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邊關(guān)急報,我不忍與他分離便隨他同往邊關(guān)。可不過一月他便親手將我送給敵軍,
笑稱這是“為國犧牲”。他說:“瑤瑤,你是京中第一美人,一身好武功,
拖住敵軍主帥再合適不過,等我加官進爵,定風(fēng)風(fēng)光光接你回來?!蹦且豢蹋也趴辞?,
青梅竹馬的海誓山盟,抵不過他青云路上的一枚踏腳石。他騙我吃軟骨散,毀我武功,
連他口口聲聲的“義子”,都是他與我“好妹妹”的骨肉!可他們算錯了一點。
敵營那位傳聞中的“殺神”王子,竟比我的枕邊人更懂尊重。他解開我的鐐銬,
遞給我匕首:“傷好了,去留隨你?!焙髞硭蛟谖颐媲翱藜t眼:“瑤瑤,跟我回去!
我是愛你的!”我冷笑著舉起長槍:“你的愛,只配用血來償!”—1—衛(wèi)霖霄的話音剛落,
帳內(nèi)的燭火像是被寒風(fēng)卷過,猛地竄起半尺高。我盯著他年輕卻冷硬的側(cè)臉,
耳邊的金戈鐵馬聲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臟擂鼓般的轟鳴,一下重過一下,
震得耳膜生疼?!澳阏f什么?”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指尖死死攥著腰間的玉佩。
那是我及笄時他親手雕刻的,上面還刻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小字。他轉(zhuǎn)過身,
玄色的將軍鎧甲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映得那雙曾盛滿星辰的眼睛格外陌生?!拔艺f,
把你送給敵軍主帥?!彼貜?fù)得干脆利落,仿佛在說今日的軍糧該加多少,
“章邯那邊傳來消息,敵軍首領(lǐng)是個好色之徒,你是京中第一美人,送去談和再合適不過。
”我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案幾,上面的青瓷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
碎裂聲像極了我此刻的心。一個月前的大婚之夜,紅燭高燃,他握著我的手說“瑤瑤,
等我擊退敵軍,便奏請圣上賜你為唯一的妻,再不要什么三妻四妾”。那時他眼里的鄭重,
此刻想來竟比戲文還要虛假?!昂线m?”我笑出聲,眼淚卻先一步滾了下來,“衛(wèi)霖霄,
你告訴我,什么叫合適?是合適把你新婚一個月的妻子,
送去給那些燒殺搶掠的蠻夷當玩物嗎?”他皺起眉,像是不耐煩我的糾纏:“瑤瑤,你不懂,
如今我軍節(jié)節(jié)敗退,再不想辦法,整個北境都會生靈涂炭,你犧牲一下,換兩軍和平,
是大功一件。”“犧牲?”我逼近一步,胸口的怒火幾乎要將我焚毀,“你說的犧牲,
就是把我推出去?你忘了我們自小在國子監(jiān)讀書時,你說過要護我一生周全?
你忘了大婚那日,對著天地起誓說此生絕不負我?”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神閃爍了瞬,
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家國面前,兒女私情算得了什么?
”他伸手想碰我的臉,被我狠狠揮開?!皼r且,你不僅貌美,還有一身好武功。
”“到了敵軍營中,只需用些手段拖住他們,我這邊整頓好兵力,里應(yīng)外合定能大勝。
”“到時候我加官進爵,便風(fēng)風(fēng)光光把你接回來,往后定好好補償你。
”我看著他眉飛色舞地描繪著功成名就的藍圖,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原來那些年的青梅竹馬,那些海誓山盟,在他眼里竟抵不過一頂官帽。敵軍若真是蠢笨如豬,
怎會讓他一路潰敗至此?他哪里是想救我,不過是想用我的命,鋪就他的青云路?!靶l(wèi)霖霄,
”我抹掉眼淚,聲音冷得像帳外的冰雪,“你做夢。”他臉上的溫情瞬間褪去,
換上了我從未見過的狠戾:“由不得你。”話音未落,帳外便沖進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士兵。
我下意識地想去拔腰間的軟劍,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劍鞘已空。衛(wèi)霖霄站在原地,
冷冷地看著他們將我按住?!鞍阉P(guān)起來,”他背過身去,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再給她吃喝。”冰冷的繩索捆住了我的手腕,
粗糙的麻繩磨得皮膚生疼。我被拖拽著穿過營房,那些曾對我恭敬行禮的士兵,
此刻都低著頭不敢看我。最后我被扔進一間陰暗潮濕的營帳,
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落了鎖。帳內(nèi)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我蜷縮在床角。
原來從始至終,我都只是他權(quán)衡利弊時,可以隨時舍棄的棋子。京中第一美人的名號,
自幼習(xí)得的武功,甚至那些年的情分,到頭來,都成了他算計我的籌碼。我望著帳頂?shù)钠贫矗?/p>
月光從那里漏下來,像一把冰冷的刀,剖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假象。
—2—喉嚨干得像要裂開。第二日晚上,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衛(wèi)霖霄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那里,手里提著食盒,那點昏黃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可在我眼中,卻只剩猙獰?!艾幀?,”他走近幾步,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仿佛前日那個冷酷決絕的人不是他,“我知道你受苦了,這都是不得已。
”他將食盒放在地上,打開,
里面是精致的糕點和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我怎么舍得讓你受委屈?
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蔽依淅涞乜粗话l(fā)一語。他又往前湊了湊,
眼中滿是“深情”,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艾幀?,你我青梅竹馬,
這么多年的情分,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我這么做,也是為了大局?!薄叭裟阏娴膼畚?,
就該為我犧牲這一次,就當是幫幫我,好不好?”那眼神太過真摯,恍惚間,
我似乎看到了年少時那個為我摘花、替我解圍的少年??上乱幻?,
他要將我送給敵軍的話語又在耳邊炸開,我猛地回神,心中只剩冰冷的嘲諷?!澳愕膼?,
就是把我推出去當籌碼?”我聲音嘶啞,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他臉上閃過一絲受傷,
隨即又換上溫柔的表情,拿起一塊糕點遞到我嘴邊?!艾幀?,先吃東西,你看你都瘦了多少,
我心疼?!彼浡曑浾Z地哄著,“不管怎樣,身體是要緊的。”或許是太過饑餓,
或許是心底那點殘存的念想作祟,我竟鬼使神差地張開了嘴。糕點入口即化,
可還沒等我品味出味道,四肢百骸瞬間變得無力。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衛(wèi)霖霄。
他臉上的溫柔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和算計,
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別怪我,瑤瑤?!彼栈厥?,拍了拍上面的碎屑,
“留著你的武功,總是個麻煩。”“你……”我想質(zhì)問,卻發(fā)現(xiàn)連說話都變得費力,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昂煤玫戎?,”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等我和敵軍商議好,
就送你過去,放心,到時候會給你解藥的?!鞭D(zhuǎn)而,他又換上那副深情的模樣,嘆了口氣。
“瑤瑤,你要理解我,我太難了?!薄皵耻妱荽?,我若不這樣做,整個軍隊都可能覆滅。
”“等這一切結(jié)束,我保證,絕不會讓你受一絲委屈,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好過日子。
”委屈?我簡直要笑出聲來?,F(xiàn)在把我關(guān)在這的是他。騙我吃下讓我武功盡失的東西是他。
說要將我關(guān)到敵軍軍營中受辱,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他嗎?他所謂的不委屈,
不過是建立在我忍辱負重的基礎(chǔ)上,滿足他的野心罷了。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心中最后一點對過往的眷戀也徹底熄滅。衛(wèi)霖霄,你我之間,到此為止了。
—3—鎖鏈再次嘩啦作響時,我以為是衛(wèi)霖霄去而復(fù)返。眼皮重得像墜了鉛,
剛勉強掀起一條縫,就見個穿小兵服的身影逆光走來,腳步輕得不像常年練過武的漢子。
他停在幾步外,抬手摘下頭盔的動作帶著幾分刻意的優(yōu)雅,青絲如瀑垂落肩頭的瞬間,
我看清來人竟是顏巧云。她捏著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敖憬氵€真是天真。
”她笑起來時眼角的梨渦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語氣卻淬了毒,“以為嫁給他就是贏家了?
如今還不是要被打包送給敵軍當玩物?”我盯著她腕間那只纏枝蓮銀鐲,
那是去年我親手給她打的及笄禮。“你怎么會在這里?”“我怎么不能在這里?”她俯下身,
“從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起,陪在他身邊的就是我。”“不像姐姐,
只會躲在京城等著當將軍夫人。”她忽然壓低聲音,熱氣噴在我臉上,“哦對了,
忘了告訴你,我上個月剛給他生了個兒子,眉眼像極了他。
”“兒子”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心上。我猛地想起去年宮宴,她摔倒在衛(wèi)霖霄懷里時,
他慌忙扶她的樣子。當時他笑著解釋“巧云毛手毛腳的”,我竟還笑著打趣他們兄妹情深。
“你以為他為什么總對我挑三揀四?”顏巧云用帕子慢條斯理擦著指甲,
“那是做給你看的呀?!薄敖憬隳慵沂治毡鴻?quán),圣上又念著你父兄戰(zhàn)死的情分不肯收回,
他不娶你,怎么名正言順拿到那些兵權(quán)?”原來如此。那些年他對我的好,對我的誓言,
不過是沖著阮家的兵權(quán)。我想起父兄靈前,他攥著我的手說“瑤瑤別怕,以后我護著你”,
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腐爛。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顏巧云突然狠狠扇了自己兩耳光,
發(fā)髻散亂地跌坐在地。衛(wèi)霖霄沖進來時,她立刻撲進他懷里哭道:“霖霄哥哥,
我只是想來勸勸姐姐,她怎么就打我……”衛(wèi)霖霄的目光像淬了冰,
一把將我從地上拽起來甩到墻上?!叭顦番帲∧愣甲陨黼y保了,還敢動她?
”后背撞在石壁上的劇痛讓我眼前發(fā)黑,我咳著血笑出聲:“我……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怎么打她?”他動作頓了頓,眼里閃過一絲猶豫,卻很快被顏巧云的哭聲淹沒。“你閉嘴!
”他一腳踹在我膝彎,我“咚”地跪倒在地,“等把你送給敵軍,我再慢慢算這筆賬!
”他抱著顏巧云轉(zhuǎn)身離去時,我望著他們交纏的身影,
突然想不起少年時那個替我摘槐花的衛(wèi)霖霄長什么模樣了。我們?nèi)艘黄鹋肋^的那棵老槐樹,
他刻在樹干上“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字跡,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場針對我的騙局。
愛了十幾年的人,護了十幾年的“妹妹”,聯(lián)手給了我最狠的一刀。這世上,
再沒有比我更蠢的人了?!?—小兵端著食盤進來時,木欄碰撞的聲響格外刺耳。
他將青瓷碗重重擱在地上,粗糲的嗓音裹著諂媚的笑:“將軍說了,
送您去敵軍前可得養(yǎng)著這張臉,別辜負了京中第一美人的名頭。
”我盯著碗里飄著油花的米粥,胃里一陣翻涌?!罢f起來將軍真是大義,
”他蹲下身用袖子擦著碗沿,語氣里滿是推崇,“今兒剛收了義子辦滿月宴,
營里都在喝喜酒呢,連自個兒夫人都舍得送去議和,這等胸懷,難怪能當將軍。”義子?
我扯了扯嘴角,血腥味又漫上舌尖。那分明是他和顏巧云的骨肉,
偏要披上“義子”的外衣自欺欺人。所謂大義,原來就是把發(fā)妻當貢品,
踩著我的清白去換他的功名利祿。第三日傍晚,衛(wèi)霖霄踏著暮色而來。他身上還帶著酒氣,
玄色披風(fēng)上沾著未干的酒漬?!艾幀?,”他蹲下來握住我戴著手鐐的手腕,
指腹摩挲著冰涼的金屬,“那日踢你是我不對,近來戰(zhàn)事吃緊,
我實在……”我別開臉不愿看他,他眼中的紅血絲倒像是真的,可那點疲憊在我看來,
不過是權(quán)衡利弊后的惺惺作態(tài)。“來人,帶夫人去梳洗?!彼麚P聲喚道,
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沉穩(wěn)。走進營帳時,顏巧云正坐在銅鏡前描眉。她看見我被侍衛(wèi)架著進來,
放下眉筆起身,笑盈盈地執(zhí)起一把桃木梳:“姐姐,妹妹來替你梳妝。
”木梳插進發(fā)絲的瞬間,她猛地向后一扯。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痛,我踉蹌著差點摔倒,
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軟骨散的藥性還沒過去,四肢軟得像棉花?!敖憬闳讨?,
”她湊近我耳邊,聲音甜得發(fā)膩,“這發(fā)式可是敵軍主帥最愛的樣子呢。
”穿那件石榴紅舞衣時,針尖猝不及防扎進腰側(cè)。我悶哼一聲,她卻笑得更歡:“哎呀,
手滑了?!便y簪簪進發(fā)髻時,她故意偏了半寸,尖銳的簪尖刺進頭皮,
溫?zé)岬难樦W角往下淌。我望著銅鏡里那個面色慘白、發(fā)絲凌亂的人影,忽然覺得陌生。
這就是京中人人稱羨的阮樂瑤嗎?被人剜了心,斷了骨,還要被打扮成祭品,
送到虎狼窩里去。出營門時,暮色已染透天邊。衛(wèi)霖霄站在轅門外,玄甲在殘陽下泛著冷光。
他伸手拂去我頰邊的一縷亂發(fā),指尖的溫度燙得我發(fā)抖。“等我?!彼业难劬?,
那里面又盛起熟悉的深情,仿佛前幾日踢我在地的人不是他,“最多三個月,
我一定接你回來?!蔽覜]說話,只是看著他身后營地里飄起的炊煙。
那里正在為他的“義子”慶賀滿月,而他的發(fā)妻,正被他親手送往敵軍營中。
風(fēng)卷起我的裙角,帶著塞外凜冽的寒意。衛(wèi)霖霄,你我之間,早就不必等了。
—5—雕花窗欞外傳來胡笳聲,我攥著發(fā)釵的指節(jié)泛白,指腹被冰涼的金屬硌出紅痕。
這房間鋪著波斯地毯,鎏金燭臺燃著西域香料,處處透著奢靡,卻比衛(wèi)霖霄的地牢更像牢籠。
門軸轉(zhuǎn)動的輕響驚得我猛地站起,發(fā)釵尖對準來人。卻在看清他模樣時愣住了。
玄色錦袍上繡著暗紋銀線,男子緩步走來時衣袂翩躚,
竟比京中最負盛名的戲子還要俊秀幾分。他眉眼間帶著疏離的笑意,
目光掃過我緊握發(fā)釵的手,忽然嗤笑一聲:“衛(wèi)霖霄倒是舍得,把你這樣的美人送來做籌碼。
”我心頭一緊,這人竟連衛(wèi)霖霄的名字都直呼其名?!白h和不是因為我們怕了他,
”他在紫檀木椅上坐下,指尖叩著桌面,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北疆百姓早已厭戰(zhàn),
再打下去,只會尸橫遍野?!彼а弁?,眸色深邃:“我蒼文昊雖被你們稱為殺神,
卻也知道,真正的勝仗從不是靠搶來的?!鄙n文昊?我手中的發(fā)釵“當啷”落地。
爹爹生前常提起這個名字,說北境有位將軍,用兵如神卻從不屠城,對待降兵也格外寬厚。
那時我只當是爹爹對敵手的客套稱贊,卻沒想過“殺神”竟是這般模樣。他忽然起身走近,
目光落在我手腕的鐐銬印上?!皞鬈娽t(yī)?!彼麚P聲吩咐門外侍衛(wèi),語氣陡然冷厲,
“取庫房里的雪玉膏來?!笔绦l(wèi)應(yīng)聲而去時,他拾起地上的發(fā)釵,
指尖捻著釵尾的珍珠:“打算用這個自盡?”我別開臉不說話,喉間卻有些發(fā)澀。
他忽然將一樣?xùn)|西扔到我懷里,沉甸甸的觸感讓我低頭去看。竟是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
鞘上的狼頭紋栩栩如生?!靶l(wèi)霖霄用軟筋散傷你,我不做那等齷齪事。”他轉(zhuǎn)身走向窗邊,
“等你傷好了,想走想留全憑你意,這府邸你隨便出入,沒人敢攔你。”軍醫(yī)來上藥時,
我望著蒼文昊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衛(wèi)霖霄送我出營時說的“等我”。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酸意混著愧意涌上來。方才我竟以為他要用糖衣炮彈算計我,
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雪玉膏觸到傷口時微涼,卻奇異地緩解了疼痛。
我撫著腕間的藥膏,忽然明白爹爹為何會對蒼文昊有敬意。這北境的將軍,
竟比我那同床共枕的夫君,更懂何為尊重。—6—小丫頭捧著食盒進來時,
辮子上還別著朵小雛菊。她邊擺碗筷邊絮絮叨叨:“王子今早又去校場了,
聽說練了兩個時辰的劍呢?!蔽椅罩啻杀氖诸D了頓:“你說……王子?”“是啊,
”她眨著圓眼睛,夾了塊芙蓉糕放進我碟中,“蒼文昊王子呀,咱們王最疼的小兒子,
前陣子又瞞著身份去前線,王都快氣病了呢?!蔽彝巴忾_得正盛的紫藤花,
指尖微微發(fā)顫。原來他不是敵軍主帥,竟是北漠的王子。
那個被京中傳言成殺人如麻的“殺神”,此刻想來,
眉眼間的溫潤倒比衛(wèi)霖霄多了幾分真性情。午后轉(zhuǎn)去花園時,遠遠就聽見低低的狼嗥。
繞過假山,正見蒼文昊蹲在廊下,手里端著個銅盆,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梳理著一頭雪狼的鬃毛。
那狼足有半人高,獠牙外露,在他手下卻乖得像只貓。我爹當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
我自小見慣了獵場猛獸,倒不至于驚慌,只是在王府里養(yǎng)狼,終究是驚世駭俗。他聞聲抬頭,
玄色常服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傷勢好些了?”他語氣平淡,像在問尋常的客人。
“勞王子掛心,已無大礙?!蔽腋A烁I恚抗馊滩蛔∮致浠啬茄├巧砩?。
“這里不比京城精致,”他起身時,雪狼蹭了蹭他的手腕,“住得不習(xí)慣就說,
能辦的都會辦。”話音未落,我已忍不住伸出手。那狼通人性似的,歪頭看了我一眼。
蒼文昊想開口阻止,我指尖已觸到了它的鬃毛,柔軟得像上好的綢緞。變故只在一瞬。
雪狼猛地甩頭,尖利的爪子掃過我的手背,幾道血痕立刻滲出血珠?!鞍⒀?!
”蒼文昊低喝一聲,迅速抓住狼的項圈。他轉(zhuǎn)頭看向我,眉頭緊蹙,
竟親自從懷中掏出手帕按住我的傷口,“愣著做什么?去叫大夫!”侍衛(wèi)慌忙跑開時,
他正用清水仔細沖洗我的傷口?!氨蹦睦且暗煤?,認生?!彼ь^看我,
眼中帶著幾分歉意,“委屈你了?!北鶝龅呐磷淤N著皮膚,我卻忽然想起去年在圍場,
我被馬蜂蟄了手背,衛(wèi)霖霄只是皺著眉說:“多大點事,忍忍就過去了,
武將家的女兒哪能這么嬌氣?!蹦菚r我還覺得他說的是理,
如今被蒼文昊冰涼的指尖觸到傷口,才驚覺有些疼,本就該被人放在心上疼惜的。
雪狼在一旁嗚咽著蹭他的褲腿,他拍了拍狼頭,抬眼看向我時,目光溫和:“傷口別碰水,
大夫很快就到。”我望著他轉(zhuǎn)身吩咐侍衛(wèi)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北漠的風(fēng),
似乎也沒那么刺骨了?!?—小丫頭的指尖沾著清涼的膏藥,在我手背的傷口上輕輕打圈。
“王子特意吩咐了,這藥膏是西域來的珍品,保證不會留疤?!彼呎f邊抬眼,
笑得眉眼彎彎,“您瞧,這一箱子綾羅綢緞,還有那些珠釵玉器,都是王子讓人送來的呢,
他說不知京中女子喜好什么,讓您隨便挑著解悶?!蔽彝郎隙训孟裥∩剿频奈锛?/p>
喉頭有些發(fā)緊。這些東西,比衛(wèi)霖霄成婚時送我的聘禮還要精致。
傍晚的風(fēng)帶著花香掠過回廊,我循著兵刃相接的脆響走到花園,正見蒼文昊揮劍劈向木樁。
玄色勁裝襯得他肩背挺直,劍光在暮色里劃出銀弧,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他見我來,
手腕輕轉(zhuǎn)收了劍,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線滑落?!安槐厝绱速M心?!蔽业皖^看著自己的鞋尖,
沒頭沒腦,聲音輕得像風(fēng),“我不過是……”“不過是衛(wèi)霖霄送來的棋子?
”他接過下人遞來的帕子擦汗,語氣聽不出喜怒,“還是覺得我別有居心?
”我抬頭撞進他的眼睛,那里澄澈得像未被驚擾的湖面,坦然得讓我自慚形穢。
正要開口辯解,他卻先笑了:“聽聞阮小姐功夫不錯,京中罕有對手?!彼麑㈤L劍遞給隨從,
“等你傷好了,不如切磋一二?”話音剛落,就有下人匆匆來報:“王子,府外有乞兒乞討。
”蒼文昊挑眉,竟親自邁步向外走。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站在朱漆大門后,
看著他蹲在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面前,聲音放得極柔:“餓了吧?
”他命人取來剛出爐的肉包,又從錢袋里摸出幾錠銀子塞進孩子手里。
那兩個孩子怯生生地接過,他還笑著揉了揉其中一個的頭?!巴踝右恢边@樣。
”小丫頭在我身邊輕聲說,“府外的乞丐總來,誰都知道王府心善,說不定有一半是假的呢,
可他每次都親自來看,該給的從不少?!蔽彝n文昊轉(zhuǎn)身回來的背影,
忽然想起隨衛(wèi)霖霄來邊關(guān)的路上。那時也遇到個乞討的老婆婆,我剛要遞出干糧,
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凹Z草緊張,”他皺眉看著那老婆婆,語氣冷硬,
“誰知道是不是敵軍派來的細作?”冷風(fēng)卷著暮色穿過門廊,我攏了攏衣袖。
原來同是身處邊關(guān),有人把百姓當籌碼,有人卻把百姓放進了心里。蒼文昊走過我身邊時,
見我望著府外發(fā)怔,隨口問:“怎么了?”“沒什么?!蔽业拖骂^,掩去眼底的澀意,
“只是覺得……這里和我想的不一樣。”他輕笑一聲,沒再追問,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走去。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青石板上,竟有種說不出的安穩(wěn)。
—8—小丫頭推著我往書房去時,食盒里的桂花糕還帶著余溫。
她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王子見了姐姐親手做的點心,定會高興的。”我卻攥緊了食盒提手,
指尖微微發(fā)顫。這半月來山珍海味從未斷過,可親手做吃食送人,竟是頭一遭。
推開書房門時,蒼文昊正坐在矮案前用餐。夕陽從雕花木窗漏進來,
恰好落在他面前的陶碗上,里面是糙米飯配著兩碟青菜,連點葷腥都不見。
我站在門口忽然僵住,食盒里的芙蓉魚片、翡翠蝦餃仿佛在灼燒我的掌心。“愣著做什么?
”他抬頭看過來,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聞著挺香?!蔽野咽澈蟹旁诎干?,
揭開蓋子的手有些不穩(wěn):“略備了些點心,不成敬意?!彼怪苯幽闷鹨粔K桂花糕放進嘴里,
咀嚼時眼神清亮:“手藝不錯。”絲毫沒有顧忌吃食里會不會有問題,坦蕩得讓我心頭一震。
當年在京中學(xué)廚藝時,母親總笑我:“將來嫁了衛(wèi)霖霄,總不能讓他日日吃軍營冷食。
”那時我想著紅燭帳暖,為心上人洗手作羹湯是何等愜意,何曾想過,第一次親手做的吃食,
竟是送到了敵軍王子面前。“你的飲食……”我終究還是沒忍住,目光掃過那碗糙米飯,
“為何如此素凈?”他放下糕點,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城中百姓尚有斷炊的,
我怎能獨自奢靡?”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天氣,“糧草本就該先緊著守城的兵士和百姓,
王族的體面,遠不如他們的溫飽重要?!蔽艺谠?,
忽然想起衛(wèi)霖霄營中那桌滿月宴的酒肉,想起他為了“義子”大擺宴席時,
帳外還有士兵啃著凍硬的麥餅。蒼文昊見我不語,又拿起一塊蝦餃:“你若吃不慣吃食,
明日讓廚房多換些花樣便是?!笔澈欣锏臒釟鉂u漸散去,我望著他平靜的側(cè)臉,
突然明白父親當年為何提起他時,語氣里滿是敬意。所謂殺神,原來并非嗜殺成性,
而是把百姓放在了最前頭。而我傾心十幾年的衛(wèi)霖霄,卻連施舍一個乞兒都要算計利弊。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澀意:“不必了,現(xiàn)在的飲食,很好。
”—9—小丫頭將我的話傳給蒼文昊時,我正坐在窗前看月光穿過梧桐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