他腳踝時的觸感——涼得像冰，還帶著股鐵銹味，
就像浸在溝里的水。夜里十一點，趙磊鬼使神差地又走到站臺。雨又開始下了，
和那天一樣大，砸在傘面上“噼啪”響。十二點整，那輛末班車果然又慢悠悠地駛了過來，
車頭的燈昏黃，像只睜不開的眼。他深吸一口氣，抬腳上了車。司機還是那副模樣，
后腦勺的白發(fā)在昏暗里泛著冷光。前排靠窗的位置，紅裙女人背對著他，
烏黑的長發(fā)垂在肩頭，一動不動?！叭ナ昵胺嚨哪菞l溝?！壁w磊的聲音出奇地平靜。
司機沒回頭，車卻猛地拐了個彎，朝著城郊的方向駛?cè)?。窗外的店鋪招牌開始扭曲，
“永吉壽衣店”的霓虹燈管突然炸裂，濺出一串火星。紅裙女人緩緩地轉(zhuǎn)過頭，
臉上的白粉剝落了幾塊，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可那雙黑洞洞的眼睛里，
竟像是有淚光在閃。“她不是故意的?！迸说穆曇粝袷菑乃讚瞥鰜淼?，“那天剎車失靈，
他把我推下去的，說少個人少份麻煩……”她抬手扯掉脖子上的白絲巾，露出深深的勒痕，
“他怕我活著回去告狀。”車停在溝邊時，雨突然停了。趙磊看見溝底的積水里，
沉著半截車轱轆，旁邊散落著些銹跡斑斑的鐵片。紅裙女人飄下車，站在溝邊，
身影在月光里漸漸變得透明。“謝謝你?！彼D(zhuǎn)過身，朝趙磊鞠了一躬，
紅裙在風(fēng)里輕輕揚起，像朵盛開的花，“我只是想讓他把車票還給我娘?！钡诙煲辉?，
警方接到報案，在城郊的溝底挖出了一具骸骨，脖子上還套著半截生銹的鋼絲繩。
而那位猝死的司機家里，警察找到了一個鐵盒子，里面除了半條白絲巾，
還有張十年前的末班車車票，票根上的名字，正是老太太照片上的姑娘。
趙磊再也沒見過那輛末班車。只是每逢七月的雨夜，站臺邊賣花的老漢總會說，
看見個穿紅裙子的姑娘，手里捏著張車票，站在路燈下，像是在等什么人。那姑娘等的，
是十年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告別。賣花老漢說，有年七月初七的雨夜，
他收攤時撞見那姑娘蹲在站臺角上，手里的車票被雨水泡得軟塌塌的，
票面上“城南客運站”幾個字暈成了一團藍。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聲音輕得像嘆息：“說好的在出站口第三棵槐樹下等，
你怎么不來呀……”3 遲來的告別后來趙磊才從老太太那里聽說，
當(dāng)年姑娘的未婚夫是個駐藏軍人，那天本該休探親假回來，兩人約好見面就定親。
可姑娘出事后，軍人為了不耽誤任務(wù)，硬是壓下消息守在哨所，直到三年后換防回來，
才知道等的人早就沒了。有年清明，趙磊去城郊的溝邊燒紙，看見個兩鬢斑白的老兵，
正蹲在新立的墓碑前，把一朵紅玫瑰放在碑上。墓碑上的照片，
正是老太太給他看過的那張笑靨如花的臉。老兵摸著碑上的名字，手指抖得厲害：“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