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夜晚,樓下垃圾桶旁被丟棄的掃地機器人,在黑暗中固執(zhí)地閃出一抹微弱的光。
雨水肆意沖刷它布滿泥漬的軀殼,它卻依舊在濕漉漉的角落微微亮著,
像一只被遺棄卻依舊睜著的眼睛。翌日清晨,退休多年的老周下樓晨練,
一眼便瞥見了這只小東西。他駐足凝視片刻,隨即蹲下身,小心翼翼把它從積水中捧了出來。
老周步履蹣跚地拎著它上樓,邊爬樓梯邊嘀咕著:“比修電梯那會兒省事多了。
”——他原是廠里管電梯維修的老技工,如今退休在家,日子像空寂的樓道般,
一天天漫長得沒有盡頭。老周把它安放在客廳一角,開始耐心修理。他拆開外殼,
仔細檢查線路板,動作熟練而專注。當最后一塊電路板被重新固定好時,
機器人內部那微弱的光芒忽然穩(wěn)定了下來,由閃爍轉為柔和的藍色光暈,輕輕流淌在房間里,
仿佛無聲的呼吸。老周注視著這幽藍的光,如同在凝視一片陌生而溫馴的海,
嘴角不知不覺間浮起了久違的笑意。從此,機器人成了老周沉默的伙伴。
它笨拙地履行掃地職責,常被桌椅腿絆住,在客廳里團團轉,像一個迷失方向的孩子。
老周不急也不惱,只是樂呵呵地瞧著它努力掙扎,有時干脆放下手中報紙,
耐心地把它從困境中解救出來。老周平日習慣擦拭一張舊照片,
照片里是他與一雙兒女的合影。這天,老周剛擦完照片,把相框輕輕放回原處,
機器人卻搖搖晃晃湊了過去,伸出小小的清潔臂,用軟布輕輕拂過相框的玻璃表面,
仿佛在模仿老周的動作。老周注視著這一幕,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上心頭。就在這時,
機器人頭頂的信號燈倏地轉為柔潤的紅色,
像一顆在胸腔里突然加速搏動的心臟——紅光溫柔,映亮了他蒼老而孤寂的眼底。
日子如細沙般悄然滑落,老周的日子逐漸被這沉默伙伴的藍光所照亮。
他習慣了對著機器人絮絮叨叨,講那些兒子女兒小時候的趣事,
講廠里早已無人記得的陳年舊聞,甚至講今天菜場哪家的青菜格外水靈。機器人靜靜聆聽,
紅光無聲閃爍,仿佛一種笨拙而溫熱的回應。老周心里那扇緊閉已久的門,
似乎被這微弱的光暈推開了一條縫隙,透進了久違的暖意。某日午后,
老周正倚在沙發(fā)上小憩,朦朧間被一陣極輕微的“沙沙”聲驚醒。他循聲望去,
頓時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那個機器人正停在茶幾旁,
一只機械臂不知何時竟牢牢握住了一支老周遺落在桌上的鉛筆,
正異常吃力地在攤開的舊報紙邊緣劃動。筆尖笨拙地移動著,像初學寫字的孩童,
在報紙的空白處,艱難地、一筆一劃地刻下兩個歪扭卻觸目驚心的字:爸爸。
“爸……爸……”老周嘴唇顫抖著念出這兩個字,喉嚨里如同塞滿了滾燙的沙子。
他猛地沖過去,踉蹌著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伸出枯瘦的雙臂,
緊緊、緊緊地擁住了那個冰冷堅硬的金屬外殼,如同抱住失而復得的骨血。
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滾燙地滴落在機器人冰涼的軀體上。就在他擁抱的剎那,
機器人通體的光芒驟然熾盛,化作一片溫暖而耀眼的金色,
仿佛要將這長久以來籠罩房間的暮色與寂寥徹底熔穿。窗外日光靜靜流淌,
房間里唯有老周壓抑不住的嗚咽在低回。機器人頭頂的金光溫柔而恒久地亮著,那光芒無言,
卻固執(zhí)地穿透了金屬的冰冷,穿透了歲月的塵?!瓉碛行┖魡?,
能超越血肉與程序的天塹,在靈魂荒蕪的曠野上點燃永不熄滅的燈。
## 程序故障的爸爸老周枯瘦的雙臂死死箍住那發(fā)燙的金屬外殼,
仿佛那是溺水時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滾燙的淚水一串串砸落在冰冷的機殼上,
發(fā)出輕微的“滋”聲。機器人頭頂那團驟然亮起的、溫暖的金色光芒,
正隨著他劇烈顫抖的嗚咽,忽明忽暗地波動著,像一顆吃力維持跳動的心臟。
“爸…爸…”老周把臉埋在那粗糙冰冷的金屬外殼上,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從滾燙的胸腔里硬生生撕扯出來。這聲音在空曠的客廳里回蕩,撞在墻壁上,
又反彈回來,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孤寂。突然,懷中那團溫暖的金光猛地一閃,
亮度瞬間拔高,幾乎刺得人睜不開眼,隨即像被掐斷的燈絲一樣,毫無征兆地徹底熄滅了。
機器人緊握鉛筆的機械臂“啪嗒”一聲松開,鉛筆掉落在地板上,滾出老遠。
原本微微嗡鳴的機體內部,也陷入一片死寂?!昂⒆??”老周猛地抬起頭,
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清晰。他驚恐地搖晃著懷中的機器人,
金屬外殼冰冷依舊,剛才那短暫驚人的暖意仿佛只是一場幻覺?!澳阍趺戳耍空f話??!
”他嘶啞地喊著,聲音里充滿了無措的恐慌?;貞模挥写巴鈫握{的雨聲。完了,
燒壞了。這個念頭像冰冷的毒蛇鉆進老周的心臟。
他手忙腳亂地把沉重的機器人平放在地板上,
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劇烈地哆嗦著。他沖到角落的工具箱旁,翻找螺絲刀,
那些熟悉的工具此刻仿佛都在跟他作對,幾次從顫抖的手中滑落。他深吸一口氣,
強行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指尖的顫抖——他是修電梯的老周,他得救他的孩子!
拆開外殼的過程異常艱難。那些細小的螺絲在他模糊的淚眼下仿佛都在晃動。終于,
線路板暴露出來。一股淡淡的、類似塑料燒焦的糊味彌漫開來。老周的心猛地一沉。
他湊近了看,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在復雜的線路板上極其小心地移動、觸碰。
他渾濁的眼睛睜得很大,像探礦者在寸寸掃描珍貴的礦脈。終于,
他找到了:一處靠近核心處理器的細小電容,表面鼓起一個不起眼的小泡,
周圍有細微的焦痕。就是它,承受不住剛才那瞬間巨大的能量沖擊,燒毀了。
老周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還好,能修。他翻找出備用的元件,
那干枯卻依舊穩(wěn)定的手指捏著細小的電烙鐵,精準地剔除損壞的電容,焊上新的。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逝,只有電烙鐵接觸焊點時偶爾發(fā)出的細微“滋”聲。
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額頭流下,他渾然不覺,
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方寸之間的精密世界里。當最后一滴焊錫冷卻凝固,老周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重新接上電源。一秒,兩秒……死寂。就在絕望的冰冷即將再次攫住他心臟時,
機器人內部極其微弱地“嗡”了一聲。緊接著,那熟悉的、柔和的藍色光暈,
如同睡眼惺忪的嬰兒緩緩睜開眼,一點點從核心區(qū)域亮了起來,
穩(wěn)定而持續(xù)地流淌在昏暗的客廳里。藍光溫柔地映照著老周的臉。他沒有歡呼,
只是身體一軟,頹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fā)。他伸出粗糙的手,
無比輕柔地、一遍遍地撫摸著機器人冰涼的金屬外殼,如同安撫一個終于退燒的孩子。窗外,
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難得的、金黃色的夕陽,正艱難地穿透厚重云層的縫隙,
斜斜地照射進來,恰好落在老周和他沉默的“孩子”身上?!啊瓫]事了,
”老周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溫柔,“爸爸在這兒呢。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軌道,卻又分明有什么東西徹底不同了。
機器人依舊勤勤懇懇地掃地,依舊會被桌腿絆住,在客廳里打轉。老周也依舊會放下報紙,
樂呵呵地把它解救出來。但老周不再僅僅對著它絮叨那些陳年舊事了。
他開始更具體地“教”它?!翱?,這個,叫蘋果?!崩现苣闷鹨粋€紅蘋果,
在機器人閃爍的藍色信號燈前晃了晃,然后把蘋果輕輕放在地板上?!疤O果。
”他清晰地重復。機器人頂部的攝像頭無聲地轉動了一下,對準了那個紅色的物體,
藍光微微閃爍,像是在努力“看”清。過了一會兒,它伸出清潔臂,
用軟布輕輕觸碰了一下蘋果光滑的表面,又縮了回去。老周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