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水庫的水面，在羅承建釣魚賣魚的節(jié)奏里，平靜而充實地流淌了一個多星期。
羅伊蕊果然沒再出現(xiàn)，大概是被那“屎味兒”攻擊徹底搞懵了，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或者忙著研究如何去除那莫須有的“異味”。
羅承建樂得清靜，每天早出晚歸，背簍里的收獲依舊穩(wěn)定，林歡歡手里那本用來夾錢的舊書，已經(jīng)變得厚實而沉重。
這天晚飯后，羅承建洗完碗筷，擦著手走到堂屋。油燈的光暈下，林歡歡正坐在炕沿邊，借著微光，手指有些笨拙地?fù)崦蔷頊\藍(lán)色的確良布料，似乎在琢磨著怎么裁剪。笑笑已經(jīng)睡著了，小臉恬靜。
羅承建看著妻子專注的側(cè)影，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里某個地方變得異常柔軟。他走過去，挨著林歡歡坐下，帶著點好奇，嘿嘿一笑問道：“歡歡……你這肚子，現(xiàn)在有幾個月了？”
林歡歡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用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外星人。半晌，她才幽幽地開口，語氣帶著點難以置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四個多月了……你……你這個當(dāng)?shù)?，連孩子幾個月了都不知道？” 她心里有點發(fā)酸，以前這個男人眼里只有羅伊蕊，何曾關(guān)心過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四個月！四個月好?。 ?羅承建仿佛沒聽出她話里的埋怨，反而像是得了什么喜訊，一拍大腿，眼睛亮晶晶的，“四個月還行，不算太大，行動還方便！歡歡，咱明天……上你家溜一圈兒去？”
“上我家？” 林歡歡徹底愣住了，手里的布料都差點掉下來。她詫異地看著羅承建，像是不認(rèn)識他似的。自從嫁給羅承建，除了每年過年被公公婆婆逼迫，迫不得已、像完成某種苦役般地去一趟，這個男人對她娘家簡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平常年節(jié)？送點小禮表心意？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他不單對自己和女兒態(tài)度惡劣，連帶著對她娘家也是冷若冰霜，仿佛那是什么龍?zhí)痘⒀?。這……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然主動提回娘家？
“咋了？這么看著我干嘛？” 羅承建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沒咋……” 林歡歡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布料，“就是……你怎么突然想起這茬了？”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嘿嘿！” 羅承建咧嘴一笑，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湊近了些，“這不是手里有點小錢兒了嗎？手里寬裕了，就想著花點，好好孝敬孝敬你爹媽！”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認(rèn)真起來，帶著點愧疚，“多花點，也算是把之前虧欠的……都給補上?！?/p>
他目光落在林歡歡身上，聲音低沉了些：“我還記得前幾天，是誰一邊哭一邊算賬，說那布是我爹給的……她爹那么疼她……” 羅承建模仿著當(dāng)時林歡歡委屈的語氣，眼神里滿是心疼，“我一想，是啊！你爹那么疼你，把你當(dāng)眼珠子似的寶貝著。可我呢？以前混賬，把你氣壞了，害得你回娘家也回得少……你肯定想家，想爹媽了?！?/p>
他拉起林歡歡的手，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微涼的手背，眼神坦蕩而真誠：“歡歡，我現(xiàn)在是真想明白了。我想補償你，也想補償你爹媽。這次去，我得給你爹多說說好話，好好道個歉，讓他老人家原諒我這個混賬女婿。還得好好謝謝他，把這么好的媳婦……” 他頓了頓，看著林歡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嫁給了我。”
“哎呀！你個死人！” 林歡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帶著點土味又無比真摯的情話臊得滿臉通紅，猛地抽回手，在他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不會說話就別瞎說！你擱這‘點’誰呢？你搶我的布送給人家我能一直想著么……” 她嘴上嗔怪著，心里卻像被投入了一顆蜜糖，甜絲絲的，那股酸澀的委屈瞬間被沖淡了許多。
羅承建嘿嘿傻笑著，順勢抓住她捶打的手：“嘿嘿，口誤口誤！我這不是逗逗你嘛。就這么說定了??！今天我釣完魚，就去鎮(zhèn)上買點‘硬禮’，明天一早就出發(fā)！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看看給笑笑也拾掇拾掇，咱體體面面地回娘家！”
“明天？” 林歡歡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對！明天！宜早不宜遲！” 羅承建斬釘截鐵，“你放心，我都想好了！你也算是個大肚婆，你挺著肚子走二十多里路，那不得累壞了？我去找振鐸叔，讓他明天趕著他家那輛驢車送咱們?nèi)?！穩(wěn)當(dāng)，還不顛簸！” 他對林歡歡多活動這事兒是真有心理陰影了，恨不得把她當(dāng)易碎品供起來。
“誰是大肚婆啊……” 林歡歡小聲嘟囔，下意識摸了摸小腹，雖然才四個多月，還不算特別顯懷，但被丈夫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心里還是甜滋滋的，又有點不好意思，“明明肚子還沒那么大……”
“不大也得小心！” 羅承建不由分說，“就這么定了！我去準(zhǔn)備東西！” 他說完，起身就去找釣竿和背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門了，留下林歡歡坐在炕沿，看著丈夫急匆匆的背影，摸著那卷光滑的的確良布，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彎起。
回娘家……帶著丈夫和女兒，這個念頭，讓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期待和喜悅的漣漪。
水庫邊，羅承建拋竿入水，心思卻早已飛到了明天。他今天釣魚格外賣力，玉米粒掛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打窩也打得勤快?；蛟S是這份“見老丈人”的虔誠感動了水里的魚菩薩，收獲居然還不錯，大小魚加起來又有五十多斤。
賣魚的過程也格外順利。跟幾個熟面孔的病人家屬打了招呼，說明天有事不來，對方還表示了理解。揣著新賺的五十八塊三毛，羅承建挺直了腰板，邁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再次殺向雙溪鎮(zhèn)供銷社——這次，他是帶著“戰(zhàn)略目標(biāo)”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