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九月的陽光攜著夏末殘存的灼烈,徑直穿透高三(1)班的玻璃窗。
在這喧囂的開學(xué)日,
久別重逢的歡笑聲、課代表清點教材的吆喝聲、桌椅的碰撞聲……所有聲響匯聚成一股洪流,
擠進(jìn)教室每一寸角落。唯有最后一排,靠窗的那個位置,仿佛有一個冰封的結(jié)界。按常理說,
最后一排本該是成績不好的學(xué)生常待的地方,可沈硯卻主動跟班主任申請坐在這里。
此時的他,像一塊被時光丟在角落的冷玉,渾身透著股疏離的安靜。
嶄新的課本在他面前碼得整整齊齊,書邊鋒利得像能劃開空氣。他微微側(cè)著頭,
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教學(xué)樓框住的、狹小的天空上,下頜線繃得緊緊的,
帶著種把外界都隔絕在外的冷淡。陽光坦蕩地落在他俊朗的側(cè)臉上,
卻一點也沒能驅(qū)散那股寒意,反倒讓他身上的孤單顯得更重了。周圍的吵鬧不過是層背景,
他才是這畫面里一動不動的焦點。林溪抱著一摞沉甸甸的新書,小心地穿過桌椅間的窄道,
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沈硯斜前方。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偷看沈硯的側(cè)臉,
越是接近那片“禁區(qū)”,心跳就越發(fā)不受控制地加快節(jié)拍。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生怕驚擾了那份凝固的安靜。就在這時,林溪身后的同學(xué)打鬧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懷中最頂層的書本不小心掉落在沈硯的桌子上。沈硯的身體驟然繃緊,
像被無形的電流猛地?fù)糁?。他霍然轉(zhuǎn)頭,眼神如淬了冰的利刃,
精準(zhǔn)而冰冷地刺向書本觸碰桌角的那一點。沒有質(zhì)問,沒有言語,
甚至沒有半分多余的情緒起伏,只有純粹的、如同領(lǐng)地被侵犯般的警覺與排斥。
那雙深潭似的眸子里,清晰映出林溪瞬間僵住的笑容,以及她眼底來不及斂去的慌亂。
他甚至沒有看她驚愕的臉。下一秒,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林溪清晰地聽到椅子腿與地板摩擦發(fā)出的、短促而刺耳的“吱嘎”聲。沈硯沉默地,
將椅子向后挪動了大約半寸。極其微小的距離,卻像一道驟然劈下的鴻溝,
冰冷地橫亙在他與她之間。那半寸,是他劃下的、不容逾越的雷池。
林溪只覺一股寒意順著指尖攀援而上,直竄天靈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她幾乎是倉皇地收回掉落的書本,抱緊在懷中,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她的喉嚨發(fā)緊,
先前醞釀許久、或許能用來打招呼的勇氣,早被那冰冷的眼神和后退的半寸碾得粉碎。
她狼狽地加快腳步撲向自己的座位,背后那道無形的視線仿佛仍黏在脊背上,
帶著刺骨的涼意?!傲窒?,愣著干嘛?發(fā)新書啦!”同桌王薇歡快的聲音傳來。
林溪猛地回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坐下了,懷里的書還箍得死緊,勒得手臂生疼。
“哦......哦,來了?!彼艁y地應(yīng)著,勉強牽起嘴角,開始機械地分發(fā)書本。
她偷偷地瞟向后方,沈硯已經(jīng)轉(zhuǎn)回頭,重新看向窗外,
仿佛剛才那令人心悸的短暫交鋒從未發(fā)生。陽光落在他身上,
只留下一片更深的、無人能靠近的陰影。第二天對優(yōu)等生而言,
預(yù)習(xí)是他們給自己額外的必修課。帶著問題投入學(xué)習(xí),才能避免課堂上的茫然困頓。
林溪懷抱著書本,穿過梧桐枝葉篩落的細(xì)碎光斑,快步奔向?qū)W校的圖書館。
這里是知識的圣殿,也是林溪為自己那點不死心的小心思,找到的最體面的戰(zhàn)場。
她特意在沈硯常坐的、靠窗最角落的位置附近徘徊,手里攥著一本物理習(xí)題集,
那道電磁感應(yīng)綜合題像團(tuán)解不開的線團(tuán),在腦海里盤桓,也在心頭繞纏。
“沈硯同學(xué)......打擾一下,這道物理題,我......我卡住了,
能麻煩你幫我看看思路嗎?”她把習(xí)題冊輕輕推到他桌角,指尖指向那道畫滿問號的題目。
目光帶著怯生生的希冀,像只試探著靠近冰面的飛鳥。沈硯的視線從書頁上抬起,
目光漫過習(xí)題冊,掠過她指著的題目,最后落在林溪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沒有被打擾的不悅,也沒有任何同學(xué)間應(yīng)有的友善。那雙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井,
平靜得讓人心頭發(fā)怵。他沒接習(xí)題冊,甚至沒再多瞧那道題一眼:“圖書館里有課后習(xí)題解,
第6頁,1.2題詳解?!闭f完,沈硯的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原版專著上,
好像剛才不過是完成一次再簡單不過的信息查詢。空氣一下子變得凝固,
圖書館的安靜在這時候變成沉甸甸的壓力,壓得林溪幾乎喘不過氣。她清楚地感覺到,
臉上的熱度正一點點退下去,只剩下難堪的涼意從皮膚底下冒出來。
他連拒絕都拒絕得如此高效徹底。沒有多余的詞,沒有多余的情緒,精準(zhǔn)地指出一個頁碼,
一個例題編號,就隔絕了所有交流的可能。他甚至吝嗇于說一句“思路類似,自己看”。
“哦……多謝?!?林溪深吸一口氣,這幾秒的尷尬,漫長得像熬完一個世紀(jì)。
她幾乎是踉蹌著轉(zhuǎn)身,逃也似的離開那個角落,逃離那道無形的冰墻。身后,
只有書頁翻動的極輕 “沙沙” 聲,漠然宣告這場“請教”的徹底落幕。
她跑到閱覽區(qū)最遠(yuǎn)的角落,胡亂找了個空位坐下,把滾燙的臉深深埋進(jìn)臂彎里。
習(xí)題冊堅硬的棱角硌著胸口,痛感清晰可辨,
卻壓不住心口那更尖銳的、被冰刃剜過似的羞恥與酸澀。她死死咬住下唇,
逼回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濕意。沈硯…… 你的世界,當(dāng)真吝嗇到連句話都不愿對我說嗎?
第三天體育課雖然名為體育,但更多是少年少女們的社交場域。自由活動時,
男生們吶喊著在籃球場上來回奔突,
球鞋碾過地面的銳響刺破晴空;女生們?nèi)宄扇簵诳磁_蔭蔽處,分享零食,
笑聲明亮如碎銀。青春的熱浪裹挾著蓬勃的生命力,撲面而來。可在角落里,卻有顆不閃亮,
卻依舊吸引著林溪的星星。沈硯獨自坐在看臺最高的、最空曠的那排角落。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深灰色運動服,身影挺拔而瘦削,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棵生長在懸崖邊緣的孤松。他周身彌漫著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籃球場上進(jìn)球的歡呼,女生們嘰嘰喳喳的談笑,
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所有屬于這個下午的喧鬧,在觸及他所在的那方寸之地時,
都像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消音墻,瞬間湮滅無蹤。林溪遙遙望著那個孤絕的身影,
想起前兩天的遭遇,心口漫過一陣細(xì)密的、幽微難名的鈍痛。每一次她鼓起勇氣投去的目光,
無論帶著怎樣的好奇、關(guān)切,甚至是一點點不肯熄滅的、微弱的好感,
最終都只能撞上那拒人千里的冰冷側(cè)影,然后無聲地反彈回來,只余下更深的空茫與無力。
“喂,林溪!發(fā)什么呆呢?來玩真心話大冒險??!”王薇在下面揮手叫她。林溪猛地回神,
倉促地應(yīng)了一聲:“???哦…來了!”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個高處的身影。
沈硯依舊維持著眺望遠(yuǎn)方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凝固在時光里的雕像。
她第一次對自己那份固執(zhí)的“喜歡”,產(chǎn)生了深刻的懷疑。陽光灼熱,
她卻感到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冷。第四天前兩天的遭遇,像兩根帶刺的冰針,始終扎在林溪心頭。
她開始有意識地調(diào)整自己的視線軌跡,不再任由它們失控地飄向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她努力融入前排女生們的八卦圈,課間大聲說笑,
試圖用喧囂填滿心底那片被寒意侵蝕的荒蕪。但每當(dāng)喧囂稍歇,沈硯的身影,
總會在視線的余光里固執(zhí)地浮現(xiàn),提醒著她那份尚未完全熄滅的、帶著恥辱余溫的悸動。
沈硯依舊是那個沈硯,精確地踩著上課鈴進(jìn)教室,沉默地坐在他的“結(jié)界”里,
目光永遠(yuǎn)膠著在書本或窗外那片被樓宇裁切的天空。他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
自然也包括林溪刻意營造的“疏遠(yuǎn)”。他的世界壁壘森嚴(yán),似乎從未有人闖入,
也無人能真正離去。這種徹底的、不留痕跡的漠視,
比任何形式的回應(yīng)都更讓林溪感到一種無力掙扎的窒息。今天下午的課間,
林溪正和同桌王薇以及前桌兩個女生圍在一起,討論昨晚一部熱播劇的狗血情節(jié)。
她笑得有些夸張,聲音刻意拔高,試圖用這種浮于表面的熱鬧掩蓋內(nèi)心的空洞?!罢娴模?/p>
那個男二簡直了,深情得讓人心疼!女主怎么就瞎了眼看不見呢?”王薇拍著桌子,
一臉憤憤不平。林溪用力點頭附和,眼角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教室后方。沈硯正起身,
似乎要去飲水機接水。她的心莫名一跳,隨即更用力地投入到眼前的八卦中,
試圖用更大的聲音蓋過心底那點不合時宜的波瀾:“就是!要我說,
這種默默守護(hù)的才最戳人!比那些冷冰冰的冰塊臉強一萬倍!”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指向性的怨氣。就在這時,外班的同學(xué)轉(zhuǎn)達(dá)英語老師的要求,
讓英語課代表幫忙取一下《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送到辦公室。林溪回應(yīng)好的,
然后朝著教室后方靠墻的書架走去。書架很高,頂層的位置對她來說有些勉強。她踮著腳,
伸長手臂,指尖勉強夠到那本詞典粗糙的硬殼書脊。重心有些不穩(wěn),身體微微搖晃著前傾。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用力將那本沉重的詞典抽出的瞬間——一個身影,如同無聲的幽靈,
恰好從她側(cè)后方經(jīng)過,目標(biāo)似乎是教室后門。是沈硯。他接完水回來了。
林溪全神貫注于頭頂?shù)哪繕?biāo),并未察覺身后有人靠近。就在她指尖發(fā)力,
詞典被抽離書架、重量驟然下墜的那一刻,她的身體因重心前移而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fā)生!就在林溪身體后退、重心不穩(wěn)的剎那,
沈硯幾乎是出于種刻入骨髓的本能反應(yīng),對任何靠近自身安全距離物體的極度警覺和排斥。
他猛地抬起右臂,動作迅疾、僵硬,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防御姿態(tài),不是推搡,
更像是在自己身前豎起一道無形的屏障,格擋開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意外的肢體接觸。“啪!
”他的小臂外側(cè),以一種堅硬而突兀的角度,重重地撞在了林溪的后背上!力道并不算極大,
但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防備的撞擊,對于正全神貫注且重心不穩(wěn)的林溪來說,
無異于致命一擊。她悶哼一聲,身體徹底失去平衡,向前猛撲出去。
手中那本沉重的詞典再也握不住,脫手飛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瞬間壓過了教室里所有的喧囂。厚重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硬殼書角崩裂,
內(nèi)頁散亂地攤開。巨大的聲響讓整個教室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林溪狼狽地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后背被撞的地方傳來一陣悶痛,
更痛的是驟然涌上臉頰的滾燙和心臟被狠狠攥緊的窒息感。她猛地回頭,
帶著驚魂未定和瞬間爆發(fā)的憤怒。目光所及,是沈硯剛剛收回的手臂,和他那張臉。
他正看著她。不,更準(zhǔn)確地說,是看著她造成的“混亂現(xiàn)場”。他眉心緊蹙,
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
清晰地映著地上散亂的詞典和林溪驚惶失措的身影。那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歉意,
的、冰冷的、混雜著被打擾的不耐和……仿佛是目睹了一場滑稽鬧劇般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是的,審視!林溪的大腦在轟鳴和屈辱中斷定——那眼神里,
分明帶著一絲看小丑表演般的嘲弄!他在嘲笑她的笨拙!嘲笑她的出丑!他剛才那一下,
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讓她在所有人面前丟臉!周圍的死寂像無形的玻璃罩子,
將她困在中央。
方投射過來的目光:好奇的、驚訝的、帶著點看熱鬧意味的……每一道目光都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她驟然失去血色的臉上。
“你......”林溪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屈辱而劇烈顫抖,她指著地上的詞典,
又指向沈硯那張冷漠得令人心寒的臉,“你覺得很好笑嗎?看我出丑......很有趣?!
”沈硯的嘴唇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動了一下,視線短暫地掃過她因?qū)擂味杭t的眼睛,
又迅速移開,落回地上那本詞典。那緊蹙的眉頭似乎更深了一分,
仿佛在嫌棄這突如其來的麻煩。他想開口,或許是想解釋那只是本能反應(yīng)?
但長久以來形成的、對暴露任何可能引發(fā)自身失控情緒的恐懼,瞬間扼住了他的喉嚨。
解釋意味著交流,交流意味著更多的情緒牽扯,這是他絕對要避免的。最終,
所有可能的話語都被他咽回肚子里。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林溪,也不看地上的狼藉,
只從緊抿的唇間,清晰地、冰冷地吐出兩個毫無溫度的字:“......讓開。
”聲音不高,卻精準(zhǔn)地刺穿了林溪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理智和自尊。
他甚至沒有辯解一句“不是故意的”,沒有一句“對不起”,
只有一句命令式的、驅(qū)趕障礙物般的“讓開”!說完,他側(cè)身,
以一種近乎倉促的、急于逃離的姿態(tài),繞開僵在原地的林溪和地上那本可憐的詞典,
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他的背影挺拔依舊,卻透著一股急于甩脫麻煩的冰冷決絕。
“……”死寂的教室里,只剩下那本詞典散開的書頁在無聲控訴。林溪站在原地,
身體因為極致的屈辱和憤怒而微微發(fā)抖。臉頰火辣辣地?zé)?,視線被淚水模糊。
她能感覺到王薇跑過來扶住她的手臂,聽到她小聲的詢問:“溪溪,你沒事吧?
他是不是有病???” 周圍開始響起竊竊私語,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扎在她裸露的自尊上。
她沒有回答王薇,只是死死地盯著沈硯坐回座位后那冷漠的側(cè)影,
盯著他重新拿起書本、仿佛剛才那場因他而起的“鬧劇”從未發(fā)生過。一股冰冷的決絕,
從她心底最深處洶涌而出,瞬間凍結(jié)了之前所有搖擺不定的、帶著恥辱余溫的悸動。
晚自習(xí)放學(xué)的鈴聲像救贖的鐘聲,終于敲響。林溪幾乎是第一個沖出教室的人。
她沒有等王薇,背著書包,腳步快得像在逃離瘟疫現(xiàn)場。
王薇氣喘吁吁地從后面追上來:“溪溪!等等我!你走那么快干嘛?”林溪猛地停住腳步,
轉(zhuǎn)過身。夕陽的余暉映在她臉上,那雙平時總是盛著笑意的眼睛,此刻卻泛著清晰的紅痕,
里面燃燒著一種王薇從未見過的憤怒?!稗鞭?,”林溪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你剛才問得對?!薄笆?.....什么?”“他就是有病。
”林溪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結(jié)論,“一種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看不見的絕癥!
”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閨蜜發(fā)誓道:“我林溪今天發(fā)誓!
從今天起,我要是再喜歡沈硯,我就胖十斤??!”第五天林溪的誓言像一道無形的封印,
將她所有關(guān)于沈硯的悸動、好奇,連同那份灼熱的屈辱,死死封存。她不再向他投去目光,
不再嘗試觸碰那片 “禁區(qū)”,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刻意從日常話語里篩除。
只在夜深人靜時,那處封存的角落偶爾會漫過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在各類集體里越發(fā)活躍,
笑聲聽著比往日更輕快。向外延展的交際里,她和周揚熟絡(luò)起來。周揚偶然瞥見林溪的笑,
那笑意甜得像浸了蜜的陽光,輕輕落進(jìn)眼里,便在他心里生了根。反觀沈硯,
依舊像一座亙古不變的冰川坐在他的角落。只是偶爾,當(dāng)教室里爆發(fā)出一陣過于喧鬧的笑聲,
尤其是林溪的笑聲時,他翻動書頁的指尖會停頓半秒,隨即恢復(fù)如常。
今天該輪到林溪和沈硯值日,這對于林溪而言就像是命運的惡作劇。
當(dāng)生活委員在黑板上寫下值日生名單時,林溪的心猛地一沉。王薇擔(dān)憂地看了她一眼,
小聲說:“溪溪,要不我跟你換?”林溪看著黑板上那兩個并排的名字,
一股倔強猛地頂了上來。憑什么要她換?憑什么她要躲?她沒錯!
她對王薇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換什么?不就掃個地嗎?多大點事。”放學(xué)鈴的余音剛落,
人群便如潮水般漫出教室。周揚原想與林溪同行,被她輕聲婉拒后,便獨自離開了。
林溪抓起一把掃帚,埋頭開始清掃自己負(fù)責(zé)的前半?yún)^(qū)域。她動作很大,
掃帚劃過地面發(fā)出“嘩啦嘩啦”的噪音,仿佛要將某種無形的煩躁也一并掃除。
她刻意背對教室后方,拒絕和沈硯有任何形式的呼應(yīng)。沈硯也在后方沉默地打掃。
他的動作精準(zhǔn)、高效,沒有多余的聲音。兩人之間隔著半個教室的桌椅,
就像象棋中的楚河漢界,誰也不許過界。此時,教室里只有掃帚摩擦地面的聲音此起彼伏,
單調(diào)而壓抑。林溪清掃完自己負(fù)責(zé)的區(qū)域,直起有些發(fā)酸的腰。她的目光掃過講臺下方,
一個被揉成一團(tuán)的草稿紙靜靜地躺在陰影里,成了一塊礙眼的污漬。幾乎是同時,風(fēng)一吹,
講臺的另一邊,一支被遺忘的白色粉筆也從粉筆槽邊緣滑落,“嗒”一聲輕響,
掉在講臺下方靠近沈硯一側(cè)的地面上。林溪抿了抿唇,她想快點結(jié)束這令人窒息的值日。
她朝著講臺下方的紙團(tuán)走去,微微彎下腰,伸出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個紙團(tuán)的瞬間,沈硯也恰好俯下身,目標(biāo)正是那支掉落的粉筆!
他的動作同樣迅速、直接,帶著他一貫的精準(zhǔn)和效率。兩人的動作,在空曠寂靜的教室里,
在斜長的夕陽余暉里,詭異地、分毫不差地同步了!林溪剛把紙團(tuán)抓在手里,直起身。
幾乎是同一秒,沈硯也撿起了粉筆,直起身。兩人的視線,毫無預(yù)兆地、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第一天開學(xué)日,第二天的圖書館,第四天詞典事件,
林溪所有被強行壓制的屈辱、憤怒、不解,如同被點燃引信的炸藥桶,
在兩人動作同步的這一刻,被徹底引爆!她的委屈涌上心頭,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決堤而出。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小野獸,猛地將手中的紙團(tuán)狠狠砸進(jìn)旁邊的垃圾桶里,
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她上前一步,幾乎是沖著沈硯吼了出來,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尖銳得變了調(diào),在空曠的教室里激起刺耳的回響:“沈硯!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道歉嗎!”沈硯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他拿著粉筆的手頓在半空,
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錯愕。他下意識地蹙起眉,似乎想開口說什么。
但林溪的憤怒如同決堤的洪水,根本不容他打斷。她指著地上并不存在的“詞典”,
又指向沈硯那張在夕陽下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
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般的控訴:“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蠢?!特別可笑?!
看我像個小丑一樣在你面前出丑,很有意思是嗎?!沈硯,
你的優(yōu)越感是不是一定要建立在踐踏別人的自尊上才能維持?!”她的話語像密集的冰雹,
劈頭蓋臉地砸向沈硯。
“取笑”、“模仿”、“踐踏自尊”——每一個詞都狠狠地捅進(jìn)他極力維持平靜的表象之下。
沈硯的臉色,在林溪激烈的、帶著巨大傷害的指責(zé)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所有血色,
變得一片慘白。他握著粉筆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微微顫抖。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劇烈地波動起來,不再是冰冷的平靜,
而是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痛苦、恐慌和一種被誤解至深的絕望!他想辯解,
想告訴她不是這樣!那只是巧合!他從未想過取笑她!
巨大的情緒沖擊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
一股熟悉的、令他恐懼至極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他,視野開始旋轉(zhuǎn)、扭曲,
像被打碎的萬花筒。心跳驟然失序,狂亂地撞擊著胸腔,發(fā)出擂鼓般的轟鳴,
幾乎要沖破他的耳膜。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冰冷的濕意貼著皮膚蔓延開。
“不......不是......”他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破碎的氣音,試圖解釋,
但窒息感洶涌而來,扼住了他的聲帶。他感到四肢百骸的力量在飛速流逝,
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fù)u晃了。林溪還在憤怒地控訴著,并未立刻察覺他異樣的慘白和搖晃。
直到她看到他瞳孔驟然放大,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憤怒卻扭曲的面容,
以及一種……瀕臨崩潰的、巨大的恐懼!下一秒,沈硯的身體猛地向前一傾,
像一座失去所有支撐的冰山,轟然崩塌!他手中的粉筆無聲地跌落在地,摔成幾截。
他整個人帶著失控感,直直地朝著林溪的方向倒了下來!“啊——!”林溪的怒吼戛然而止,
化為一聲短促驚恐的尖叫。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在本能的驅(qū)使下,下意識地張開雙臂。
“砰!”沉重而滾燙的身軀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進(jìn)她懷里。巨大的沖擊力讓她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后背重重撞在墻壁上才勉強穩(wěn)住。沈硯的頭無力地垂落在她的肩頸處,
滾燙的額頭緊貼著她頸側(cè)的皮膚,灼熱的呼吸噴吐在她鎖骨上,急促而紊亂。
他的身體在她懷中劇烈地顫抖、痙攣,像寒風(fēng)中亂舞的枯葉。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溪僵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喉嚨。
她的大腦被巨大的驚駭和空白占據(jù)。剛才還憤怒控訴的對象,
此刻卻像個脆弱的嬰兒般倒在她懷里,渾身滾燙,顫抖不止,發(fā)出痛苦壓抑的嗚咽。
“沈…沈硯?!”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你怎么了?!醒醒!你別嚇我?。?/p>
”她慌亂地用一只手緊緊環(huán)抱住他下滑的身體,另一只手顫抖地去摸他的額頭,一片汗?jié)瘢?/p>
幾秒鐘后,沈硯沉重的眼皮極其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他意識模糊地回歸,
首先感受到的是緊貼著的、屬于另一個人的溫軟身體,
以及頸間傳來的、帶著淡淡香味的少女氣息。緊接著,
是撞入眼簾的林溪那張寫滿驚恐、擔(dān)憂和巨大困惑的臉。絕望!
巨大的、滅頂?shù)慕^望感瞬間吞噬了他!他最恐懼的事情發(fā)生了!
他最不堪、最脆弱、最想隱藏的陰暗面,正以最失控的方式,赤裸裸地暴露了!
他的意識再次模糊,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試圖從她懷里掙脫出來,
聲音破碎不堪,帶著瀕死般的哀求:“對......對不......起,
我......我不是怪......怪胎,別打我?!边@微弱卻充滿絕望的聲音,
像一顆火種,重新點燃林溪被凍結(jié)的心門。他不喜歡別人觸碰他,
第一天、第二天、第四天發(fā)生的事情,
還有此刻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羞恥……無數(shù)碎片在這一刻被強行串聯(lián)!
一個荒謬卻無比清晰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響!他不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