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頸的汗毛剛炸起來,三枚毒針已擦著耳廓飛過去。
不是普通的破空聲,是帶著倒刺的銳響,針尾銀線刮得皮膚發(fā)麻,像被冰碴子掃過?!昂V、篤、篤”三聲脆響砸在青磚上,婉娘猛地回頭,看見三枚青黑針尾斜斜嵌進磚縫半寸,針身顫動的頻率,正與七年前穿透父親喉嚨的那枚完全一致——是錦衣衛(wèi)特制的“追魂針”,淬了能讓肌肉僵硬如木的“木僵散”。她甚至能看見針尾銀線纏著的細小布條,與陸景淵飛魚服上的暗紋同款。
“抓住她!”
陸景淵的吼聲裹著風砸過來,婉娘瞥見假山后躍出的五個飛魚服身影,手里的繡春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刀背映出她狼狽的影子。她條件反射地往石縫里鉆,肋骨被鋒利的石棱刮得生疼,這才摸到袖中那枚從毒針柜拆出的銅卡榫——邊緣的鋸齒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滴在卡榫中央的星紋上。
燙!
鉆心的燙,像有團火在掌心里炸開。婉娘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星紋凹槽里的血珠瞬間沸騰成細小的血泡,燙得她差點松手。這是父親說過的“血引術”,蘇家嫡系血脈才能觸發(fā)的機關顯影,七年前那個雪夜,父親就是這樣用鮮血開啟了藏《玲瓏經(jīng)》的密室。那時她躲在衣柜里,透過縫隙看見父親的血滴在機關盒上,騰起的青煙里浮出“活下去”三個字。
銅卡榫上的星紋正慢慢變紅,紋路間浮出的小字被血泡裹著,像瀕死的蟲在蠕動:“祠下三尺,血綾藏秘”。
祠堂。
這個詞剛鉆進腦子里,石縫外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婉娘屏住呼吸,看見一雙繡云紋的皂靴停在假山前,靴尖沾著的暗紅污漬在月光下泛著油光——是忠伯的靴子,針腳歪歪扭扭,是顧家仆役里獨有的樣式??芍也髅魉涝趲旆浚衲镉H手檢查過他的尸體,胸口插著的追魂針針尾還纏著他那件打補丁的衣襟布。
“姑娘,往西走?!?/p>
靴子里傳出的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不是忠伯平日里的蒼老嗓音,倒像是被什么東西卡著喉嚨,每說一個字都帶著“咔啦”的摩擦聲。婉娘突然想起庫房那具留聲傀儡,喉嚨里的銅簧片就是這種動靜,能模仿人聲,卻學不會活人的氣口。她悄悄抬眼,看見靴筒里露出半寸銅簧片,反射著月光——這是具被操控的傀儡靴,有人在暗處用絲線牽引。
皂靴突然朝西歪了歪,靴底的云紋在月光下投出的影子,竟組成了個極小的“死”字。
陷阱!
婉娘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傷口,疼痛讓眼前的眩暈退去大半。陸景淵的腳步聲已到假山另一側(cè),錦衣衛(wèi)的刀鞘撞在石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像敲在她的太陽穴上。她瞥見石縫深處有塊松動的石板,是蘇家工匠常用的“暗門扣”,父親說過,緊急時能藏進一個人。
鉆出石縫的瞬間,婉娘反手將銅卡榫狠狠插進假山的石眼。這是蘇家工匠的保命招,父親教她時說過:“機關再巧,不如人心詭詐,留一手總沒錯。”果然,石眼里傳出“咔嗒”的脆響,數(shù)十只竹制鳥雀突然從假山后撲棱棱飛出,翅膀拍打的聲浪里,她聽見陸景淵怒喝:“別追鳥,人往祠堂跑了!”
他在撒謊。
婉娘貼著墻根往東南方向躥,小腿的傷口被夜風扯得生疼。方才從庫房炸出來時,一塊燃燒的木片燎到了褲腿,現(xiàn)在血和燒焦的布料粘在肉上,每跑一步都像在撕皮,留下的血痕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線,像條被斬斷的蛇。她路過那株老槐樹時,突然想起早上看到的螞蟻——此刻蟻群正順著血痕往東南爬,像是在指引方向,又像是在預兆什么。
廊下的走馬燈突然轉(zhuǎn)得飛快,燈影里的人影晃得人眼暈。婉娘的余光掃過燈架,看見掛燈的鐵鏈上刻著極小的“蘇記”二字——這是蘇家為顧家做的機關燈,燈油里混了“顯影粉”,遇血會顯字。她故意撞了燈架一下,燈油潑在地上的瞬間,果然顯出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錦衣衛(wèi)在祠堂!”
陸景淵真正要搜的就是祠堂。
這個念頭剛落,婉娘就撞上了一具軟物。不是活物,是具尸體,穿著顧家仆役的灰布衣,后頸有道極細的勒痕,像被琴弦勒過的細溝,邊緣還沾著半根銀線——與百子傀儡關節(jié)處的銀絲一模一樣。她踢開尸體時,看見他攥著的半塊玉佩——羊脂玉的質(zhì)地,碎口處刻著半朵玲瓏花,是蘇家給重要合作對象的信物,另一半該在顧家少爺顧明軒手里!
玉佩上的血手印不是死者的。指節(jié)間距比仆役的手小兩寸,指紋邊緣有層薄繭,是常年握筆的人才有的——顧明軒是個秀才,每日臨摹字帖,婉娘早上見過他握筆的姿勢,指尖正好有這種繭子。更詭異的是,玉佩背面刻著個極小的“鎖”字,與百子傀儡關節(jié)鎖扣的紋路完全吻合。
“咚!”
腳邊的地磚突然往下陷了半寸。婉娘猛地跳起,看見地磚下露出的鐵爪正慢慢收回,爪尖掛著的布條碎片上,繡著纏枝蓮的半朵花瓣,針腳間距三分不差,是蘇家獨有的“雙股捻線法”。她小時候在父親的工坊里見過,母親就是用這種針法,在她的肚兜上繡過同樣的花,花瓣里藏著她的乳名“微婉”。
祠堂的朱漆大門就在眼前,銅環(huán)銹成了綠疙瘩,用手一碰就簌簌掉渣。門楣“顧氏宗祠”的匾額被蟲蛀得只剩半塊,露著的“祠”字中間空了個黑洞,像只盯著人的眼。婉娘推開門時,門軸發(fā)出“吱呀”的慘叫,像有無數(shù)冤魂在哭。一股混雜著樟木與血腥的氣味撲過來,婉娘的指尖在門軸上摸到粘稠的液體,湊到鼻尖聞了聞——是“牽機引”毒粉混著人血的味道,和毒針柜暗格里的氣味一模一樣,只是更濃,濃得發(fā)腥,像是剛有人在這里動過手。
供桌前的青磚上積著層薄灰,卻在中央位置有個方形的凹陷,邊緣留著四道淺痕,組成個“井”字——是蘇家“四合機關”的底座印,父親的書房里就有個一模一樣的,用來固定裝《玲瓏經(jīng)》的木匣。凹陷里還殘留著幾粒芝麻大的金屬屑,婉娘捏起一粒放在指尖,冰涼堅硬,是青銅的質(zhì)地,與玲瓏鎖的材質(zhì)相同。
供桌上的牌位倒了大半,蒙著的黑布上落滿灰塵,卻在最上首的位置有塊明顯的干凈處,像是剛被人掀開過。最上首的“顧氏列祖之位”牌位斜插在香爐里,牌身裂成的縫隙里卡著一縷暗紅絲線。婉娘抽出線頭時,整排位位突然“嘩啦啦”全倒了,露出供桌背面刻著的棋盤紋——是蘇家“璇璣局”的前半局,父親曾在她十歲生辰那天教過,說學會這個能保命。棋盤紋的角落刻著個“周”字,是顧家老夫人的姓氏。
“咔噠?!?/p>
供桌的抽屜自己彈開了道縫,黑沉沉的縫里透出點紅光。婉娘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想起銅卡榫上的“血綾藏秘”。她握住抽屜把手的瞬間,指腹摸到的不是木頭,是冰涼的金屬網(wǎng)格——這根本不是抽屜,是個偽裝成抽屜的機關匣,匣底刻著的“蘇”字被血浸得發(fā)黑,像凝固了七整年的冤屈。她突然想起父親說過,蘇家的機關匣都有“認主紋”,只有直系血脈的溫度能讓紋路發(fā)燙。
指尖剛觸到“蘇”字,機關匣突然震動起來,匣身的木紋里滲出細小的血珠,順著紋路匯成小溪,流進抽屜縫里。婉娘聽見匣子里傳來“咔啦咔啦”的輕響,像是有齒輪在轉(zhuǎn)動,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蘇醒。她屏住呼吸,慢慢拉開抽屜——
里面卷著的東西被黑布裹著,長約兩尺,寬近一尺,形狀像塊匾額,卻比匾額沉得多。婉娘的指尖剛觸到黑布,就感覺到一股涼意順著指尖往上爬,像有條小蛇鉆進袖子。這不是普通的布料,是蘇家特制的“防蛀錦”,浸過桐油和草藥,七年前父親用來包裹重要圖紙的就是這種布。
“找到你了。”
陸景淵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婉娘猛地回頭,看見他手里的繡春刀已出鞘半寸,刀刃映著她的影子,像要把她劈成兩半。飛魚服的腰帶勒得他腰身筆直,腰間掛著的玉佩在月光下晃悠,正是那半塊刻著玲瓏花的羊脂玉——原來顧明軒的玉佩在他手里。
“放下它,我讓你死得痛快點?!标懢皽Y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卻有些復雜,盯著她懷里的黑布包,“七年前蘇家滅門,搜出的玲瓏鎖鑰匙正好三把,你手里那把,是從哪來的?”
婉娘突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祠堂里回蕩,驚起梁上的灰塵。她扯開衣襟,讓黑布包里的東西露出一角——暗紅的綾羅邊緣繡著纏枝蓮,花瓣里嵌著的細小人臉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這是蘇家的“血綾羅”,父親說過,上面的人臉都是被冤死的蘇家工匠,能認出仇人。
“想要?”婉娘的聲音因為緊張有些發(fā)顫,卻帶著股不肯屈服的韌勁,她故意把綾羅往亮處舉了舉,那些人臉花瓣突然齊齊轉(zhuǎn)向陸景淵,“問問這些冤魂肯不肯!”
陸景淵的刀頓了頓,婉娘看見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玉佩——那里藏著的不是玉佩,是塊青銅鎖,鎖身刻著的“陸”字與她懷里的青銅鎖紋路能對上。七年前那個雪夜,她躲在機關柜里,曾見過父親與一位陸姓官員交換過同樣的鎖。
就是現(xiàn)在!
婉娘咬碎舌尖,借著劇痛拽下頭發(fā)里的銀簪,與掌心的銅卡榫死死扣在一起。這是觸發(fā)“迷障散”的血祭術,銀簪刺入掌心的瞬間,鮮血順著卡榫的星紋流下,她看見陸景淵的刀已劈到頭頂,刀風刮得她臉頰生疼,能聞到刀刃上的鐵銹味。
“轟!”
供桌的香爐突然炸開,綠色的煙霧瞬間彌漫了整個祠堂。這是蘇家特制的“迷障散”,雖不致命,卻能讓視線里的東西全變成重影。婉娘聽見陸景淵在霧里怒吼:“那是‘血綾羅’!別讓她帶出顧家!”
原來這東西叫血綾羅。
婉娘鉆進竹林的瞬間,懷里的血綾羅突然發(fā)燙。這次不是整片熱,是左上角的位置,燙得像有?;鹦窃跓?。她伸手去摸,摸到個硬物,輪廓四四方方,邊緣有七個凸起——與她藏在發(fā)髻里的玲瓏鎖鑰匙完全吻合,那是從百子傀儡關節(jié)里拆出來的,齒紋帶著木頭的清香,還沾著點傀儡關節(jié)里的油脂。
竹林外傳來馬蹄聲,不止一匹。婉娘認出那是錦衣衛(wèi)的“追風騎”,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像打鼓,越來越近。她突然想起父親教過的“借影術”,將血綾羅鋪在月光下,那些人臉花瓣的影子投在竹節(jié)上,竟組成了個簡易的地圖,指著竹林深處的枯井。地圖旁還畫著個極小的鎖,與她手里的鑰匙形狀一致。
枯井的井繩早就爛成了絲,井壁上卻釘著半截鐵鏈,鏈環(huán)上刻著的“蘇記”二字被井水浸得發(fā)亮。婉娘抓住鐵鏈往下滑時,鐵銹蹭得手心脫皮,血珠滴在鏈環(huán)上,“蘇記”二字突然發(fā)出微弱的紅光——這是蘇家的“血親鏈”,能認主。她聽見井口傳來陸景淵的聲音,這次不是怒喝,是種近乎顫抖的沙?。骸澳擎i是我父親的,你從哪得來的?”
鐵鏈突然晃了晃。婉娘低頭,看見井底的水面映出自己的臉,還有脖頸處新滲出的血珠,正滴在血綾羅的“蘇”字上。水面里的血字突然漾開,浮出一行小字:“陸氏藏鑰,共開玄機”,字的形狀漸漸變成一把鎖,鎖孔里浮著的“陸”字,與陸景淵腰間青銅鎖的輪廓完全重合。
他果然藏著另一半青銅鎖!
井水劇烈晃動起來,不是風動,是有人在井上拽鐵鏈。婉娘迅速將血綾羅纏在手臂上,摸到那處發(fā)燙的凸起——七個凸起里,第四個是活動的,按下去的瞬間,綾羅突然分層,露出里面裹著的半塊青銅鎖,鎖身上的云紋,與陸景淵腰牌上的紋樣分毫不差。鎖背面刻著的日期,正是七年前蘇家被抄家的那天。
鐵鏈猛地一松。
婉娘墜落的失重感里,聽見井口傳來金屬碰撞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緊接著,是陸景淵的吼聲,這次帶著驚怒:“攔住他!那是我父親的遺物,藏著蘇家案的真相!”
墜入井水的剎那,婉娘死死攥著那半塊青銅鎖。冰冷的井水嗆進喉嚨時,她看見另一塊青銅鎖從上方墜落,鎖身上同樣刻著半片云紋,正朝著她的方向沉下來。兩塊鎖在水中靠近的瞬間,突然發(fā)出幽藍的光,像兩團鬼火,照亮了井底的秘密——那里堆著十幾具骸骨,都是穿著蘇家工匠服飾的骷髏,手里還攥著未完成的機關零件。
血綾羅上的人臉花瓣全張開了,露出里面藏著的細小銅針,針尖刺破的地方,正慢慢顯露出字的輪廓。婉娘在窒息的邊緣突然明白——陸景淵的父親不是主謀,是被脅迫的,他藏著的青銅鎖里,一定有能證明蘇家清白的證據(jù)。而這些井底的骸骨,都是當年被滅口的蘇家工匠,顧家祠堂的地下,根本就是座活人的墳墓。
當兩塊青銅鎖在水中拼合成完整的云紋時,鎖身突然發(fā)出“咔嗒”的脆響,像骨骼歸位的聲音。幽藍的光芒驟然暴漲,將井底照得如同白晝,那些堆在角落的骸骨竟齊齊轉(zhuǎn)向鎖的方向,空洞的眼眶對著拼合的青銅鎖,仿佛在朝拜某種信物。
婉娘的指尖被鎖身燙得發(fā)麻,卻死死不肯松開。她看見云紋中央浮出一行篆字,是蘇家的“血契文”:“庚寅年冬,百工殉葬,賬房劉記,換貢為證”。庚寅年,正是蘇家滅門的那一年;賬房劉,自然是顧家那個左手缺指的劉先生!
血綾羅上的人臉花瓣在藍光中劇烈顫動,針尖刺破的地方滲出暗紅的液珠,在水中連成細線,組成一幅微型地圖——標注著“祠堂東廂房,床板下,暗格三寸”。那是藏真賬冊的地方!
“是劉禿子!”陸景淵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正拼命往水下鉆,飛魚服被水流拽得鼓鼓囊囊,“七年前我父親的案宗里,負責記錄供詞的書吏就姓劉,左手缺指,后來不知所蹤,原來躲進了顧家!”
婉娘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向骸骨堆。低頭一看,是具骸骨的手骨纏住了她的腳踝,指骨間還攥著半片繡著“蘇”字的衣角——是七叔公的,他當年負責給顧家送最后一批機關零件,回來就被滅口了。手骨旁的淤泥里,露著個油布包的角,裹著的東西方方正正,像本賬冊。
她伸手去撈,卻聽見“嘩啦啦”的水聲。那些骸骨竟開始轉(zhuǎn)動,胸腔里的空洞發(fā)出“嗚嗚”的回響,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哭。最前面的骸骨突然抬起手臂,指向井口的方向,腕骨上套著的銅環(huán)刻著“顧記”二字——是顧家給工匠的工牌。
“他們在指路!”婉娘拽著油布包往上游,青銅鎖的藍光映著她的臉,“劉先生要跑!”
陸景淵已游到她身邊,左肩的傷口還在流血,染紅了一片水域。他一把奪過油布包,指尖飛快地解開繩結(jié)——里面果然是本賬冊,紙頁雖被水泡得發(fā)脹,卻能看清上面的字跡:“十月初三,收蘇家玉料二十斤,換琉璃仿品,劉記”“十月十五,送顧家?guī)旆浚櫝凶谟H點”。顧承宗,正是顧家老爺?shù)拿郑?/p>
“顧承宗也參與了換貢!”陸景淵的聲音帶著咬牙的狠勁,他將賬冊塞進懷里,反手抓住婉娘的手腕,“快上去!再晚就來不及了!”
兩人往上游的瞬間,井底突然傳來“轟隆”的巨響。那些骸骨下方的地面裂開道道縫隙,涌出泛著黑沫的毒液,所過之處,骸骨瞬間被腐蝕成黑泥。是顧家布下的“化骨池”機關,一旦青銅鎖拼合,就會觸發(fā)滅口裝置!
婉娘的腳被毒液濺到,褲腿瞬間爛出個洞,皮膚傳來火燒般的疼。她忍著劇痛拽住陸景淵的腰帶,青銅鎖的藍光在此時突然弱了下去,云紋里浮出最后一行字:“老夫人,蘇血,活”。
老夫人是蘇家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陸景淵已帶著她沖出水面。井口的月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祠堂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呵斥聲——是劉先生帶著兩個仆役正往門外跑,手里還拎著個沉甸甸的木箱,箱角露著半片血綾羅的邊角。
“攔住他!”陸景淵嘶吼著甩出繡春刀,刀身在空中劃出銀弧,正好劈中木箱的鎖扣。“嘩啦”一聲,箱里的東西滾了出來——不是金銀,是數(shù)十枚刻著“蘇記”的玲瓏鎖,還有半本被蟲蛀的《玲瓏經(jīng)》,書頁上沾著的血跡,與婉娘掌心的血痕一模一樣。
劉先生見勢不妙,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哨子,吹得尖銳刺耳。祠堂的地磚突然翻轉(zhuǎn),露出底下的尖刺陷阱,正是婉娘之前發(fā)現(xiàn)的“井”字機關。他獰笑著往陷阱旁退:“誰也別想活!顧家欠我的,蘇家欠我的,今天一起算!”
婉娘突然想起血綾羅的機關,她將纏在手臂上的綾羅猛地甩出,那些人臉花瓣在空中展開,銅針射出的紅光正好射中劉先生的手腕。他慘叫著松開哨子,陸景淵趁機撲上去,將他按在尖刺陷阱旁。
“說!蘇家滅門是不是你告的密?”陸景淵的刀抵住劉先生的喉嚨,刀尖已刺破皮膚。
劉先生的臉因恐懼扭曲,卻突然怪笑起來:“是又怎樣?誰讓蘇老頭不肯分我好處……顧老夫人也是蘇家人,她都不管,輪得到你個錦衣衛(wèi)多管閑事?”
顧老夫人是蘇家人?!
婉娘猛地看向供桌后的陰影,那里不知何時站著個佝僂的身影,穿著老夫人的壽衣,手里攥著半塊與婉娘頸間相同的玉玨——是顧家老夫人!她沒死?!
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婉娘懷里的青銅鎖上,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微婉……你是微婉?”
這聲“微婉”,是父親對她的乳名。
婉娘的心臟像被重錘砸中,手里的青銅鎖“當啷”掉在地上,與陸景淵的那半塊碰在一起,再次發(fā)出幽藍的光。她看著老夫人頸間的銀鎖,那是蘇家嫡系才有的“長命鎖”,鎖身上刻著的“蘇”字,與血綾羅上的筆跡分毫不差。
原來顧家老夫人,是她從未見過的姑婆,當年為查蘇家舊案嫁入顧家,卻被顧承宗軟禁,只能假死藏身。
劉先生趁眾人愣神的瞬間,突然掙脫陸景淵,一頭往尖刺陷阱撞去??伤麆傔~出一步,就被什么東西絆倒——是那具缺指的賬房先生尸體,不知何時被拖到了陷阱邊,尸體的手骨正死死攥著他的腳踝。
“是蘇家人的骨頭……在拉你下去!”婉娘的聲音發(fā)顫,看著劉先生在尖刺上掙扎,最終被自己觸發(fā)的機關刺穿胸膛。
祠堂外傳來雞鳴,天快亮了。陸景淵撿起地上的賬冊,指尖劃過“顧承宗親點”的字樣,眼神冷得像冰。老夫人走到婉娘身邊,將頸間的長命鎖塞進她手里:“這鎖能開顧家地宮,里面有你父親留下的最后證據(jù)……他們換的不是普通貢品,是先帝的傳國玉璽仿品?!?/p>
傳國玉璽?!
婉娘攥緊長命鎖,青銅鎖的余溫還在掌心,血綾羅上的人臉花瓣已慢慢合攏,像睡著了一般。她看著陸景淵手里的賬冊,看著老夫人含淚的眼睛,看著窗外泛起的魚肚白,突然明白:這場始于七年前的血案,終于要在晨光里,撕開最關鍵的一道口子。
而井底那些骸骨的冤魂,或許終于能等到昭雪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