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塊浸了墨的布，沉沉壓在長安城頭。城墻上的火把排成長龍，火焰被風(fēng)扯得歪歪扭扭，把守軍的影子投在磚墻上，忽大忽小，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
魏延趴在密林邊緣的土坡后，借著星光數(shù)著城墻上的守軍。每隔十步就有一個哨兵，手里的長戟在火光下閃著冷光，腳步聲沿著城墻來回移動，規(guī)律得像鐘擺。
“將軍，郭淮這老狐貍，果然加了人手?！睆埌鷾愡^來，聲音壓得極低，手里攥著一卷粗麻繩，繩頭系著鐵爪，“東門守軍比白天多了一倍，還有兩隊巡邏兵，一刻鐘一趟?！?/p>
魏延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那枚繳獲的魏軍令牌，在手里掂了掂。令牌上的青銅涼意透過掌心傳來，讓他左臂的傷口都似乎不那么疼了。他望著城墻頂端那道黑沉沉的輪廓——那是長安的外郭，高三丈，磚縫里長滿了青苔，卻依舊堅固得像塊鐵，難怪人稱“鐵城”。
“巡邏隊過去多久了？”他問。
“剛過去一炷香。”張苞看了眼地上的香灰，那是他們用來計時的，“下一隊，該在半炷香后到。”
魏延點了點頭，對身后的士兵打了個手勢。二十多個身量最靈活的士兵立刻貓著腰湊上來，每個人背上都背著一卷麻繩，腰間別著短刀。他們是從五千人里挑出來的“飛爪手”，最擅長攀墻越脊。
“記住，”魏延的聲音像夜風(fēng)一樣輕，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力道，“上去后先解決哨兵，別弄出動靜。打開內(nèi)側(cè)的懸梯，其他人再上?！彼牧伺淖钋懊婺莻€士兵的肩膀，那是個巴蜀來的小伙子，據(jù)說小時候在山里掏過熊窩，“你的人，負(fù)責(zé)左邊的烽火臺，別讓他們點燃烽火。”
小伙子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沒說話，只是拍了拍腰間的短刀，刀鞘上還沾著白天的泥。
魏延看了眼張苞：“信號?！?/p>
張苞從懷里摸出個黑陶哨子，湊到嘴邊，輕輕吹了一聲。哨音又低又短，像夜鳥的哀鳴，混在風(fēng)聲里，不仔細聽根本辨不出來。
密林里立刻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五千士兵像潮水般無聲地涌出來，在城墻下的陰影里列成隊形。他們都解了甲胄上的銅鈴，嘴里銜著木棍，連呼吸都放輕了，只有手里的武器偶爾碰撞，發(fā)出極輕的“?！甭?。
城墻上的哨兵還在來回踱步，火把的光掃過地面，離他們最近的時候，幾乎能看清哨兵甲胄上的紋路。魏延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是怕，是興奮——就像當(dāng)年在定軍山，他繞到夏侯淵身后時，那種血液里翻涌的熱。
“就是現(xiàn)在?！彼秃纫宦暋?/p>
二十多個飛爪手同時甩出鐵爪。麻繩在空中劃過弧線，帶著風(fēng)聲“嗖嗖”掠過，鐵爪“咔噠”一聲扣住城墻頂端的垛口，抓得死死的。
第一個巴蜀小伙子像只猴子，手腳并用往上爬。麻繩在他手里靈活地縮短，身影在火光下時隱時現(xiàn)?？斓巾敹藭r，他突然停住，像壁虎似的貼在墻上——一個巡邏兵正晃著燈籠走過來，光線離他只有幾步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張苞的手按在矛桿上，指節(jié)發(fā)白，只要上面稍有動靜，他就準(zhǔn)備第一個沖上去。
那巡邏兵哼著小調(diào)，腳步慢悠悠的，燈籠晃來晃去，卻偏偏沒往墻下看。等他走遠了，小伙子才猛地一躥，翻身躍上城頭，短刀快得像閃電，捂住哨兵的嘴，刀刃從頸間一抹，哨兵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了下去。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城頭上的火把一個個悄無聲息地熄滅，像被風(fēng)吹滅的燭火。
“成了！”張苞低呼一聲，眼里閃著光。
魏延站起身，左臂因為用力而扯得生疼，他咬著牙沒吭聲，只是揮了揮手：“上！”
五千人像黑色的潮水，順著懸梯和麻繩往上涌。魏延被親衛(wèi)護著，也開始攀爬。城墻的磚縫里長滿了青苔，滑得厲害，他用右手死死抓住麻繩，左臂只能微微用力，血順著布條滲出來，滴在磚墻上，在火光下像串暗紅的珠子。
“將軍，慢點！”張苞跟在他身后，時不時伸手想扶，都被魏延躲開了。
“別管我，看好前面?！蔽貉拥穆曇粲行┐?，卻依舊穩(wěn)當(dāng)。他能感覺到城頭上的動靜越來越大——飛爪手們已經(jīng)解決了大半哨兵，正打開內(nèi)側(cè)的城門栓，鐵鎖摩擦的“嘩啦”聲隱約傳來，像天籟。
就在他快爬到頂端時，城墻上突然響起一聲驚呼：“有賊！”
是個漏網(wǎng)的哨兵，手里舉著火把，正朝這邊跑來。張苞眼疾手快，從背后摘下弓箭，“嗖”的一聲，箭羽穿透那哨兵的喉嚨，火把“咚”地掉在地上，滾到魏延腳邊。
火焰舔著他的靴底，燙得厲害。魏延沒躲，反而借著光亮，猛地一用力，翻上了城頭。
城頭上已經(jīng)殺聲四起。蜀軍士兵和殘余的魏軍絞殺在一起，刀光劍影在火把的映照下，織成一張死亡的網(wǎng)。一個魏軍裨將舉著長戟朝魏延刺來，嘴里吼著“蜀賊受死”，戟尖帶著風(fēng)聲，直取他的胸口。
魏延左臂不便，只能側(cè)身躲開，右手拔刀反擊。刀鋒與戟桿相撞，“當(dāng)”的一聲脆響，震得他虎口發(fā)麻。那裨將力氣極大，長戟橫掃過來，逼得他連連后退，左臂的傷口被扯得更疼，眼前都有些發(fā)黑。
“將軍！”張苞的吼聲從身后傳來。
魏延還沒回頭，就看見一道黑影從斜刺里沖出來，蛇矛帶著破空聲，狠狠扎進那裨將的后背。裨將的長戟“哐當(dāng)”落地，轉(zhuǎn)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張苞，嘴里涌出鮮血，緩緩倒了下去。
“走！”張苞扶住魏延，矛尖上的血滴在他的甲胄上，“東門已經(jīng)打開了！”
魏延點了點頭，看著城墻下黑壓壓的蜀軍士兵涌進城門，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靠在垛口上，喘了口氣，左臂的疼讓他眼前發(fā)黑，卻抵不住心里那股翻涌的熱。
“郭淮呢？”他問。
張苞朝遠處指了指，那里的火光最亮，廝殺聲也最烈：“在那邊，帶著親兵頑抗呢?！?/p>
魏延笑了，抹了把臉上的汗，混著血，在臉上畫出幾道紅痕：“告訴他，魏延來了?！?/p>
他站直身體，雖然左臂還在疼，卻覺得渾身都是勁。長安的城墻，這道被稱為“鐵城”的屏障，終究還是被他們撕開了一道口子。夜色里，他仿佛已經(jīng)聽見了魏宮的鐘聲，正慌慌張張地響著，像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