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推開家門，雞湯的香味撲面而來。
她一邊彎腰換鞋一邊朝廚房喊：“爸，我回來了。這雞是奶奶養(yǎng)的嗎？好香！”
“嗯?！碧莆睦诘穆曇魪膹N房傳來，有些悶，“你奶奶特意殺的，說你在外面吃不到這么好的雞?！?/p>
他把砂鍋端上桌，熱氣騰騰的雞湯泛著金黃的油花。
“洗手吃飯?！彼f，眼睛卻沒看女兒。
“好?！碧圃娦χ鴳?yīng)聲，轉(zhuǎn)身時突然發(fā)現(xiàn)客廳變得異常整潔。
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她的拇指習(xí)慣性地摩挲著食指指節(jié)，指腹在關(guān)節(jié)處來回搓動。
出門前太匆忙，那些藥盒就放在茶幾抽屜里，沒有收好。
唐文磊擺好碗筷，余光瞥見女兒手上的小動作。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盛了滿滿一碗雞湯放在她常坐的位置。
唐詩擦干手坐下，先嘗了口雞湯，又挑了塊不帶骨頭的雞肉放在貓咪碗里。
她心里還存著點僥幸。
八年都瞞過來了，也許這次也能糊弄過去。
“最近工作忙不忙？”唐文磊問。
“還行，接了個新案子?！碧圃妸A了塊排骨開啃，“挺復(fù)雜的，要查很多資料?！?/p>
“嗯?！彼c頭，像是想起什么，“最近我們科收了個患者，跟你差不多大，工作壓力大，失眠，來看病的時候手一直抖?！?/p>
唐詩啃排骨的動作頓了一下，“爸你不是神外的嗎？怎么還看心理了。”
“…多學(xué)科會診?！碧莆睦诿娌桓纳?，“那姑娘不肯吃藥，說怕影響工作。”
“……”唐詩沒接話，她低頭喝湯。
她明白父親肯定看到抽屜里的藥了，但誰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提這件事。
沉默了一會兒，唐文磊換了個話題：“你奶奶學(xué)會用手機買菜了。前天還給我發(fā)鏈接，問這個土雞是不是比菜市場便宜。”
“真的？”唐詩終于笑了，“她沒買錯吧？”
“精明得很，專挑限時特價?！碧莆睦谧旖且菜闪怂桑疤扑芜@次月考年級第六，非讓我拍他的新球鞋發(fā)給你看。”
“什么牌子的？”
“是什么聯(lián)名款?！碧莆睦诎櫭?，“一雙鞋夠買十只老母雞，曲瀾居然真給他買了?！?/p>
“曲阿姨太慣著他了?！碧圃娬f完又覺得不妥，趕緊補了句，“她腰還疼嗎？”
“好多了，現(xiàn)在每周去做理療?！碧莆睦诜畔驴曜?。
“嗯?！碧圃姂?yīng)了聲，舀了勺雞湯，“這湯真好喝，跟奶奶燉的一個味?！?/p>
唐文磊看著女兒喝湯的樣子，想說的話在喉嚨里滾了幾圈，最后只是又給她夾了塊雞肉：“多喝點，鍋里還有?！?/p>
飯后，唐詩在廚房洗碗，水流聲嘩嘩地響。
唐文磊坐在沙發(fā)上，目光時不時瞟向茶幾抽屜。
多米湊過來蹭他的褲腿，留下幾撮白毛。
他抬手抓了抓頭發(fā)，發(fā)際線比去年又往后移了些。他想找個借口多留會兒，好看看女兒的病情到底有多嚴(yán)重。
年輕時他把所有時間都給了醫(yī)院，滿腦子只有手術(shù)和論文。林玉書總抱怨他不管家，說當(dāng)醫(yī)生掙得少，在廣城干一輩子都買不起房。
后來離婚了，唐詩跟著他。他還是老樣子，整天泡在醫(yī)院。他以為女兒懂事，能理解他。
可現(xiàn)在連女兒生病了都不知道。
病了多久，為什么病的，他一概不知。
唐文磊在廚房門口來回踱了幾步，終于開口：“這幾天我住你這兒，離會議中心近。”
唐詩關(guān)上水龍頭，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可是...我這只有一間臥室。論壇不是都安排酒店的嗎？”
她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很少和父親單獨相處。
“我睡沙發(fā)就行，年紀(jì)大睡不慣酒店?！碧莆睦诒荛_女兒的目光，轉(zhuǎn)身在客廳里轉(zhuǎn)悠。
唐詩看著父親略顯僵硬的背影，欲言又止。
晚上，唐詩趁著父親洗澡的功夫，趕緊把藥吃了，又把抽屜里的藥盒悄悄挪進了臥室的床頭柜。
給父親準(zhǔn)備好被子后，她抱著貓回到窗邊的辦公桌前繼續(xù)工作。
銀漸層在她手邊蜷成一團，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十一點整，唐文磊放下明天要用的演講稿，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
自從不再值夜班后，他的作息規(guī)律了很多，現(xiàn)在反倒熬不過女兒了。
“工作是做不完的，該睡了?！彼粗畠悍傅谋秤?，還有桌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胖貓。
“馬上就好?！碧圃婎^也不抬地應(yīng)著，“爸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你開著這么亮的燈，我怎么睡得著？”唐文磊指了指天花板的大燈，“趕緊關(guān)了去睡覺。”
唐詩躺在床上翻著法典，等著困意上來好入睡。
多米跟著跳上床，在她腳邊蜷成一團繼續(xù)睡。
有時候唐詩是真羨慕它，想睡就睡，一點心事都沒有。
唐文磊催她去睡覺時，她還想把電腦搬進臥室，明擺著要換個地方繼續(xù)工作。
父親直接攔下電腦，她只好妥協(xié)，拿了本法典進去。
等女兒關(guān)上門，唐文磊立刻拉開茶幾抽屜。
果然，那些藥盒都不見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站在原地盯著抽屜看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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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驟然睜開雙眼，夢境中的畫面如潮水般退去。
那個昏暗的房間、刺鼻的酒氣、被鉗制的手腕、撕裂的裙角，還有那張令人作嘔的笑臉，都隨著意識的清醒逐漸模糊。
她感到一陣寒意襲來，指尖輕顫。
攥緊被子的雙手直到看清天花板上熟悉的光影才稍稍放松。
多米不知什么時候跳上床，毛茸茸的腦袋緊緊貼著她微微發(fā)抖的手臂。
唐詩勉強扯出個笑，手指插進貓咪厚厚的毛發(fā)里。
唐詩緩過神來，輕手輕腳地起身，想溜出去把電腦拿進來繼續(xù)工作。
她剛推開臥室門，就看見客廳沙發(fā)上坐著一個黑影，正直直地盯著她。
“爸？”唐詩嚇得一激靈，“你怎么還沒睡？”
“詩詩，”唐文磊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過來坐會兒，跟爸聊聊?！?/p>
換了新環(huán)境，他睡得淺。
其實他四點半就醒了，聽見臥室里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還在想女兒是壓根沒睡著，還是這么早就醒了。
直到看見她鬼鬼祟祟地開門。
“把病歷本拿來給爸看看?！彼f。
唐詩站在原地仿佛被釘住。
她沒想到父親會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提起這件事。
她退回臥室，一把將門關(guān)上，“爸你睡糊涂了?！?/p>
唐文磊沒有起身追她，只是隔著門說：“詩詩，爸看到藥了。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我知道這些藥是治什么病的。”
門內(nèi)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他的眼眶也紅了。
“你可以繼續(xù)躲著爸，但別躲著醫(yī)生。明天我陪你去醫(yī)院，找你的主治醫(yī)生聊聊。如果你不想讓我知道細節(jié)，我就在診室外面等?！?/p>
他說完這句話，臥室的門開了一條縫，一本病歷本從里面被推了出來。
唐文磊搖了搖頭，眼里帶著無奈。
還是別扭。
唐詩抱膝坐在地上，背靠著門，輕聲說：“不用看醫(yī)生了。我今天剛?cè)?fù)診過，會按時吃藥的。”
唐文磊打開臺燈，在書桌前坐下，一頁頁翻看病歷。他本以為只是普通的焦慮癥，年輕人工作壓力大很正常。
可當(dāng)他看到首診記錄時，他的呼吸一滯，盯著那行字，喉嚨發(fā)緊。
那年唐詩從港城回來后就變了個人，整天魂不守舍，連關(guān)門聲都能嚇到她。
他以為是林玉書照顧不周，打電話去質(zhì)問。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只說唐詩看到車禍?zhǔn)芰梭@嚇。
他罵了前妻幾句，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他從沒想過，女兒這些年一直活在那天的陰影里。
房間里靜悄悄的，唐詩沒等到父親的回應(yīng)。
她不知道，此刻唐文磊正對著那本病歷，眼淚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字跡。
唐文磊抬手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
他對著房門輕聲說：“藥要按時吃，劑量別自己亂調(diào)。先把病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說?！?/p>
“這事我不會告訴你奶奶，別干傻事?！?/p>
臥室里依然安靜。
“等你什么時候想說了，”他盯著門縫底下透出的燈光，“爸隨時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