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子那雙快要觸碰到炒湯圓的筷子，便輕輕放下了，溫文爾雅地笑道：
“母后說得對，我不愛這個。你喜歡，便多吃些?！?/p>
悄悄觀察母子三人相處情形的董寒蘇，看到這兒，心里咯噔一聲。
宮人們紛紛垂下頭，大氣不敢喘。
五皇子頓時手足無措，茫然地說：“啊？可是，可是，你還沒嘗過，怎知道不愛吃呢？”
太子淡淡道：“不愛便是不愛，嘗不嘗，結(jié)果都一樣?！?/p>
皇后微微沉下臉，眼中閃過一絲悔意，呵斥道：
“衢兒，回你自己位置上去，用膳的規(guī)矩都忘了嗎？食不言，寢不語，快吃?！?/p>
五皇子五分委屈、五分責(zé)怪地看了幾眼皇后，又憐憫地瞥一眼太子，坐回原位。
后面再吃什么都沒滋沒味了。
不過，這頓早膳，董寒蘇吃得極為盡興。
因?yàn)榛屎笥H手做的那盤炒湯圓沒吃完，就五皇子吃了五顆，皇后吃了一顆，余下的炒湯圓和旁的菜，都賞了宮女和太監(jiān)。
身為二等丫鬟，董寒蘇也“體面”地分到兩顆炒湯圓，軟酥酥、糯嘰嘰、甜滋滋。
她狠狠心，分了一顆給眼巴巴的平安。
平安比她先進(jìn)坤靈宮，先伺候小浪花，卻沒在她面前擺前輩的架子，反而對她這個“姐姐”言聽計(jì)從。
對于聽話的小弟，董寒蘇當(dāng)然要籠絡(luò)，不能不給一點(diǎn)甜頭。
至于皇后給太子的難堪，后來也補(bǔ)償了。
在早膳結(jié)束后，皇后賞了太子和五皇子各一個荷包，祝福他們前程似錦，學(xué)有所成，因?yàn)樗麄兠魅掌穑阋_始上學(xué)堂讀書了。
五皇子當(dāng)場佩戴上新荷包，替換下舊荷包，喜不自禁問：
“母后母后，是您親手繡的嗎？”
皇后笑容溫柔，摸摸小兒子的頭：“是啊?！?/p>
而太子只讓跟隨的宮人收起荷包，道了謝，沒旁的動作。
董寒蘇當(dāng)時一眼認(rèn)出，太子的那個荷包，是桐月這幾日閑暇時繡的。
她：“......”
宮妃們陸陸續(xù)續(xù)來請安前，太子和五皇子提前告退。
董寒蘇抱著小浪花，帶上平安，回到貓舍。
宮妃們請安回去后，皇后命給坤靈宮的宮人們發(fā)賞錢。
烏萱親自來送賞錢，攜了董寒蘇的雙手，反復(fù)摸了摸，憐惜地笑道：
“你這一雙手，生得這般好看，從前在浣衣局，當(dāng)真是糟蹋了?！?/p>
“得多謝娘娘厚愛。”董寒蘇看著桌上的十兩銀子，局促道，“烏萱姐姐，是不是有點(diǎn)多？”
“你初來坤靈宮，沒什么傍身的銀錢，娘娘特意多賞你一些，免得你用銀子時拮據(jù)?！?/p>
董寒蘇心里滑過暖流，感動地又道：“娘娘厚愛！”
烏萱繼續(xù)笑道：“也是因你照顧小浪花照顧得好，討了五殿下的歡心?！?/p>
董寒蘇心里的那股暖流，便悄悄流干了，面上淺笑：
“我沒做什么，平安本來就把小浪花照顧得極好?！?/p>
說罷，她又道，“烏萱姐姐，我入宮前阿娘教過我刺繡，若娘娘那里有忙不開的繡活，也可分我一些，為姐姐們分憂。
“小浪花是個懶性子，一天里一半時間不愛動彈，就愛在暖和的地方，蜷著尾巴窩著。我正嫌無聊?！?/p>
烏萱驚訝道：“之前怎未聽你說過，你會繡活？”
董寒蘇翻了翻自己的手：“之前手粗糙，哪敢碰繡品？把金貴的綢緞、繡線，勾了絲去。
“娘娘賞的膏藥很好用，手養(yǎng)好了，才敢毛遂自薦。姐姐若不嫌我粗陋，盡管分些簡單的活計(jì)與我?！?/p>
“那我就不客氣了！”烏萱大喜，“你先做條抹額，我拿給皇后娘娘看看，若娘娘點(diǎn)頭，以后便分你一些活計(jì)，只不許叫那貍奴抓花了絲?！?/p>
“我曉得?！倍K眼眸彎彎。
*
晚上，宮里舉行盛大的宮宴。
煙火再次點(diǎn)亮夜空。
后宮腥風(fēng)血雨半個月，也沉寂半個月，從今晚起，便翻過篇了。
外面熱鬧，坤靈宮沒了主子，卻冷清清的。
不過，晚上小廚房置了兩桌席面，給守在宮里的宮人吃。
董寒蘇以怕喝酒誤事為由，只淺淺喝了半盞果子酒。
她如今的身體才十一歲，算半大的孩子，哪里敢多喝酒。
且她沒有酒量，也怕自己酒后吐真言。
倒是平安，人小，卻愛酒，連喝好幾杯，一下醉過去，還是董寒蘇托了兩個小太監(jiān)，把他送回房里。
她陪了會兒小浪花，鎖上貓舍，回寢舍洗漱完，便就著燭火，開始繡抹額。
拿起繡花針的時候，她不免聯(lián)想到前世。
前世在冷宮，開始時撞得頭破血流，后來便做繡活，換給那些太監(jiān)，換一些能吃的食物。
她沒日沒夜地做，后來眼睛在夜里跟半個瞎子沒甚區(qū)別。
太監(jiān)們嘴上嫌棄她做得粗陋，卻慢慢換更好些的錦緞給她用。
她便知道，自己這一手繡活其實(shí)是值錢的，是太監(jiān)們克扣了她。
再后來，和紀(jì)徵出宮，住進(jìn)一戶大臣家里。
她這手繡活給紀(jì)徵換來了體面的衣裳、扇子、玉佩、文房四寶、書本，還有他結(jié)交朋友的資本......
董寒蘇吐出一口濁氣，定下心神，開始穿針引線。
*
在董寒蘇又記起紀(jì)徵那張臉時，四皇子紀(jì)徵也夢到了她。
這幾日，他無意中聽說母妃也被關(guān)在冷宮，便想見母妃一面。
翻墻十幾次，都被太監(jiān)們抓回來。
今天好容易逃跑成功，卻在母妃的宮墻外被抓住，捆綁了手腳扔回來。
他在那座二十多個太監(jiān)把守的冷宮外，拼命嘶喊：“母妃！母妃！”
里頭傳出溫玉妃的哭聲，以及她的話：“徵兒，你是你父皇的親兒子，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紀(jì)徵不知道，這是溫玉妃最后的遺言。
他們母子差點(diǎn)就見面了，就隔著一堵墻！
怎能不令人遺憾？
元宵節(jié)很熱鬧，煙火很璀璨，然而，他的心很荒涼。
他又咬著被角哭了。
不知不覺睡去，再次做了預(yù)知夢。
夢里，元宵節(jié)的第二日，傳來母妃被鴆殺的消息。
冷宮的太監(jiān)們變本加厲。
原本一日兩餐，餐食不說質(zhì)量如何，起碼頓頓有，量夠。
元宵之后，有時一日兩餐，有時一日一餐，根本吃不飽，常常餓肚子。
他生來便是高貴的皇子，哪里肯向卑賤的奴才低頭，從前這些奴才只配跪在他的腳下，連看他的臉都不配。
不僅不肯求他們，反而威脅他們，等他出去，定會向父皇告狀，讓父皇砍了他們的腦袋。
太監(jiān)們便罵他野種之類的話，過了好幾日，不見皇帝想起他，便開始動手動腳，逼他下跪，打他耳光，還讓他鉆胯。
就在太監(jiān)逼他鉆胯的那日，有個背小包袱的宮女沖出來，伸開雙臂，擋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