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黏稠得化不開。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著碎玻璃,
五臟六腑被活生生掏空的劇痛烙印在靈魂深處。沈清棠猛地睜開眼,
撞進(jìn)視野的是菱花銅鏡里一張過分年輕的臉——眉如遠(yuǎn)黛,唇色卻慘白如紙。正是三年前,
她被迫穿上嫁衣,替嫡妹沈玉嬌嫁給戶部侍郎獨(dú)子顧文軒的前夜?!按笮〗悖?/p>
夫人送來的參湯您趁熱喝了吧……”丫鬟碧桃的聲音帶著顫。
那碗褐色的液體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前世,正是這碗“補(bǔ)藥”讓她在花轎上昏死過去,
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更讓顧文軒認(rèn)定她晦氣不祥,婚后動輒打罵。最終,
她被沈玉嬌和顧文軒聯(lián)手按在顧家暗室冰冷的石臺上,
眼睜睜看著他們用匕首剖開自己的胸口,取走了那顆被謠傳為“藥引”的七竅玲瓏心。
指甲狠狠掐進(jìn)掌心,刺痛喚回理智。沈清棠抬手,猛地將湯碗掃落在地!“啪嚓”一聲脆響,
瓷片混著藥汁四濺?!案嬖V夫人,這福氣,我消受不起。”她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明日花轎,我自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坐上去。”碧桃嚇得面無人色,連滾爬爬退了出去。
死寂重新籠罩閨房。沈清棠閉上眼,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空間。前世瀕死之際,
她意外開啟的“玄毒秘境”果然還在!懸浮的玉簡記載著《萬毒真經(jīng)》與《九轉(zhuǎn)回春術(shù)》,
靈泉汩汩,藥田里奇花異草散發(fā)著幽光。這是她復(fù)仇唯一的倚仗。然而,
一個更瘋狂的念頭在血腥的記憶中滋生。她不要嫁顧文軒。她要嫁的,
是那個此刻正因北境戰(zhàn)敗、身中奇毒而癱瘓在床,性情愈發(fā)暴戾陰鷙,
被皇帝厭棄、被朝臣避如蛇蝎的靖王——蕭燼。三日后的靖王府,
處處透著一種死氣沉沉的華貴。沒有賓客喧鬧,沒有喜樂喧囂。
沉重的朱紅大門在她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所有窺探的目光。正廳內(nèi),
輪椅上的男人便是今日的新郎,靖王蕭燼。一身玄色蟒袍,襯得臉色有種病態(tài)的蒼白,
薄唇緊抿,下頜線凌厲如刀削。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不見底,
像暴風(fēng)雪來臨前沉寂的寒淵,此刻正毫無溫度地審視著她,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沈家嫡長女?”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久病的虛弱,卻字字如冰珠砸落,
“本王這副殘軀,倒是委屈你了?!鄙蚯逄捻斨菐缀跻獙⑷藘鼋Y(jié)的目光,一步步走上前。
繁復(fù)的嫁衣裙裾拂過冰冷的地磚,發(fā)出細(xì)微的窸窣聲。她沒有行禮,
反而在距離他輪椅三步之遙處停下,
從寬大的袖中摸出一顆漆黑如墨、散發(fā)著奇異甜香的藥丸。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一聲輕響,藥丸碎裂?!拔俊彼浇枪雌鹨荒ń跹惖幕《?,聲音壓得極低,
只夠兩人聽清,“殿下纏綿病榻,身中‘千機(jī)引’劇毒,每逢朔望,經(jīng)脈逆轉(zhuǎn),痛不欲生。
而害你之人,高坐明堂,安享富貴?!彼D了頓,清晰吐出驚雷,“殿下,合作弒君如何?
”死寂。廳堂內(nèi)落針可聞,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輪椅后侍立的黑衣侍衛(wèi)手已按上刀柄,
眼神銳利如鷹隼。蕭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卻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探究、殺意、震驚……最終歸于一種令人心悸的沉寂。許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喑啞,帶著胸腔的共鳴,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詭異。
“沈清棠……”他念著她的名字,像在咀嚼一塊冰,“你可知,就憑方才那句話,
本王就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殿下不會。”沈清棠迎上他懾人的目光,毫無懼色,
反而又近了一步,“因為我能解你身上的‘千機(jī)引’,更能讓你……重新站起來。
”她伸出方才捏碎藥丸的手,指尖染著一點(diǎn)詭異的黑,遞到他眼前,
“此毒名為‘美人蝕骨’,見血封喉。但我用它,亦可毒殺病灶,以毒攻毒。殿下,
要試試我的誠意嗎?”蕭燼的目光死死鎖在她染毒的指尖,又緩緩移到她決絕的臉上。
時間仿佛被拉長。終于,他修長蒼白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下方某個隱蔽的機(jī)括上輕輕一按。
“咔噠”一聲輕響,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玄鐵鑄就、刻著猙獰虎頭的兵符,從暗格中彈出,
落在他掌心。他將兵符隨意地往沈清棠面前一遞,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慵懶?!扒闪?,
”他薄唇微啟,眼底翻涌著與她同源的、被血海深仇浸透的寒光,“本王正有此意。
”---夜探深宮的計劃在沈清棠心頭盤踞。
她需要確認(rèn)皇帝老兒身邊是否有南疆秘毒的氣息,那是蕭燼所中“千機(jī)引”的關(guān)鍵線索。
然而未等她行動,一道“喜訊”便像淬毒的針,直直刺入靖王府——沈玉嬌與顧文軒,
三媒六聘,風(fēng)光大定,婚期就定在半月之后。消息是沈玉嬌親自送來的。
她一身嬌艷的桃紅裙裳,發(fā)間金釵步搖叮當(dāng)作響,在靖王府清寂得近乎蕭索的花廳里,
顯得格外刺目。她將一張灑金喜帖放在案幾上,指尖狀似無意地?fù)徇^自己平坦的小腹,
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與挑釁?!敖憬?,”沈玉嬌聲音嬌嗲,眼神卻像毒蛇的信子,
“妹妹知道姐姐在靖王府……過得清苦。特意來告知一聲,我與文軒哥哥的好事近了。
文軒哥哥還說,多虧姐姐當(dāng)日‘主動’讓出這樁姻緣,他才能覓得佳偶呢。”她湊近一步,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對了,姐姐那顆心……文軒哥哥說,入藥效果極好,
父親的頭風(fēng)之癥都大好了呢。姐姐也算……死得其所?”每一個字,
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沈清棠的靈魂上。前世剜心之痛,驟然席卷全身。她端坐椅中,
寬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面上,
卻緩緩綻開一個清淺至極的笑容,眼底寒芒如冰錐。她執(zhí)起手邊一盞溫?zé)岬那宀瑁?/p>
指腹不著痕跡地在杯沿一抹,無色無味的粉末瞬間融入水中。
她優(yōu)雅地將茶盞推到沈玉嬌面前。“妹妹大喜,姐姐自然要賀?!鄙蚯逄牡穆曇羝届o無波,
“這杯‘賀喜茶’,妹妹可要……一滴不剩地飲下?!鄙蛴駤煽粗潜胀ǖ牟杷?/p>
又看看沈清棠平靜的臉,只當(dāng)她是強(qiáng)撐面子,心中更是快意。她矜持地端起茶盞,
掩袖一飲而盡,還刻意亮了亮杯底,笑容愈發(fā)張揚(yáng):“姐姐的茶,滋味果然不同。
妹妹還要去錦繡坊試嫁衣,就不打擾姐姐‘靜養(yǎng)’了。
”看著沈玉嬌像只斗勝的花孔雀般搖曳離去,沈清棠唇角的弧度冰冷而殘忍。“好妹妹,
”她對著那背影,用輕得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好好享受這最后三日吧。
你可知什么叫……‘美人蝕骨’?”沈玉嬌的婚宴,成了京城最驚悚的談資。洞房花燭夜,
紅燭高燒,賓客尚未散盡,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便劃破了顧府的喜慶。新娘子沈玉嬌,
那個白日還嬌艷明媚的尚書府二小姐,渾身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潰爛、流膿,
如同被強(qiáng)酸腐蝕,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她蜷縮在鋪滿百子千孫被的婚床上,
痛苦地翻滾哀嚎,形如惡鬼。顧文軒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想逃離新房。然而剛跑到門邊,
一口黑血便狂噴而出,心臟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低頭,
只見心口位置的衣服瞬間被染黑、腐蝕出一個大洞,皮肉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
迅速焦黑碳化!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第二聲慘叫,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雙目圓睜,氣息全無。
死狀與沈清棠前世被剖心后,顧文軒得意描述給她聽的“藥引發(fā)作”之狀,一模一樣。
顧府大亂,鬼哭狼嚎。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裹挾著恐懼飛入深宮。御書房內(nèi),
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將手中的密報狠狠摔在龍案上。“妖孽!
定是那沈清棠搞的鬼!還有蕭燼那個殘廢……他們湊在一起,必是禍患!給朕查!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證據(jù)!朕要將他們碎尸萬段!”陰暗處,一個面白無須的老太監(jiān)躬身應(yīng)諾,
眼底閃過一絲陰鷙的南疆蠱毒特有的幽綠光芒。---靖王府的地底,
藏著一處不為人知的巨大空間。這里沒有王府表面的死寂,反而熱火朝天。爐火熊熊,
煅燒著奇異的礦石,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硝石與各種草藥混合的辛辣氣味。鐵砧上,
新式連弩的部件被反復(fù)捶打淬火;角落里,
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將沈清棠提煉出的、混合了“玄毒秘境”中異種火油的黑色粉末填入陶罐。
蕭燼依舊坐在輪椅上,但脊背挺直如松。
他手中拿著沈清棠繪制的、遠(yuǎn)超這個時代理解范疇的“燧發(fā)槍”圖紙,
眼中燃燒著壓抑多年的野火與驚嘆。他的王妃,不僅醫(yī)術(shù)通神,毒術(shù)詭譎,
竟連這機(jī)括火器之道也……驚世駭俗!她帶來的,是打敗乾坤的力量!“殿下,
”沈清棠將一瓶新煉制的、碧綠粘稠的藥汁遞給他,打斷了他的思緒,
“‘千機(jī)引’的根毒已深入骨髓,這是最后一步。藥性霸道,需以金針渡穴引導(dǎo),
過程……痛如凌遲?!彼粗n白卻堅毅的側(cè)臉,聲音不自覺放軟,“現(xiàn)在反悔,
還來得及?!笔挔a沒有半分猶豫,接過藥瓶一飲而盡。藥液入喉,如同燒紅的烙鐵滾過食道。
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瞬間暴起,身體因劇痛而劇烈顫抖,冷汗頃刻間浸透重衫。
沈清棠眼神一凝,素手翻飛,數(shù)十根細(xì)如牛毛的金針快如閃電,精準(zhǔn)刺入他周身大穴!
“呃啊——!”壓抑不住的痛吼從蕭燼緊咬的牙關(guān)中溢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一股狂暴如巖漿的熱流在體內(nèi)被金針強(qiáng)行拘束、引導(dǎo),
兇狠地沖擊著那些早已被劇毒侵蝕、堵塞、壞死的經(jīng)脈!碎裂、重塑、再碎裂……周而復(fù)始,
痛不欲生。沈清棠全神貫注,額頭也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她引導(dǎo)著藥力,以金針為橋梁,
一點(diǎn)點(diǎn)灼燒、清除那頑固的“千機(jī)引”余毒,同時刺激著他萎縮的腿部肌肉與神經(jīng)。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與專注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當(dāng)最后一縷陰寒的黑色濁氣被金針逼出體外,消散于空氣中時,蕭燼緊繃的身體驟然一松。
一股微弱卻真實無比的氣感,從腳底涌泉穴升起,沿著雙腿的經(jīng)絡(luò),艱難卻頑強(qiáng)地向上蔓延!
那是一種久違的、屬于大地的力量感。他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
看向自己那雙沉寂了三年、被無數(shù)名醫(yī)判了“死刑”的腿。腳趾,在錦袍下,
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一股巨大的、近乎滅頂?shù)目裣菜查g沖垮了所有痛楚!他猛地抬頭,
看向眼前因耗費(fèi)巨大心神而臉色蒼白的女子。那雙深邃的眼中,翻涌著滔天的巨浪,
有重獲新生的狂喜,有刻骨銘心的感激,
更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情愫。
他一把抓住沈清棠正在收針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扒逄摹彼穆曇羲粏〉脜柡?,
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某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待我踏破宮門,這萬里江山為聘,
許你一世……不,生生世世,無人可欺之尊榮!”---皇帝的屠刀,
比預(yù)想中來得更快、更狠。就在沈玉嬌與顧文軒暴斃、京城人心惶惶的第七日,
一隊裝備精良、殺氣騰騰的禁衛(wèi)軍,以“靖王妃涉嫌以妖術(shù)謀害朝廷命官”之名,
悍然包圍了靖王府。帶隊者,赫然是御前總管太監(jiān),曹德海。他臉上掛著陰冷的假笑,
細(xì)長的眼睛掃過擋在王府門前的侍衛(wèi),如同看一群死人?!熬竿鯛?,
”曹德海尖細(xì)的嗓音帶著淬毒的寒意,“陛下口諭,請王妃娘娘入宮‘問話’。
您這身子骨不便,就好好在府里‘休養(yǎng)’吧。若敢抗旨……”他拖長了音調(diào),手一揮,
“格殺勿論!”王府侍衛(wèi)刀劍出鞘,氣氛劍拔弩張。眼看一場血腥屠殺就要爆發(fā)。
“曹公公好大的威風(fēng)?!币粋€清冷平靜的女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清棠一身素凈的月白衣裙,緩步從王府內(nèi)走出。陽光落在她身上,
竟似鍍上了一層凜然不可侵犯的光暈。她身后,并未見蕭燼的身影。曹德海眼中綠芒一閃,
皮笑肉不笑:“王妃娘娘識相就好,請吧?”“入宮問話,自然要去。”沈清棠微微一笑,
那笑容卻毫無溫度,“不過,本妃也想請陛下……解釋一下,三年前北境之戰(zhàn),
殿下所中的‘千機(jī)引’之毒,究竟從何而來?公公您身上那股子南疆‘噬心蠱’的味道,
隔著三里地都熏得慌呢?!贝搜砸怀觯艿潞D樕E變!他身上的蠱毒乃絕密,
這女人如何得知?“妖女胡言!拿下!”曹德海尖聲厲喝,殺機(jī)畢露!禁衛(wèi)軍如狼似虎撲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轟?。。。 币宦曊鸲@的巨響,如同平地驚雷!
靖王府厚重的朱紅大門,竟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內(nèi)部轟然撞開!碎裂的木屑煙塵中,
一道玄色身影,如淵渟岳峙,穩(wěn)穩(wěn)地……站立在門內(nèi)!是蕭燼!他不再需要輪椅!
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劍,玄色王袍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久病初愈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蒼白,
但那雙眼睛,銳利如九天鷹隼,睥睨間帶著尸山血海淬煉出的滔天煞氣!他手中,
赫然握著一柄造型奇特、閃爍著幽冷金屬寒光的……燧發(fā)槍!在他身后,
是沉默如林、武裝到牙齒的靖王府私軍!他們手中的連弩閃爍著寒光,
腰間掛著沈清棠特制的毒火雷。更令人膽寒的是,遠(yuǎn)處街道傳來悶雷般的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