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圍場初遇皇家圍場的秋意總比別處濃些。楓葉把連綿的山坳染成潑墨般的紅,
風卷著松針掠過青石小徑,驚起的雁群排著人字形往南去,翅膀劃破澄凈如洗的天。
趙明月勒住馬韁時,鬢邊的珍珠流蘇還在隨著坐騎的喘息輕輕晃動,
身后隱約傳來侍衛(wèi)們焦急的呼喊——“公主!陛下的旨意……”她沒回頭,
靴跟在馬腹上輕輕一磕,“踏雪”通靈,立刻會意地加速,四蹄翻卷著落葉沖進更深的林子。
父皇的旨意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無非是催促她應下與北疆王將軍的婚事。
那個據(jù)說能徒手撕猛虎的男人,上回在宮宴上看她的眼神,像打量一塊待價而沽的玉璧,
冰冷又帶著審視,讓她從心底里發(fā)寒?!疤ぱ睗u漸慢了下來,密林深處的光線暗了許多,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和一種奇異的甜香。趙明月正想安撫一下有些焦躁的坐騎,
忽然聽見前方溪邊傳來“咔嗒”一聲輕響,像是骨頭被利器剖開的聲音。
她握緊腰間的暖玉玉佩,那是父皇前年賜的,玉質(zhì)溫潤,據(jù)說浸過高僧的法水,能驅(qū)百毒。
循著聲音撥開垂落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一滯——溪邊蹲著個少年,
穿著靛藍色的苗錦短打,衣擺和袖口繡著繁復的銀線圖騰,隨著他低頭的動作,
發(fā)間的銀飾叮當作響,像是山澗滴落的泉水聲。他手里握著一把小巧的骨刀,
正專注地剖著什么,指尖沾著的血珠滴進溪水里,竟引得一群紅鯉瘋了似的聚攏過來,
尾鰭拍打著水面,濺起細碎的水花。少年似乎察覺到了動靜,猛地抬頭。那一瞬間,
趙明月覺得周遭的蟲鳴都停了。他的瞳孔比溪底的黑曜石還要亮,帶著未經(jīng)世事的澄澈,
卻又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銳利,像山巔上初升的月亮,清冽又奪目。“中原人?”他開口,
聲音帶著點生澀的中原口音,尾音微微上翹,像是帶著笑意。趙明月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踏雪”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少年這才站起身,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形不算高大,
卻透著一股山野里長大的韌勁。他將剖好的蛇膽丟進隨身的竹筒,動作干凈利落,
起身時帶起一陣奇異的香,像是搗碎的晚香玉混著點辛辣的藥草氣,沖淡了空氣里的血腥味。
“公主不該來這里?!彼鋈徽f,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錦緞宮裝和腰間的玉佩上,
“這片林子的瘴氣,對金枝玉葉不好?!壁w明月愣住了。他怎么知道她是公主?不等她發(fā)問,
少年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背起那個掛著銀鎖的竹筒,轉(zhuǎn)身就要往密林深處走?!澳闶钦l?
”她忍不住問。少年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發(fā)間的銀飾又叮當?shù)仨懥藥茁??!鞍⑿U?!彼f,“公主,早些回去吧,這里的霧要起來了。
”話音剛落,果然有淡淡的白霧從溪邊升起,像輕紗一樣纏繞著他的身影。
趙明月看著他很快消失在霧氣和樹林里,只覺得剛才的相遇像一場不真切的夢。
直到“踏雪”打了個響鼻,她才回過神,低頭看向溪水,那幾滴血珠早已不見,
紅鯉們也散去了,只有水面還泛著細碎的漣漪。第二章 宮墻深處的藥香回到行宮時,
父皇的臉色果然沉得像要下雨?!懊髟拢阋咽情L公主,豈能如此任性?”他坐在上首,
手指敲著桌面,“王將軍鎮(zhèn)守北疆,勞苦功高,與你聯(lián)姻,是天作之合?!薄芭畠翰辉?。
”趙明月垂著眼,聲音卻很堅定,“女兒想嫁的人,是能與我說笑、懂我心意的,
不是一個只知刀劍的武夫?!薄胺潘?!”皇帝猛地拍了下桌子,“皇家公主,
婚事豈能由得你自己做主?這是關乎國本的大事!”她沒再爭辯,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寢殿,貼身侍女云珠遞上一杯熱茶:“公主,您別氣壞了身子。
剛才太醫(yī)院的李太醫(yī)來說,新進了一批南疆的藥材,說是對安神很有好處,要不要去看看?
”趙明月愣了一下,南疆?她忽然想起那個叫阿蠻的少年,想起他身上那奇異的藥香?!昂?,
去看看?!碧t(yī)院在皇宮的西北角,旁邊有個小跨院,據(jù)說是用來存放外來藥材的。
趙明月帶著云珠走過去時,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蹲在院子里的石臼旁,手里拿著銅杵,
正一下一下地碾著草藥。是阿蠻。他換了一身灰布衣裳,發(fā)間的銀飾摘了,
看起來比在圍場時樸素了許多,但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
給他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睫毛很長,投下一小片陰影。
石臼里的草藥被碾得沙沙作響,空氣中彌漫著和圍場時一樣的香氣,只是淡了些,
混著院子里桂花樹的甜香,格外好聞。聽見腳步聲,阿蠻抬起頭,看見是她,
似乎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低下頭繼續(xù)碾藥?!澳阍趺磿谶@里?
”趙明月走過去,蹲在他旁邊?!白鳛樨暺?,來的?!卑⑿U頭也不抬地說,銅杵轉(zhuǎn)得飛快,
“他們說我懂些醫(yī)術,就讓我在這里搗藥?!必暺??趙明月心里微微一沉。
原來他是被當作貢品送進皇宮的。她想起宮里人偶爾提起的,說南疆小國為了求和,
送了些奇人異士來,其中就有個懂蠱術的少年。當時她只當是奇聞,沒想到就是阿蠻。
“他們說你會蠱術?”她忍不住問,聲音壓得很低。銅杵停了。阿蠻轉(zhuǎn)過頭看她,
嘴角又噙起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公主想試試嗎?”趙明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那是她從御膳房偷偷帶來的桂花糕。“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
“這個給你?!卑⑿U的眼睛明顯亮了亮,像個見了糖的孩子。他放下銅杵,
小心翼翼地接過油紙包,打開來,拿起一塊放進嘴里,慢慢嚼著,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好吃。”他說,“比寨子里的野蜜還甜?!薄澳慵以谀辖拿缯??”趙明月問?!班?。
”阿蠻點點頭,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在云霧山深處,寨子里有很多樹,還有一條河,
河里的魚比圍場那條溪里的肥?!彼f起寨子時,眼神里充滿了向往,“寨后有棵老古樹,
每年春天會開紫色的花,像云一樣。”“聽起來很美。”趙明月說。她從小在宮墻里長大,
見過最華麗的宮殿,最名貴的花卉,卻從未見過他說的那種景象?!暗任一厝チ耍?/p>
就摘最大的花給你?!卑⑿U認真地說,眼睛亮晶晶的。
趙明月的心忽然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暖。她低下頭,
看著石臼里被碾成碎末的草藥,輕聲說:“好啊?!睆哪翘炱?,
趙明月就常常找借口去那個小跨院。有時是說心口疼,
請阿蠻看看;有時是說宮里的花養(yǎng)不好,問他有沒有什么秘方;有時干脆什么也不說,
就蹲在旁邊看他搗藥,聽他講南疆的事。阿蠻話不多,但說起自己的寨子時,總是滔滔不絕。
他說寨子里的人都很善良,雖然會用蠱,但從不輕易害人,
蠱是用來守護的——母親會給遠行的孩子下平安蠱,丈夫會給懷孕的妻子下護胎蠱,
甚至連家里的雞鴨,都會被下上驅(qū)蟲的蠱。他說他妹妹阿朵,才十二歲,就會用草藥編花環(huán),
編得比誰都好看,他腰間那個銀鎖,就是阿朵攢了半年的銀飾,請寨里的老銀匠給打的,
說是能保平安?!澳忝妹谩壁w明月猶豫著問,“她還好嗎?”阿蠻的動作頓了一下,
眼神暗了暗:“之前被山匪擄走了,寨里的人湊了錢,才把她贖回來。我來中原當貢品,
也是為了給她換些好藥調(diào)理身子?!壁w明月的心揪了一下。
原來他是為了妹妹才來到這深宮高墻里的。她看著他清瘦的肩膀,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以后,我常給你帶桂花糕來?!彼f。阿蠻抬起頭,對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凈又溫暖,
像南疆的陽光。“好?!比兆右惶焯爝^去,秋意漸濃,宮里的桂花開得越發(fā)繁盛。
趙明月幾乎每天都會去小跨院,有時帶桂花糕,有時帶些精致的點心,有時只是陪他坐著,
聽風吹過院子里的桂花樹,沙沙作響。云珠看著自家公主每天往太醫(yī)院跑,
心里急得不行:“公主,您這樣太顯眼了,要是被陛下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
”趙明月不以為意,“我只是去看看藥材?!痹浦閲@了口氣,知道自家公主的性子,
看似溫婉,實則固執(zhí)得很。第三章 流言與暗箭趙明月常去小跨院的事,終究還是傳開了。
宮里本就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她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而阿蠻是個來歷不明的苗疆少年。
流言像野草一樣瘋長。有人說,長公主被那個苗疆少年下了蠱,所以才魂不守舍;有人說,
那少年懂邪術,能勾人魂魄,連太后養(yǎng)的波斯貓見了他都繞道走;還有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