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昊的電話在周六早上八點準時響起。我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眼睛還沒完全睜開。
"起床了沒？一小時后老地方集合，去爬山！"他的聲音充滿活力，完全不像昨晚喝到凌晨兩點的人。
"爬山？"我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小雨想去看云海，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最合適。"陳昊壓低聲音，"幫兄弟個忙，我昨天喝多了現(xiàn)在頭還疼，但得在她面前撐住。"
我看了眼窗外，陽光確實不錯。"行吧，一小時后見。"
掛掉電話，我沖了個冷水澡讓自己清醒。鏡子里的我眼下還掛著黑眼圈，上周的項目交付后，我本來計劃今天睡到自然醒。但陳昊的請求我很少拒絕——從大學(xué)他幫我擋下那群找茬的體育生開始，我們之間就有這種默契。
我到集合地點時，陳昊和林小雨已經(jīng)在那兒了。林小雨穿著淺灰色運動套裝，頭發(fā)扎成高馬尾，背著一個看起來裝了不少東西的登山包。陳昊則一身名牌運動裝，但臉色發(fā)青，明顯還在宿醉。
"早。"我走過去，聞到陳昊身上濃重的薄荷味——他肯定噴了半瓶口氣清新劑來掩蓋酒氣。
"小布！"陳昊用力拍我肩膀，然后湊到我耳邊，"救命，我快死了。"
林小雨微笑著遞給我一個保溫杯："喝點茶吧，我自己泡的，對提神有幫助。"
我道謝接過，杯口傳來淡淡的柑橘香。第一口下去，清爽中帶著微苦，確實讓我清醒了不少。
"好喝。"我由衷地說，"這是什么茶？"
"陳皮普洱，加了一點我自己曬的桂花。"林小雨眼睛亮起來，"你喜歡的話，我下次——"
"車來了！"陳昊打斷她，拽著我們往停下的出租車走去。
山路比想象中陡峭。才爬了半小時，陳昊就開始掉隊，不停找借口休息。林小雨倒是體力不錯，一直走在我前面幾步。她登山的樣子很專注，每一步都踩得穩(wěn)穩(wěn)當當。
"你們常來爬山嗎？"我找話題問道。
"第一次。"她回頭笑了笑，"我平時都在工作室畫畫，缺乏運動。但畫云?？偢杏X少了點什么，所以想親眼看看。"
"你是畫風(fēng)景的？"
"主要是兒童插畫，但最近想嘗試一些更有意境的風(fēng)格。"她停下腳步等我趕上，"陳昊沒告訴你嗎？我的繪本下個月出版。"
我搖搖頭。陳昊確實很少談林小雨的工作細節(jié)，他更熱衷于炫耀她的長相和廚藝。
"那家伙..."我苦笑，"他可能覺得'我女朋友超厲害'就夠了。"
林小雨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在山間格外清脆。"你太了解他了！他給我朋友們介紹時，永遠都是'我女朋友做飯超好吃'。"
我們相視而笑，那一刻，我注意到她眼角的小細紋在陽光下格外明顯，給她添了幾分稚氣未脫的可愛。
"喂！你們等等我！"陳昊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他氣喘吁吁地趕上來，臉色更難看了。
"你行不行?。?我遞給他水瓶。
"不行了..."他灌了一大口水，"我得緩緩。你們先走，到觀景臺等我。"
林小雨皺眉："要不我們陪你休息會兒？"
"不用不用。"陳昊擺擺手，"小布，你帶小雨先上去，她盼了好久了。我慢慢跟著。"
我猶豫了一下，但林小雨期待的眼神讓我無法拒絕。"行吧，你別勉強。"
繼續(xù)向上的路更陡了。林小雨在一個特別陡的坡前停下，有些猶豫地看著濕滑的石階。
"我扶你？"我伸出手。
她遲疑了一秒，然后握住我的手腕——而不是手——借力往上爬。她的手指很涼，但握得很緊。到了平地上，她立刻松開，輕聲道謝。
觀景臺空無一人，云霧在我們腳下流動，遠處山巒若隱若現(xiàn)。林小雨站在欄桿邊，風(fēng)吹起她的馬尾，她閉上眼睛深深吸氣，仿佛要把這一切都記住。
"太美了..."她輕聲說，沒有看我，"比我想象的還要美。"
我站在她身邊半米遠的地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這樣安靜地欣賞風(fēng)景了。工作后，我的生活被客戶會議和加班填滿，連抬頭看天空的時間都沒有。
"你會畫下這一幕嗎？"我問。
"當然。"她終于看向我，眼睛里有種純粹的喜悅，"但可能畫不出萬分之一的美。"
她從背包里掏出速寫本和鉛筆，迅速勾勒起來。我好奇地湊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幾筆就抓住了山巒的輪廓和云霧的流動感。
"你畫得真好。"我由衷地說。
她咬住下唇——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是她專注時的習(xí)慣——繼續(xù)添加細節(jié)，沒回應(yīng)我的夸獎。陽光透過云層照在她的側(cè)臉上，我能看清她臉頰上細小的絨毛和微微顫動的睫毛。
"你們在這兒啊！"陳昊的聲音打破了寧靜。他滿頭大汗地走過來，一屁股坐在長椅上。"累死我了...有水嗎？"
林小雨合上速寫本，從包里拿出水遞給他。我注意到她動作中的一絲不自然，仿佛剛才的專注狀態(tài)被強行打斷的不適。
下山時陳昊恢復(fù)了活力，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公司的新項目。林小雨走在我們中間，偶爾應(yīng)和幾句。到山腳時，陳昊的手機響了。
"喂？啊，現(xiàn)在？"他皺眉看了我們一眼，"行吧，我馬上回去。"
掛掉電話，他一臉歉意："公司突然有事，我得趕回去。小雨，你跟小布一起回吧？"
"不用，我跟你一起..."
"不順路，你打車得繞大半個城。"陳昊已經(jīng)攔下一輛出租車，"小布，麻煩你送小雨回家？"
還沒等我回答，他就鉆進了車里，從車窗探出頭："下周請你吃飯！"
出租車揚長而去，留下我和林小雨站在路邊，氣氛突然變得尷尬。
"呃...你想直接回家，還是..."我打破沉默。
"其實..."林小雨猶豫了一下，"我工作室就在附近，本來計劃下午去趕個稿子。如果你不介意..."
"我送你去工作室吧。"我松了口氣，有目的地總比漫無目的好。
林小雨的工作室在一棟老式公寓的頂層，空間不大但采光極好。墻上貼滿了她的手稿和半成品，一張大工作臺上散落著各種畫筆和顏料。角落里有個小廚房，旁邊是看起來經(jīng)常使用的咖啡機。
"請隨便坐。"她放下背包，打開窗戶通風(fēng)，"要喝咖啡嗎？"
"好啊，謝謝。"
我環(huán)顧四周，被墻上的一幅水彩畫吸引。畫中是夜晚的海邊，一個背影站在燈塔下，光影處理得極其細膩，仿佛能聽到海浪聲。
"那是《午夜燈塔》。"林小雨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就是那首歌給我的靈感。"
我走近細看，發(fā)現(xiàn)畫角落有一行小字："致所有迷途的光"。
"你很有才華。"我說，這次更加認真。
她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遞給我一杯："嘗嘗看，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我喝了一口，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正是我喜歡的濃度，加了一點點糖。"完美。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樣？"
"猜的。"她微笑，"你看上去像喝黑咖啡的人，但剛才喝茶時加了一點點糖。"
這種細致的觀察力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轉(zhuǎn)移話題："你說要趕稿子？"
"嗯，一個繪本的修改稿，周一要交。"她嘆了口氣，打開電腦，"但我的繪圖板這兩天總出問題，線條會突然斷掉..."
"我看看？"我放下咖啡杯，"我大學(xué)時修過計算機。"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guī)退龣z查設(shè)備、重裝驅(qū)動，最后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一根接觸不良的數(shù)據(jù)線上。林小雨全程專注地看著我操作，不時遞工具或按我指示點擊屏幕。有幾次我們的手不小心碰到，她都迅速縮回，像被燙到一樣。
"成功了！"屏幕上的繪圖軟件終于正常工作時，她歡呼一聲，下意識抓住了我的手臂，又馬上意識到什么似的松開。"抱歉...太激動了。"
"沒關(guān)系。"我笑著把數(shù)據(jù)線整理好，"現(xiàn)在你可以工作了。"
她看了眼時間，驚呼："都這么晚了！耽誤你這么多時間..."
"挺有意思的。"我實話實說，"看你工作比寫廣告文案有趣多了。"
她抿嘴笑了："那...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請你吃晚飯當謝禮？附近有家很好的粵菜。"
我猶豫了一下。理智告訴我不該單獨和她吃飯，但肚子適時地叫了一聲，惹得她笑起來。
"好吧，"我也笑了，"但讓我請客。畢竟陳昊是我兄弟。"
晚餐比想象中輕松。我們聊了很多，從大學(xué)趣事到工作煩惱，甚至發(fā)現(xiàn)我們都喜歡同一個冷門作家。但當話題回到陳昊時，氣氛微妙地變化了。
"他對我很好，"林小雨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就是有時候太熱情了，讓我有點...喘不過氣。"
我點點頭，不知該如何接話。陳昊的性格我太了解了——熱情、直接、占有欲強，大學(xué)時他追女孩的方式就像攻城略地。
"他其實很單純。"最后我說，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只是表達方式比較直接。"
她抬頭看我，眼神中有種我說不清的東西："你們真的很像親兄弟。"
飯后我堅持送她回家。到她家樓下時，陳昊的電話來了。
"小雨到家了嗎？"他聲音洪亮，背景音很吵，像是在KTV。
"到了，就在我旁邊。"
"太好了！兄弟，今天多謝了。"他頓了頓，"對了，下周我要出差三天，小雨有個展覽要布置，你能去幫忙嗎？"
我看了眼林小雨，她正疑惑地看著我。"呃..."
"拜托啦！她那邊需要搬東西什么的，你力氣大。"陳昊繼續(xù)說，完全沒給我拒絕的機會，"就這么定了，我讓她直接聯(lián)系你。這邊客戶叫我了，先掛啦！"
電話斷了，我尷尬地對林小雨解釋："他說你下周有個展覽..."
"是下下周。"她嘆了口氣，"他總是記錯日期。"
"我會幫忙的。"我說，然后迅速補充，"畢竟我是他兄弟嘛。"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問："你總是這樣嗎？"
"哪樣？"
"無條件答應(yīng)他的要求。"
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是的，大學(xué)時陳昊翹課我?guī)退灥剑傥遗闼染?，甚至他掛科我熬夜幫他補課。但反過來，他也曾為我打過架，在我沒錢交房租時硬塞給我錢。
"我們是兄弟。"最后我說，像在陳述一個自然法則。
林小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謝謝你今天的一切。晚安，呂小布。"
她轉(zhuǎn)身走進樓道，留下我站在路燈下，手里還攥著發(fā)燙的手機。
那一刻，我隱約感到有什么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就像山間突然飄來的一片云，雖然暫時遮不住陽光，卻預(yù)示著天氣可能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