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風,帶著白日里尚未散盡的暖意,又裹挾著城市邊緣槐樹新開的花香,
撞在陳野的胸口,又順著敞開的騎行服領口鉆進去,像一只溫柔又調(diào)皮的手。
引擎低沉而飽滿的脈動通過油箱、坐墊,清晰地傳遞到他的骨骼深處,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與這機械的韻律同步。他猛地向左壓彎,
身體幾乎與鋪滿細碎燈影的柏油路面平行,流暢得如同融入這黑夜本身的一道黑色閃電。
后視鏡里,幾道同樣迅捷的光束緊緊咬著他的軌跡,
在寂靜的郊區(qū)公路上劃出幾道優(yōu)美而充滿力量的弧線?!袄瞎恚簭澰俸蔹c,
你那哈雷屁股都快擦地了!”陳野頭盔里的對講機傳來阿杰帶著電流聲的調(diào)侃,
背景是阿杰那輛杜卡迪怪獸獨有的、極具穿透力的咆哮。“放屁!老子穩(wěn)得很!
”老鬼的聲音緊隨其后,帶著他特有的、被煙草熏過的沙啞質(zhì)感,
他胯下那臺改裝過的哈雷肥仔發(fā)出更加渾厚的轟鳴作為回應?!熬褪蔷褪?,野哥帶路帶得穩(wěn),
風都追不上!”小六年輕的聲音總是充滿活力,他騎著鈴木隼,靈活得像只燕子。
陳野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群人,是他逃離白日喧囂、鋼筋水泥森林的唯一出口。
律師樓里堆積如山的案卷,委托人焦慮的面孔,法庭上唇槍舌劍的硝煙,
都被這引擎的轟鳴和伙伴的笑罵碾得粉碎。只有在這里,在速度與風的包裹下,
在“夜騎士”這個不需要任何身份標簽的群體里,他才是純粹的陳野,
一個追逐風、感受自由的騎士?!吧儇氉?,前面加油站休整,加水,放水!
”陳野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帶著不容置疑的領頭意味。車隊默契地減速,
四道光束依次匯入國道旁那個孤零零的加油站。慘白的大功率日光燈管嗡嗡作響,
將不大的場地照得如同白晝,也映出燈下飛舞的細小蚊蟲。
空氣里混雜著濃烈的汽油味、橡膠輪胎的焦糊味,還有某種不知名清潔劑刺鼻的化學氣息。
陳野支好車,摘下頭盔甩了甩汗?jié)竦念^發(fā),清涼的夜風瞬間拂過臉頰,帶來一絲舒爽。
“老板,92加滿!”小六第一個跳下車,朝亮著燈的簡易小賣部窗口喊道。
陳野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脖頸,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四周。
桶、一輛蒙著厚厚灰塵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破舊皮卡……視線掠過加油站最邊緣的陰影地帶時,
猛地定住了。那里停著一輛灰撲撲的廂式貨車。車身布滿泥點,像是剛從哪個泥塘里撈出來,
連車牌都糊得只能勉強辨認出幾個數(shù)字。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貨車的后廂門——那扇巨大的、涂著廉價藍色油漆的鐵門上,靠近門把手下方,
赫然印著一個暗紅色的掌??!那顏色在慘白的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凝固的、不祥的暗紅。
邊緣帶著模糊的拖拽痕跡,像是什么人在絕望中掙扎著想要扒住車門,
最終被強行拉開時留下的印記。陳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瞬間驅(qū)散了騎行帶來的燥熱。他不動聲色地朝那輛貨車走近了兩步,濃重的汽油味中,
隱約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形容的甜腥氣。是血。這個念頭像冰冷的針,
刺入他的神經(jīng)。那手印的大小和形狀,絕非成年男子。“喂,看什么呢野哥?
”阿杰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聲音也沉了下來,“靠,那門上……是血?
”老鬼和小六也圍了過來。老鬼眉頭緊鎖,常年混跡江湖的警覺讓他眼神銳利如鷹,
他迅速掃了一眼駕駛室,里面空無一人,又警惕地看了看亮著燈的小賣部窗口?!安粚?。
”他低聲道,聲音壓得極低。就在這時,一聲極其細微、短促的撞擊聲從貨車的車廂里傳來。
“咚!”聲音很輕,悶悶的,帶著一種被壓抑的痛苦感。緊接著,又是兩下更輕的敲擊,
間隔著,虛弱無力。“咚…咚…”四人的目光瞬間交匯,無聲的震驚在空氣中炸開。
那絕不是貨物滾動的聲音!“有人!”小六年輕氣盛,幾乎要沖上去?!皠e動!
”老鬼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眼神示意大家噤聲。他側(cè)耳,凝神傾聽。短暫的死寂后,
那微弱的敲擊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種瀕臨絕望的節(jié)奏感。“咚…咚…”陳野深吸一口氣,
強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對阿杰使了個眼色。阿杰會意,立刻走向小賣部窗口,
故意提高音量,跟里面睡眼惺忪的老板攀談起來,詢問著有沒有熱咖啡,
試圖吸引對方的注意力。趁著老板的注意力被阿杰吸引,陳野和老鬼如同夜色中捕獵的豹子,
悄無聲息地靠近那輛詭異的貨車后門。老鬼從他那件磨損嚴重的皮夾克內(nèi)袋里,
摸出一串細小的、形狀各異的金屬工具——他那段游走在灰色地帶的過去留下的“紀念品”。
他屏住呼吸,動作精準而快速,工具在生銹的門鎖內(nèi)部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刮擦聲。
陳野則緊貼在冰冷的車廂壁上,側(cè)耳傾聽著里面的動靜,全身肌肉緊繃,
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發(fā)狀況。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無比煎熬。
老鬼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終于,“咔噠”一聲輕響,門鎖彈開了!陳野和老鬼對視一眼,
猛地同時發(fā)力,沉重的鐵門被拉開一道縫隙。
涌出——混合著血腥、排泄物的惡臭、汗餿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屬于極度恐懼的酸腐氣息,
幾乎讓人窒息。慘白的燈光順著門縫擠入車廂,照亮了里面地獄般的景象。
車廂地板上散落著幾個發(fā)霉的面包碎屑和幾個踩扁的礦泉水瓶。角落里,
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個少女??雌饋聿贿^十六七歲年紀,
身上那件廉價的白色連衣裙早已污穢不堪,被撕扯得破破爛爛,
裸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青紫色的瘀傷和干涸的血痕,有些傷口還很新鮮,邊緣紅腫。
她的頭發(fā)枯黃打結,臉上沾滿污垢,嘴唇干裂出血。她的雙手被粗糙的麻繩反綁在身后,
腳踝處也纏著同樣的繩索。她像一只被遺棄的、瀕死的小獸,在強光刺激下,
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雙眼睛,空洞、麻木,仿佛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生機。然而,
當目光聚焦在陳野和老鬼這兩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身上時,那空洞的眼底深處,
驟然爆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求生光芒!
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幾乎不成調(diào)的氣音,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拼命掙扎著想要靠近門邊?!皠e怕!我們是來幫你的!
”陳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立刻跨進車廂,聲音盡量放得輕柔平穩(wěn),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別出聲,我們救你出去!”他迅速蹲下身,
抽出隨身攜帶的多功能工具刀,小心翼翼地割斷她手腕和腳踝上勒進皮肉的繩索。
老鬼則警惕地守在車門口,目光如電,掃視著加油站和小賣部的方向。
阿杰還在窗口和老板大聲聊著,小六則裝作檢查自己摩托車的輪胎,
實則緊張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繩索被割斷的瞬間,少女的身體失去了支撐,
軟軟地向旁邊倒去。陳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的身體輕得嚇人,像一片隨時會飄走的羽毛,
渾身冰冷。“能走嗎?”他低聲問。少女艱難地喘息著,嘴唇翕動,
盡全身力氣擠出幾個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字:“……妹妹……還在……他們手里……”妹妹?
!陳野和老鬼心頭巨震。這個女孩竟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誰?他們在哪?
”陳野的聲音繃緊了?!啊裆摺鄙倥鲁鲞@個代號時,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眼中是無法掩飾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戈壁……‘沙棘’……”沙棘?
戈壁灘深處那個廢棄了十幾年的沙棘果加工廠?那個地方離城市足有兩百多公里,荒無人煙,
幾乎被風沙掩埋!
陳野瞬間明白了那手印的來源和貨車的目的地——這根本就是一輛運送“貨物”的囚車!
而“蝰蛇”,顯然就是這群喪盡天良的人販子的頭目!“別怕,我們會救她!
”陳野斬釘截鐵地說,手臂用力,
幾乎是半抱著將虛弱的少女從散發(fā)著惡臭的車廂里攙扶出來。她的雙腿綿軟無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老鬼立刻上前,從另一邊架住她,兩人用自己的身體遮擋著她,
迅速將她帶離貨車區(qū)域?!鞍⒔埽×?!撤!”陳野低聲喝道,
同時朝阿杰打了個隱蔽的手勢。阿杰立刻結束和老板的閑聊,小六也迅速跨上機車。
陳野和老鬼小心翼翼地將少女安置在陳野那輛川崎Z1000的后座,讓她緊靠著自己。
“抱緊我!”陳野沉聲道,感覺到少女冰涼的手臂帶著微弱的顫抖環(huán)住了他的腰,
那輕微的接觸像電流一樣穿透騎行服,傳遞著巨大的無助和恐懼。他發(fā)動引擎,
四輛機車發(fā)出低吼,如同受驚的獸群,
迅速駛離了這片燈光慘白、彌漫著血腥與罪惡氣息的是非之地。夜風再次呼嘯起來,
吹在臉上,卻再也帶不來之前的暢快與自由。后座少女微弱的呼吸噴在陳野的后背,
提醒著他剛剛目睹的地獄景象和那句“妹妹還在他們手里”。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冰冷的憤怒,
如同冰冷的鉛塊,壓在每一個“夜騎士”的心頭。機車沒有返回市區(qū),
而是轉(zhuǎn)向城郊結合部一條僻靜的小路,最終駛?cè)胍粋€老舊小區(qū)的地下車庫。
這里是阿杰一個朋友閑置的住所,位置隱蔽,安全系數(shù)相對較高。車庫卷閘門緩緩落下,
隔絕了外界的視線和喧囂?!袄瞎?,處理下她的傷?!标愐巴7€(wěn)車,
小心翼翼地將幾乎失去意識的少女抱下來。車庫角落堆著一些雜物,
老鬼迅速清理出一塊地方,鋪上他從自己摩托邊箱里翻出的舊毯子。老鬼早年混跡街頭,
跌打損傷見得多了,處理外傷還算在行。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簡易急救包,
里面有碘伏、紗布、繃帶和消炎藥膏。車庫昏黃的燈光下,少女身上的傷痕更加觸目驚心。
那些瘀傷新舊疊加,一些撕裂的傷口邊緣紅腫,顯然沒有得到過任何處理。
老鬼的動作盡量放得輕柔,但消毒藥水觸碰到傷口時,
少女的身體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痛苦嗚咽,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滲出血珠,卻倔強地不肯哭出聲來?!叭讨c,丫頭,得弄干凈,不然會爛掉。
”老鬼的聲音難得地放軟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小六跑去小區(qū)外的24小時便利店買來了熱牛奶和面包。當溫熱的牛奶杯遞到唇邊時,
少女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她貪婪地、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因為喝得太急還被嗆得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她吃面包時也顯得異常艱難,似乎連咀嚼的力氣都快耗盡了。補充了少量水分和食物,
少女的精神似乎恢復了一點點。她蜷縮在毯子里,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貓,
眼神依舊帶著濃重的驚懼,警惕地掃視著車庫里的四個陌生男人?!皠e怕,
”陳野蹲在她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齊,聲音低沉而溫和,“你現(xiàn)在安全了。
告訴我們,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沉默了幾秒鐘,干裂的嘴唇動了動,
發(fā)出沙啞如砂紙摩擦的聲音:“……蘇璃?!薄疤K璃,”陳野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仿佛要讓它變得更有分量,“好名字。你說你妹妹還在他們手里?她叫什么?多大?
”提到妹妹,蘇璃空洞的眼睛里瞬間涌起巨大的痛苦和焦慮,身體又開始發(fā)抖。
“蘇……蘇玥……十……十四歲……”她的聲音哽咽著,淚水終于沖破眼眶,
大顆大顆地滾落,混著臉上的污垢,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
“求求你們……救救她……他們……他們會打死她的……會把她賣掉的……”她猛地伸出手,
死死抓住陳野的衣袖,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里,那絕望的力量讓人心驚。
“蝰蛇……是誰?”陳野反手握住她冰冷顫抖的手,傳遞著力量。蘇璃的身體猛地一顫,
眼中恐懼更甚。“……頭兒……很兇……臉上……有疤……”她斷斷續(xù)續(xù)地描述著,
“……他們……有很多人……有槍……”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呼吸變得急促,
眼神又開始渙散?!吧臣??是那個廢棄的沙棘加工廠?”老鬼插話問道,眉頭擰成了疙瘩。
蘇璃用力地點點頭,淚水流得更兇。
……很遠……有高墻……有……有狗……好多車……”車庫里的空氣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四個男人的臉色都異常難看。
販毒集團、頭目“蝰蛇”、廢棄工廠據(jù)點、武裝守衛(wèi)、惡犬……營救一個十四歲的女孩,
這無異于闖龍?zhí)痘⒀?!報警?念頭在陳野腦中閃過。但蘇璃被囚禁、被折磨的樣子,
還有那句“妹妹還在他們手里”,像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神經(jīng)。
等警方層層上報、調(diào)集力量部署,蘇玥能撐到那個時候嗎?萬一打草驚蛇,
蘇玥被轉(zhuǎn)移甚至滅口……后果不堪設想!“不能等警察?!卑⒔艿穆曇舸蚱屏顺良?,
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那幫畜生沒人性的!晚一步,
那小姑娘可能就……”“可我們就四個人!
”小六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的急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們有槍!有狗!我們拿什么闖?
拿摩托車撞嗎?”老鬼沒有立刻說話,他習慣性地摸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卻沒有點燃,只是用牙齒慢慢碾磨著過濾嘴,眼神在車庫昏暗中閃爍著復雜的光。
他的目光掃過自己的哈雷,掃過陳野的川崎,掃過阿杰的杜卡迪和小六的鈴木隼,
最后落回陳野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定?!坝碴J是找死?!崩瞎淼穆曇舻统辽硢?,
每一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地上,“得讓他們自己‘請’我們進去?!标愐懊偷靥ь^,
瞬間明白了老鬼的意圖。他看向老鬼,兩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
無聲地交流著同一個危險的念頭?!澳闶钦f……‘交易’?”陳野的聲音壓得極低。
老鬼緩緩點頭,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那輛貨車的貨丟了,‘蝰蛇’肯定暴跳如雷。
我們……可以當那個‘撿’到貨的人。用‘貨’,換‘貨’。”他指了指蜷縮著的蘇璃,
又朝戈壁灘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就說,我們手里有他丟的‘貨’,想跟他做筆生意,
地點嘛……當然是我們‘熟悉’的地方?!彼匾饧又亓恕笆煜ぁ眱蓚€字。
偽裝成買家或者中間人,利用對方急于找回“貨物”(蘇璃)的心理,主動聯(lián)系“蝰蛇”,
要求交易,地點則選在靠近沙棘工廠但便于己方發(fā)揮機車優(yōu)勢的戈壁區(qū)域。
這是一個極度大膽、近乎堵伯的計劃!風險巨大,一旦被識破,后果不堪設想。
但這也是目前唯一有可能快速接近蘇玥、爭取營救機會的方案。車庫里的空氣凝固了。
阿杰和小六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陳野。陳野的目光掠過蘇璃那充滿絕望和乞求的臉,
掠過伙伴們緊繃的神情。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里面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干!
”陳野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出鞘的利刃,“老鬼,聯(lián)系渠道,放消息出去。阿杰,小六,
檢查車況,加滿油,準備長途!蘇璃……”他轉(zhuǎn)向少女,“我們需要你妹妹的照片,
還有……盡量回憶工廠內(nèi)部的情況,任何細節(jié)都不要放過!”蘇璃仿佛抓住了一線生機,
拼命點頭,掙扎著從貼身衣服里摸出一張被汗水浸得發(fā)軟、邊緣磨損的塑封小照片。
照片上是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女孩,笑容燦爛,
正是蘇璃和一個更顯稚嫩、眉眼與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蘇玥。照片的背面,
用圓珠筆寫著一個電話號碼和一個潦草的地址。蘇璃指著照片上的妹妹,又指了指那個地址,
眼中再次蓄滿淚水,嘴唇無聲地翕動著?!昂?,我知道了?!标愐靶⌒囊硪淼亟舆^照片,
這小小的塑封紙片此刻重若千鈞?!皠e擔心,我們會把她帶回來。”他的承諾,
在昏暗的車庫里擲地有聲。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地下車庫變成了一個緊張的戰(zhàn)前指揮所。
老鬼用一部無法追蹤的匿名手機,
通過他那些早已疏遠、但此刻不得不重新啟用的灰色關系網(wǎng),小心翼翼地向外放出了消息。
消息的核心含糊其辭,
只透露出“有人撿到了‘蝰蛇’丟在路上的一件‘貴重物品’(暗示蘇璃),
想跟他談談‘保管費’的事,
地點定在‘沙棘’東邊三十公里那個廢棄的‘老風口’氣象站”。
阿杰和小六則像最精密的機械師,將四輛機車的狀態(tài)調(diào)整到巔峰。檢查輪胎磨損、氣壓,
確保鏈條張緊度完美,更換了全新的高性能機油,油箱加得滿滿當當。
每一顆螺絲都被重新擰緊,每一寸車架都被反復擦拭。他們知道,在戈壁灘上,
機車就是他們的生命,容不得半點閃失。陳野則守在蘇璃身邊,
借助一張老鬼不知從哪里翻出來的、皺巴巴的戈壁灘區(qū)域地圖,
以及一個平板電腦上找到的沙棘工廠早期衛(wèi)星圖(雖然模糊且年代久遠),
引導著蘇璃回憶工廠的布局。
“大門……很高……鐵的……上面有鐵絲網(wǎng)……”蘇璃的聲音依舊虛弱沙啞,
但努力集中精神,手指顫抖著在地圖上點著,
邊……大房子……他們住……有燈……”她努力回憶著看守的人數(shù)、換班的規(guī)律、狗的位置,
甚至提到工廠深處一個堆滿生銹機器的角落,
似乎有個不太起眼的破洞……每一個零碎的細節(jié),
都被陳野和阿杰迅速標注在簡陋的草圖和平板電腦上。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和緊張的備戰(zhàn)中流逝。
車庫內(nèi)彌漫著機油味、汗味和一種無形的、繃緊到極致的壓力。終于,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老鬼手中那部匿名手機屏幕驟然亮起!
一個經(jīng)過處理的、冰冷得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電子合成音傳了出來:“東西,帶來了?
” 沒有多余的廢話,直接切入主題。車庫里的空氣瞬間凝固。老鬼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一個貪婪而謹慎的“撿漏者”,帶著點市儈的油滑:“當然,
完好無損。蝰蛇老大想要,我們自然保管得好好的。這‘保管費’嘛……”“地點,老風口。
時間,正午十二點。只準你一個人來?!彪娮雍铣梢艉翢o波瀾地打斷了他,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別?;?。你玩不起?!薄耙粋€人?”老鬼眉頭緊鎖,
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老大,這荒郊野嶺的,我一個人去……心里不踏實啊。再說了,
那東西分量不輕,一個人搬也費勁……”短暫的沉默。電話那頭似乎在權衡。幾秒鐘后,
冰冷的合成音再次響起:“最多兩個。多一個,交易取消?!?說完,
根本不給老鬼再討價還價的機會,電話被直接掛斷,只剩下一串忙音。“成了!
”老鬼放下手機,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兩人赴約,其他人埋伏接應。正午十二點,
老風口!”陳野立刻看向阿杰和小六:“按計劃!阿杰,你跟我去‘交易’。小六,
你帶蘇璃,在老風口西邊五公里的那個風蝕巖群里隱蔽待命,保持通訊暢通!老鬼,
你熟悉地形,繞到工廠側(cè)翼,一旦我們這邊動手或者收到信號,你立刻想辦法潛進去找蘇玥!
”老鬼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多余的言語。他走到自己的哈雷邊箱旁,打開一個暗格,
從里面拿出幾件用油布包裹的東西——一把寒光閃閃的軍用開山刀,幾副加厚的摩托車手套,
還有幾個……用厚實帆布自制的、塞滿了某種沉重粉末的小布袋。他將開山刀別在后腰,
用皮夾克蓋住,然后將帆布袋分給陳野和阿杰。“石灰粉,加了點料,夠辣眼睛的。
”老鬼的聲音低沉,“真動起手來,往臉上招呼,爭取時間?!标愐昂桶⒔苣舆^,
塞進騎行服內(nèi)側(cè)口袋。冰冷的觸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提醒著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什么。
當?shù)谝豢|慘淡的晨光艱難地穿透城市上空厚重的灰霾時,四輛重型機車如同離弦之箭,
再次轟鳴著沖出了地下車庫,但這一次,它們的目標不再是享受風的自由,
而是奔向戈壁深處那片彌漫著血腥與未知的戰(zhàn)場。風呼嘯著掠過耳畔,帶著沙礫的粗糙質(zhì)感,
預示著前路的艱險。機車群撕開黎明前的最后一絲黑暗,朝著城市西北方向狂飆而去。
城市的高樓大廈很快被甩在身后,柏油路漸漸變成坑洼的碎石路,最終完全消失,
被一望無際、單調(diào)枯燥的黃褐色戈壁灘所取代。天空是病態(tài)的灰白,沒有一絲云彩,
太陽像一個巨大的、毫無熱度的白色火球懸在頭頂,無情地炙烤著大地。目之所及,
只有起伏的沙丘、裸露的黑色礫石、零星點綴的、早已枯死的梭梭和紅柳扭曲的枝干,
以及天地相接處那晃動著熱浪的地平線??諝飧稍锏媚芪叻卫镒詈笠稽c水分,風卷著沙塵,
像無數(shù)細小的刀片刮擦著騎行服和頭盔面罩,發(fā)出令人煩躁的沙沙聲。后座的蘇璃,
身體依舊虛弱,但雙手死死環(huán)抱著陳野的腰,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她的臉緊貼在陳野的后背上,仿佛要從這唯一的依靠中汲取對抗恐懼的力量。
每一次機車的顛簸,都讓她瘦弱的身體跟著震顫。一路無言。
引擎的轟鳴是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主宰,也敲打在每一個騎士緊繃的心弦上。按照計劃,
在距離“老風口”廢棄氣象站大約十公里處,車隊短暫停下。“小六,蘇璃交給你了!
”陳野沉聲囑咐,幫蘇璃轉(zhuǎn)移到小六的鈴木隼后座。蘇璃看著陳野和阿杰,嘴唇動了動,
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無聲的懇求?!胺判模?/p>
”小六拍了拍胸脯,眼神堅定,“野哥,杰哥,你們小心!”老鬼則朝他們揮了揮手,
一擰油門,那臺粗獷的哈雷發(fā)出咆哮,偏離主路,朝著更北側(cè)、沙丘更密集的方向獨自駛?cè)ィ?/p>
身影很快消失在起伏的沙梁之后。他將在外圍尋找潛入工廠的機會。陳野和阿杰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頭盔面罩下看到了凝重和決然。兩人再次啟動機車,
朝著約定的“老風口”氣象站疾馳而去。所謂的“老風口”,名副其實。
土坯墻和一個銹跡斑斑、只剩下骨架的氣象觀測塔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相對平坦的沙礫地上。
這里的地勢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喇叭口,狂風在這里被加速、扭曲,發(fā)出凄厲的嗚咽聲,
卷起地上的沙塵,形成一道道旋轉(zhuǎn)的、渾濁的小型沙龍卷。
陳野和阿杰將機車停在氣象塔殘骸的陰影里,熄了火。引擎的轟鳴消失,
風聲立刻占據(jù)了所有感官,如同無數(shù)怨靈在哭嚎。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正午的太陽垂直投射下來,沒有一絲遮擋,頭盔里悶熱異常,汗水順著額角流下,
蟄得眼睛生疼。兩人背靠著冰冷的、布滿沙塵的金屬塔架,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阿杰的手,
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那里藏著老鬼給的石灰粉袋。
陳野則緊盯著唯一通向這里的那條模糊車轍印方向。當太陽幾乎升到頭頂正中的那一刻,
遠處的沙梁線上,終于揚起了幾股粗大的、翻滾的煙塵!引擎的咆哮聲由遠及近,
穿透了呼嘯的風聲。很快,
三輛車身覆蓋著厚厚沙塵、輪胎巨大、底盤極高的黑色越野車如同三頭兇悍的鋼鐵巨獸,
卷著漫天黃沙,氣勢洶洶地沖到了氣象站前的空地上,呈半包圍之勢猛地停下?!芭椋∨?!
砰!”車門粗暴地推開。七八個彪形大漢跳下車。他們大多穿著耐磨的迷彩褲或工裝褲,
上身是緊身的黑色背心或T恤,裸露的手臂上布滿刺青,肌肉虬結。人人腰間鼓鼓囊囊,
別著手槍,有的手里還拎著寒光閃閃的砍刀或粗大的鋼管。為首一人,身高足有一米九,
剃著青皮頭,臉上從左眼角到下頜,赫然橫亙著一條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的暗紅色刀疤!
正是“蝰蛇”!他眼神陰鷙,像淬了毒的刀子,掃過陳野和阿杰,
又掃向他們空空如也的機車后座,嘴角扯出一個殘忍的弧度?!柏浤??
”蝰蛇的聲音粗糲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鐵銹,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他身后的大漢們散開,
隱隱形成了包圍圈,手都按在了腰間的槍柄上。陳野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
迎上蝰蛇那毒蛇般的目光:“蝰蛇老大,久仰。貨很安全,但不在我們身上。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帶著點商人的圓滑,“這地方風太大,沙子迷眼,
談生意不合適吧?不如……去您的地頭?沙棘那邊,清凈點。我們驗貨,您驗錢,一手交錢,
一手交貨,大家都安心。”“驗錢?”蝰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小子,你他媽的耍我?”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貨沒帶來,還想進老子的門?活膩歪了?!”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阿杰的肌肉瞬間繃緊,手指已經(jīng)勾住了腰間的帆布袋邊緣。陳野的心臟狂跳,
幾乎要撞破胸膛,但他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甚至故意露出一絲“生意人”被誤解的無奈:“老大您這話說的,我們小本生意,膽子小。
貨那么金貴,我們兩個哪敢隨身帶著亂跑?萬一路上出點岔子,或者……您這邊人多勢眾的,
我們心里也打鼓不是?”他攤了攤手,語氣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示弱,“沙棘離這兒不遠,
到了您的地盤,我們自然把藏貨的地方告訴您。您家大業(yè)大,還怕我們兩個能飛了不成?
”蝰蛇瞇起眼睛,毒蛇般的目光在陳野和阿杰臉上來回掃視,
似乎在評估他們話語的真實性和威脅性。風卷著沙粒抽打在臉上,帶來輕微的刺痛。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陳野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沖上太陽穴的突突聲。終于,蝰蛇陰冷地哼了一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