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永昌侯府西角那間最破敗的小院里,林霜霜面無表情地看著鏡中那張清麗卻過分蒼白的臉。鏡中人眼神幽深,再無半分昔日的怯懦與迷茫,只剩下淬火寒冰般的冷冽。
王氏假笑著送來一套半舊不新的“嫁衣”,料子粗糙,針腳歪斜,連尋常富戶家的丫鬟都不屑穿。林嬌嬌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手指上戴著一枚本該屬于林霜霜亡母的翡翠戒指,掩唇輕笑:“姐姐,這可是妹妹我特意為你‘精心’準備的,配那活閻王的府邸,正合適呢?!?/p>
林霜霜沒有看她們一眼,徑直接過那所謂的嫁衣,指尖拂過粗糙的布料,如同拂過仇人冰冷的皮膚。她平靜地換上,鳳冠是劣質(zhì)的鎏金,沉甸甸地壓著鬢角。鏡中,一身粗陋紅衣的女子,眼神卻銳利得能刺穿人心。王氏和林嬌嬌被她身上驟然散發(fā)的冷冽氣勢懾得一滯,竟忘了繼續(xù)嘲諷。
沒有鼓樂,沒有鞭炮,一頂寒酸的小轎,悄無聲息地從侯府后門抬出,晃晃悠悠,如同送葬的隊伍,朝著定北王府的方向而去。轎簾低垂,隔絕了外面京都的繁華喧囂,轎內(nèi)彌漫著一股陳腐的霉味和劣質(zhì)脂粉的氣息。
轎子停在定北王府門前。沒有朱門喜氣,唯有兩盞慘白的燈籠在深秋的寒風中搖曳,發(fā)出“吱呀”的呻吟,像極了招魂的幡旗。王府大門洞開,里面一片死寂,只有穿堂風吹過回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幾個穿著素色衣衫的下人垂首肅立,臉上不見半分喜色,只有麻木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林霜霜被一個面無表情的老嬤嬤攙扶下轎,頭上的劣質(zhì)鳳冠珠串碰撞,發(fā)出廉價而刺耳的聲響。她無視周遭壓抑詭異的氣氛,紅蓋頭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透過薄紗的縫隙,冷靜地掃視著這座傳聞中的“閻羅殿”——高墻深院,飛檐斗拱間卻透著一股沉沉死氣,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她被引至所謂的“新房”。推開門,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苦澀的藥臭味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房間寬敞卻陰暗,窗戶緊閉,只點著幾盞昏黃的燭火。一張巨大的雕花拔步床占據(jù)中央,帷幔半垂。床榻上,隱約可見一個身影。
引路的老仆聲音發(fā)顫:“王…王爺…方才又咯血了…” 他手中端著一個銅盆,盆沿搭著一塊染滿暗紅血跡的白布,那盆水,更是刺目的猩紅!
前世他就是這么死的!林霜霜的心猛地一沉。他死,蕭衍的刀立刻就會架到她的脖子上!
“讓開!”
沒有絲毫猶豫,林霜霜一把扯下頭上的紅蓋頭,劣質(zhì)的珠翠叮當落地。她像一頭敏捷的獵豹,猛地撲向那張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拔步床!
床上躺著的男人,正是定北王蕭燼。他臉色是一種瀕死的青灰,嘴唇毫無血色,緊閉著雙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幾乎看不見。曾經(jīng)令西夏鐵騎聞風喪膽的戰(zhàn)神,此刻瘦骨嶙峋,形銷骨立,如同一具裹著華服的骷髏。
林霜霜無視滿屋仆役驚駭?shù)哪抗猓瑑筛鶝龅氖种妇珳实匕瓷纤i側(cè)的動脈——微弱的搏動,雜亂無章!是室顫!心臟隨時可能停跳!
“針!給我最長的縫衣針!烈酒!快!!” 她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死寂的新房里炸開。
滿屋的仆役如同見了鬼,驚恐地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的沖喜王妃。一個穿著侍衛(wèi)服飾、面容剛毅冷峻的中年男子(陳鋒)一步踏前,“錚”的一聲,腰間長刀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鋒瞬間抵在林霜霜的后心,殺氣凜然:“妖婦!你想對王爺做什么?!”
森寒的刀氣刺得林霜霜后背生疼,但她頭也不回,厲聲喝道:“他死了你陪葬嗎?!給我針??!”
或許是林霜霜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和絕對的篤定震懾了陳鋒,或許是他也清楚王爺此刻危在旦夕。電光火石間,一根比普通縫衣針粗長一倍、閃著寒光的鋼針被一個老仆顫抖著扔了過來。
林霜霜看都沒看,一手接過鋼針,另一手猛地撕開蕭燼胸前早已被血染污的寢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她抓過旁邊桌上的一壺烈酒,毫不猶豫地澆在自己握針的手上消毒。刺鼻的酒氣彌漫開來。
時間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她手中那根閃著寒光的針。
下一瞬,林霜霜眼神如電,手臂穩(wěn)如磐石,鋼針帶著破空之聲,精準無比地刺入蕭燼胸前兩乳連線正中的膻中穴!入肉三分,針尾猶自震顫!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瀕死野獸般的嘶吼驟然從蕭燼喉嚨里爆發(fā)!他原本毫無生氣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拉滿的硬弓,一口粘稠、散發(fā)著腥臭的黑血如同箭矢般,“噗”地一聲,狠狠噴濺而出!
滾燙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黑血,瞬間染紅了林霜霜大紅的嫁衣前襟,如同在粗糙的紅布上綻開一朵猙獰的墨色曼珠沙華。幾滴溫熱的血珠濺落在她蒼白卻異常冷靜的臉上,順著下頜滑落。
染血的劣質(zhì)鳳冠下,林霜霜緩緩抬起眼。
正對上一雙驟然睜開的眸子!
那眸子深不見底,如同寒潭深淵,里面翻涌著極致的痛苦、瀕死的瘋狂、以及一絲剛剛蘇醒的、野獸般的暴戾和…驚疑不定!仿佛剛從九幽地獄掙扎爬回人間的惡鬼,帶著審視獵物的冰冷。
蕭燼…醒了!
那雙枯瘦如柴、卻蘊含著恐怖力量的手,如同燒紅的鐵鉗,猛地扼住了林霜霜纖細脆弱的脖頸!
“誰…派你來的…毒婦?” 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深入骨髓的殺意。手指收緊,喉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巨大的力量幾乎要瞬間捏碎她的喉管!
窒息感洶涌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林霜霜卻在那雙充滿殺意的深淵之瞳注視下,咧開染血的唇,擠出一個冰冷、挑釁、甚至帶著一絲瘋狂快意的笑容:
“殺…我…你…活不過…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