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完全散盡,羅承建已經(jīng)背著那個熟悉的破背簍,提著他的“爭氣號”釣竿,精神抖擻地出了門。
連續(xù)幾天的折騰,年輕身體的恢復(fù)力展現(xiàn)無遺。
雖然背上那道紫黑的鞭痕和屁股的腫痛還沒完全消下去,走路時偶爾牽扯到還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比起前兩天那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的感覺,已經(jīng)好太多了。
“媽的,年輕就是本錢??!”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感覺四肢百骸里又重新充滿了力量。
昨天被那些長舌婦氣得夠嗆,晚上那兩場小小的“報復(fù)行動”雖然有點幼稚,但確實大大出了口惡氣,連帶著心情都舒暢了不少。他腳步輕快地朝著水庫方向走去,目標(biāo)明確——昨天埋蚯蚓的標(biāo)記點。
找到那塊形狀特殊的石頭,羅承建蹲下身,用小鐵鍬輕輕扒拉開表層的泥土。幾片寬大的樹葉露了出來,上面還沾著濕潤的泥土。
掀開樹葉,底下果然蠕動著幾十條肥碩的褐色蚯蚓!雖然有些已經(jīng)鉆得比較深,但大部分都還在淺層活動,顯然是被樹葉包裹和泥土的濕度限制住了。
“兄弟們,夠意思!” 羅承建咧嘴一笑,毫不客氣地把這些“活餌”一條條抓起來,扔進(jìn)背簍底部鋪著的濕草里。數(shù)量雖然沒有昨天出發(fā)前挖的多,但省去了挖掘的時間,效率反而更高。很快,背簍底部就鋪滿了一層不斷扭動的“彈藥”。
“今天看你們的了!” 他對著背簍低語一句,信心滿滿地走向釣位。
依舊是蚯蚓泥打窩的老戰(zhàn)術(shù)。找塊扁石頭,抓一把蚯蚓放上去,另一塊石頭“砰砰砰”一通猛砸!綠色的汁液和碎末飛濺,那股濃烈的土腥氣和蛋白質(zhì)腐敗的獨特氣味再次彌漫開來。
羅承建把黏糊糊、綠油油的蚯蚓泥團(tuán)奮力拋向昨天的窩點。
噗通!噗通!
黏稠的餌料入水,散開,形成渾濁的油膜,緩緩下沉。
掛上活蚯蚓,“爭氣號”麻線劃破空氣,精準(zhǔn)落入那片渾濁水域。
然而,今天的魚情明顯不如昨天那般瘋狂。
或許是連續(xù)兩天的高強度打窩和垂釣驚擾了魚群,又或許是天氣有些悶熱氣壓略低,浮標(biāo)雖然也有動靜,但咬鉤的頻率和力度都下降了不少。
提竿的節(jié)奏慢了下來,有時需要耐心等待好十幾分鐘,才能迎來一個清晰的頓口。
“嘖……昨天太狂了,把魚釣怕了?” 羅承建也不急躁,一邊調(diào)整著浮漂的深度,一邊觀察著水面的魚星(魚聚集時吐出的氣泡)。
雖然連桿暴連的盛況不再,但上鉤的魚個頭依然不小。一條兩斤半的草魚,一條近三斤的鯉魚,幾條巴掌大的板鯽陸續(xù)出水。背簍漸漸沉重起來。
他穩(wěn)扎穩(wěn)打,耐心守候。經(jīng)驗告訴他,這種時候不能急,越是魚口滑,越要沉住氣。
一場人魚之間的角力開始了!羅承建全神貫注,時而放線,時而收線,利用竹竿的彈性和麻線的韌性一點點消耗著對手的體力?!盃帤馓枴辈回?fù)眾望,韌性十足。足足溜了有七八分鐘,水下的力道才漸漸減弱。
嘩啦一聲水響,一條足有四斤多重、鱗片泛著青黑色金屬光澤的大青魚被提出了水面!尾巴拍打著,水珠四濺!
“好家伙!青魚棒子!今天值了!” 羅承建喜出望外,這條大青魚絕對是今天的頭彩!他麻利地穿繩放水,看著背簍里沉甸甸的收獲,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十斤出頭。雖然比昨天少,但這條大青魚拉高了整體價值。
時間已經(jīng)接近九點。羅承建收拾好釣具,背起沉甸甸的背簍,踏上了回家的路。重量壓在肩上,屁股的傷處被背簍底部的硬框硌著,依舊帶來陣陣刺痛,但相比前兩天的地獄負(fù)重,已經(jīng)算是輕松不少。
推開院門,林歡歡正坐在小凳子上,端著一碗糙米粥,小心翼翼地喂給坐在她腿上的笑笑。陽光灑在母女倆身上,畫面溫馨。羅承建放下背簍,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笑意。
“歡歡,笑笑!我回來了!” 他聲音洪亮地打招呼,幾步跨到母女倆跟前。
林歡歡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隨即落在他身后的背簍上,看到那沉甸甸的樣子,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安心?!班?。吃了沒?鍋里還有點粥。”
羅承建湊過去,蹲在笑笑面前,看著女兒小口小口喝著寡淡的糙米粥,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掃了一眼灶臺,鍋里果然只剩下一點粥底。
“那雞蛋呢?家里不是還有幾十個雞蛋嗎?” 他語氣帶著點不滿和心疼,看向林歡歡,“為啥不煮幾個?光喝粥哪行?笑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也需要營養(yǎng)!”
林歡歡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低下頭,聲音有點輕:“那雞蛋……省著點吃……哪有一大早就吃好幾個的?那么金貴的東西,幾天不就吃完了……”
“省什么?。 ?羅承建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又帶著點無奈,“以后雞蛋管夠!想吃就吃,沒了咱再買!又不是吃不起!” 他伸手輕輕捏了捏笑笑的小臉蛋,聲音瞬間變得無比柔和,“笑笑乖,爸爸去給你煮雞蛋吃好不好?香噴噴的雞蛋!”
笑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吃雞蛋……爸爸煮……”
看著女兒期待的小臉,羅承建心都化了。他二話不說,起身走到灶臺邊。灶膛里的火還沒完全熄滅,他麻利地添了幾把柴禾,讓火重新旺起來。舀了半瓢水倒進(jìn)小鍋里,然后從裝雞蛋的籃子里,毫不猶豫地抓出四個雞蛋,直接放進(jìn)了冷水里。
林歡歡看著他這“敗家”的動作,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你就不能省著點么!日子是算計著過的,你這么大手大腳的,多少錢夠給你花?” 她語氣里帶著習(xí)慣性的擔(dān)憂和一絲埋怨。
羅承建蓋上鍋蓋,轉(zhuǎn)過身,雙手叉腰,擺出一副“老子有錢”的架勢:“沒了再掙!這釣魚來錢還是太慢,等我尋思尋思,換個更來錢的活計,到時候天天讓你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
“你就吹吧!” 林歡歡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找個還算穩(wěn)當(dāng)?shù)倪M(jìn)項,釣一天是一天的錢,等啥時候真釣不上來了再尋思別的也不遲!你就是不會過日子……” 她嘴上數(shù)落著,但眼神里的那份擔(dān)憂,卻讓羅承建心里微微一暖。她開始操心這個家了。
“行行行!你說了算!都聽媳婦的!” 羅承建立刻舉手投降,臉上堆起討好的笑。他也就是嘴上說說,心里也清楚,在這個年代,在這個小山村,想快速發(fā)家致富談何容易?
前世他四十多歲才起家,那些經(jīng)驗放到現(xiàn)在,很多都水土不服。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雖然吹起來了,但要吹到這閉塞的山坳里,還需要時間。養(yǎng)豬?沒技術(shù)沒經(jīng)驗。
打獵?老丈人倒是認(rèn)識老獵戶,可自己在他老人家心里的形象……不提也罷。槍也不好搞……
“喂……你突然發(fā)啥楞?鍋都冒熱氣了……一會雞蛋煮爆了!” 林歡歡的聲音把他從紛亂的思緒里拉了出來。
羅承建回神,趕緊掀開鍋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鍋里的水已經(jīng)滾開,四個雞蛋在沸水中翻滾。他趕緊用勺子把雞蛋撈出來,放進(jìn)旁邊的涼水盆里“拔”一下。
“沒想啥,琢磨著給咱家再添條看門狗啥的。” 他隨口應(yīng)付著,手上動作不停。等雞蛋涼得差不多了,他剝掉蛋殼,露出白嫩光滑的蛋白。兩個遞給林歡歡,又蹲下身,給笑笑剝好一個,剩下的一個自己三兩口就解決了。
“慢點吃,別噎著?!?林歡歡看著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自己也小口咬著手里的雞蛋。
溫?zé)岬牡包S帶著特有的香氣,確實比寡淡的糙米粥強太多了。笑笑也吃得津津有味,小臉上滿是滿足。
看著妻女吃著雞蛋,羅承建心里踏實又滿足。等笑笑吃完,他把小家伙抱起來,交給林歡歡,自己則開始麻利地收拾起背簍里的魚獲。今天釣的大魚不算特別多,但那條大青魚是壓艙石。
“歡歡,我去鎮(zhèn)上了,中午別等我,你自己弄點吃的。” 他背上重新整理過的背簍(把大青魚單獨放在顯眼位置),對林歡歡囑咐道。
“嗯,路上當(dāng)心點?!?林歡歡抱著笑笑,應(yīng)了一聲。這句簡單的叮囑,讓羅承建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他背著魚,一路疾行。雖然負(fù)重依舊,但體力恢復(fù)了不少,腳步也快了許多。抵達(dá)鎮(zhèn)醫(yī)院門口那棵大槐樹下時,時間才剛過十一點半。
這個點,正好是醫(yī)院里家屬出來買飯、或者探望病人出來透氣的“高峰期”。
羅承建放下背簍,熟練地掀開油布。那條四斤多重、精神頭十足的大青魚瞬間成了焦點!銀青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碩大的身軀在背簍里格外顯眼。
“賣魚嘍——!剛出水的大青魚!大草魚!活蹦亂跳,新鮮看得見!青魚滋補賽甲魚!病人吃了恢復(fù)快!走過路過別錯過!數(shù)量有限,先到先得嘍——!” 他扯開嗓子,吆喝得中氣十足,特意把“大青魚”和“滋補賽甲魚”喊得格外響亮。
效果立竿見影!時間早了點兒昨天那個圓臉大媽今天沒見著,但好幾個面生的家屬被這“大青魚”的噱頭吸引了過來。
“嚯!好大的青魚!小伙子,這魚怎么賣?” 一個穿著體面、像是干部模樣的中年男人指著大青魚問道。
羅承建心里早有盤算,青魚比草魚鯉魚稀少,個頭又大,自然要貴些?!按蟾绾醚哿?!這大青魚可遇不可求,肉厚刺少,燉湯滋補最好了!兩塊八一斤!您看這精神頭,絕對新鮮!”
“兩塊八?” 旁邊有人小聲嘀咕,“有點貴啊……”
“貴有貴的道理!” 羅承建立刻接話,指著青魚,“您瞧瞧這鱗片,這身板!燉一鍋湯,那鮮味能飄半條街!給病人補身子,效果杠杠的!草魚兩塊五,鯉魚一塊五,明碼標(biāo)價!” 他又適時地亮出了那桿擦得锃亮的烏木秤桿。
那干部模樣的男人顯然不差錢,更看重魚的品質(zhì),點點頭:“行,給我稱稱這條青魚!”
羅承建立刻精神一振,麻利地掛秤、穿繩、提魚。秤桿高高翹起:“四斤三兩高高的!四斤四兩,大哥您照顧生意,零頭抹了,您給十二塊整!”
“爽快!” 男人很滿意,痛快地付了錢。這開門紅的大單,瞬間帶動了氣氛。草魚和鯉魚也很快被其他家屬買走。
雖然今天的魚獲總量不如昨天,但靠著這條高價青魚,最終結(jié)算下來,竟然有六十八塊三毛!
羅承建數(shù)著錢,心里美滋滋。把空背簍再次澆灌了老槐樹的樹根,他腳步輕快地走向供銷社。
站在供銷社門口,看著那塊招牌,羅承建卻有點犯愁了。家里該添置的日用品昨天都買齊了,肉、蛋、糖也還有不少。他進(jìn)去轉(zhuǎn)了一圈,實在想不出還要買啥。最后,本著“手里有糧,心里不慌”的原則,他買了些耐儲存的糙米和面粉,又補充了二十個雞蛋。看著手里剩下的四十多塊錢,他心滿意足地踏上了歸途。
一身輕松地回到羅家坳村口,果然又撞見了“情報中心”的幾位骨干成員——幾個坐在大樹下納鞋底、嗑瓜子的中年婦女。
“喲,承建回來啦?今天又釣不少吧?” 王嬸眼尖,第一個開口,眼神在他空了大半的背簍上掃來掃去。
“承建啊,跟嬸兒說說,釣魚真能掙著錢不?看你這天天往鎮(zhèn)上跑。” 李嬸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一臉探究。
“哼,掙錢?我看是掙‘腥氣’吧!昨天村口那出戲,嘖嘖……” 張寡婦撇著嘴,意有所指,眼神瞟向羅振云家的方向。
“就是,承建,你跟嬸兒們說實話,昨天是不是又跟振云家那丫頭拉拉扯扯了?我可聽振彬媳婦說了?。 ?另一個婦女也加入了八卦陣營。
羅承建一聽“拉拉扯扯”和“振彬媳婦”這幾個字,心頭那點小火苗“騰”地一下就竄起來了。但他強壓著火氣,臉上擠出一點笑容,腳步卻沒停:“幾位嬸子可別瞎說!我羅承建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清清白白做人!昨天是那羅伊蕊自己堵在村口想白拿我的魚,被我罵了一頓!不信你們?nèi)査遣皇前ちR了?是不是摔了個屁墩兒?我躲她還來不及呢!誰跟她拉拉扯扯!傳閑話爛舌頭的!” 他語氣嚴(yán)肅,最后一句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目光掃過張寡婦和那個提振彬媳婦的婦女,帶著明顯的警告。
幾個婦女被他這態(tài)度噎了一下。以前羅承建見到她們都是嬉皮笑臉,油嘴滑舌,啥時候這么硬氣過?還帶著股子狠勁兒。
“哎喲,你看你,急啥眼嘛,嬸兒們不就問問……” 王嬸趕緊打圓場。
“就是就是,沒拉就沒拉唄,兇什么……” 張寡婦嘟囔著,聲音小了下去。
羅承建懶得再跟她們廢話,冷哼一聲,背著米面雞蛋,大步流星地往家走。跟這些長舌婦糾纏,純屬浪費時間,還影響心情。
推開自家院門,里面靜悄悄的。林歡歡和笑笑都不在。
“歡歡?笑笑?” 羅承建喊了兩聲,沒人應(yīng)。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涌了上來。昨天才出了“情報泄露”事件,今天人就不見了?他放下東西,立刻轉(zhuǎn)身出門,直奔老宅。心里琢磨著,要是歡歡又聽到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跑回娘家……那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