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符號的形狀——螺旋利齒構(gòu)成的、極限張開的活物之門,遍布壓縮扭曲的人類面孔,中央那個被啃噬掉的鑰匙孔……
鑰匙孔……鑰匙!
一個冰冷徹骨、帶著血腥氣的認(rèn)知,在混亂的腦海里劈開一道慘白的裂痕,如同寒冬雪夜的一道猙獰閃電。我們……我和老張……那兩個貪婪的盜墓賊……用撬棍……撬開了那扇門?
“呃……”一口腥膻涌上喉嚨,我死死捂住嘴,身體劇烈地痙攣,無法抑制的嘔吐感混合著膽汁的苦澀彌漫開來。恐懼帶來的冷汗瞬間濕透了破舊的工裝,緊貼在脊背上,又被山谷里的寒氣一激,冰針般刺骨。眼睛死死盯著遠(yuǎn)處黑暗中那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閃爍掙扎的燈火,每一個小小的、代表著李家坳無辜生靈的光點(diǎn)明滅,都像一根冰錐狠狠捅進(jìn)我抽搐的心臟!
老張……那個叫了幾十年的名字,此刻在我破碎的思維里扭曲、溶解,只剩下一團(tuán)滑膩冰冷、不斷膨脹、撲向溫飽光亮的紫色怪物輪廓。它是我?guī)淼模∈悄侵槐火囸I驅(qū)趕的、由我親手“釋放”的怪物!山坳里的混亂和尖叫聲,是它撕裂的第一頓饕餮盛宴!
一個微渺、絕望卻瘋狂的念頭在絕對恐懼的廢墟里頑強(qiáng)地冒出頭:跑!通知其他人!鎮(zhèn)上……對,最近的鎮(zhèn)子!人多!力量大!或許……或許……!
我用僵硬的、布滿劃痕的手背狠狠抹掉嘴角溢出的穢物,狠狠一咬自己的舌尖。鐵銹味在口中炸開,尖銳的疼痛像一道電流,短暫撕開麻木的軀殼。支撐起如同被徹底灌入鉛水般沉重的身體,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我踉蹌了一下,一只腳深深陷進(jìn)旁邊的泥溝里,冰冷的淤泥和腐敗的落葉瞬間淹沒腳踝,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我猛地拔出來,甩掉那沉甸甸的污穢,踉蹌著沖向與那片瘋狂燈火相反的方向——那通往未知距離小鎮(zhèn)的、被黑暗徹底吞噬的山路。
冰冷的空氣如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刀,刮擦著裸露在外的皮膚和劇烈起伏的肺葉。雙腳沉重得如同在地上生根,每一步抬腿都需要耗費(fèi)巨大的意志力,踩在腐葉和碎石上發(fā)出濕滑拖沓的“噗嗤”聲。逃!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字,在歇斯底里地尖叫!跑出這座被詛咒的山!
不知跑了多久。腿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肌肉的抽痛被更深層的麻木覆蓋。肺部像被塞進(jìn)了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吸氣都帶出灼熱的血腥味。我不敢回頭。身后那座黑暗的山,如同潛伏的巨獸,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凝固星點(diǎn)的死寂氣息。
前方的道路逐漸變得平坦模糊,稀疏的樹木退去,隱約看到了山麓下那片平坦田野的黑乎乎輪廓,以及更遠(yuǎn)處地平線上那極其微弱的、屬于人類聚居區(qū)的、連成一片的、更加稠密的光暈。那是……周家鎮(zhèn)!微弱卻龐大的燈火,像黑暗海洋中一小片閃爍的星火群島!一絲渺茫的僥幸如同冰冷的泉水涌入快要枯竭的泥塘。
幾乎同時,一片極其龐大、沉重得令大地呻吟的陰影,毫無征兆地、以一種超乎物理法則的迅捷,如同濃稠到無法稀釋的墨汁,在我視野上空猛然擴(kuò)張開來,瞬息淹沒了所有星辰!冰冷,絕對零度的無物之冷,帶著粉碎一切的純粹惡意,如同天傾!
那不是什么烏云!陰影的邊緣呈現(xiàn)出奇異的渦旋狀紋路,仿佛無數(shù)看不見的巨大星系在其中死亡,蒸騰出的、凝固的灰燼!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血液瞬間凍結(jié)成冰。
天空,那剛剛還點(diǎn)綴著幾顆寒星的穹頂,毫無征兆地變得……粘稠。
如同視野被罩上了一層不斷增厚的、帶著金屬腥氣的黯紫色冰膜。冰冷的窒息感無聲無息地彌漫開,扼住每一次吸氣。幾秒前還倔強(qiáng)地閃爍在鎮(zhèn)子邊緣的稀疏燈火,一層接著一層,如同被投入冰湖的石子般,悄然無聲地,徹底熄滅。
完全的黑暗,帶著凍結(jié)骨髓的重量,籠罩下來。
不是純粹的夜晚的墨色。這是一種……活著的、貪婪的黑暗,它在流動,在品嘗,在擴(kuò)張??諝饫锬枪墒煜さ摹㈩愃茣窀闪死浣饘侔愕钠嫣匦葰?,瞬間千百倍地濃重起來,刺入鼻腔、咽喉和肺腑深處,帶著腐朽星塵的絕望味道。
“呃……”我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無法辨別音節(jié)的氣流撕裂聲,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重重跪倒在冰冷僵硬的地面上。粗糙的凍土硌得生疼,但那點(diǎn)痛感在無邊的冰寒和無聲的黑暗面前,微渺如塵埃。手背上那點(diǎn)暗紫微芒如同被無形的墨水激活,冰冷、粘膩的燒灼感驟然增強(qiáng),似乎想要滲進(jìn)皮肉深處。
身體不受控制地猛烈顫抖起來,牙齒瘋狂地磕碰著,發(fā)出清脆而絕望的“咯咯”聲。視線死死釘住前方那片被活體黑暗徹底吞噬的、屬于小鎮(zhèn)的龐大區(qū)域。
沒有尖叫。
沒有火光。
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掙扎喧嘩。
只有一種純粹的、沉重的……“空”。仿佛那片土地,連同其上曾有過的所有生命和燈火,都在瞬間被擦除得一干二凈。冰冷的,絕對的寂靜。如同置身于剛剛爆裂、尚未冷卻的恒星尸骸的內(nèi)部,只余下虛無的哀鳴在空腔里永恒回蕩。那種絕對的“空”,沉重得無法呼吸,它吞噬著聲音,吞噬著光線,吞噬著……希望本身。
就在這令人心臟麻痹的、死一般的寂靜中,一個聲音,并非源自任何方向,而是在我頭顱內(nèi)部的最深處,在每一根震顫的神經(jīng)末梢上,無比清晰地響起:
“咕?!?/p>
那不是幻聽。
那是某種難以想象的、冰冷而龐大的事物在絕對黑暗里進(jìn)行吞噬時……無法壓抑的、滿足的……嗚咽。帶著億萬顆星球臨終時最后一聲、被抽干所有能量的微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