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梧桐道上的光斑高一那年的夏天好像格外長，蟬鳴從六月一直叫到九月，
陽光透過法國梧桐的葉子，在教學樓前的石板路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
我第一次注意到陳硯，就是在這樣的光斑里。那天是開學第一天，
我抱著一摞新書從教務處出來，剛走到梧桐道就被腳下的石子絆了一下，書嘩啦啦散了一地。
我蹲下去撿，手指剛碰到一本《數(shù)學必修一》，就有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先我一步拾了起來。
“林晚？”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像冰鎮(zhèn)汽水開蓋時的脆響。我抬頭時，
陽光正好從他身后的梧桐葉縫里漏下來，給他的白襯衫鑲了圈金邊。
他額前的碎發(fā)被風吹得輕晃，睫毛很長，垂眼看我的時候，眼底像盛著揉碎的光。
我認出他是開學典禮上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的男生，胸牌上寫著“陳硯”，高一（1）班。
“謝謝你。”我接過書，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燙得像觸到了夏日午后的陽光。
他笑了笑，露出兩顆淺淺的梨渦：“不客氣。你也是（3）班的？
我剛在分班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蔽尹c點頭，抱著書的手指不自覺蜷緊。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在梧桐道上幫我撿書的少年，會成為我整個青春里最亮的光，
也會成為最痛的疤。高一的教室在三樓東側(cè)，（1）班和（3）班隔著兩個教室。
我的座位靠窗，抬頭就能看見（1）班的后窗，而陳硯的座位，正好在那個窗口。
數(shù)學課總是很枯燥，老師在講臺上講函數(shù)單調(diào)性，我就趴在桌子上，偷偷往對面窗口望。
陳硯上課很認真，脊背挺得筆直，握著筆的手指偶爾會輕輕敲擊桌面，陽光落在他的發(fā)梢，
能看清他鬢角細細的絨毛。我總愛在草稿紙的角落畫他的側(cè)臉，鉛筆屑落在紙頁上，
像他發(fā)間跳動的光斑。有次正畫到他的睫毛，突然聽到數(shù)學老師敲黑板：“林晚，
這道題的答案是什么？”我猛地站起來，臉頰發(fā)燙，手里的鉛筆“啪嗒”掉在地上。
全班哄笑的時候，我看見對面窗口的陳硯轉(zhuǎn)過頭，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手指在玻璃窗上輕輕敲了敲，然后比了個“3”的手勢?！笆?！”我脫口而出，
老師皺著眉讓我坐下，我卻在低頭撿鉛筆時，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窗外的蟬鳴。
后來我們熟起來，是因為每周三下午的興趣課。我選了美術，他選了物理競賽，
畫室和競賽教室在同一棟樓的頂樓。每次下課，他都會等在畫室門口的走廊，
手里拿著一瓶橘子汽水?！皠倧谋憷曩I的，冰的?！彼哑f給我時，
瓶身的水珠會沾在他的指腹上，像落了星星。我接過汽水，擰開瓶蓋時會聽到“啵”的輕響，
氣泡爭先恐后地往上冒，像我藏不住的心跳。我們會沿著頂樓的欄桿慢慢走，
看操場上奔跑的同學，看遠處被夕陽染成橘色的云。他講物理題里的勻速直線運動，
說“就像兩個人同方向走，速度一樣就能一直并肩”；我講素描里的明暗交界線，
說“光從哪邊來，影子就往哪邊倒”。那時候的風總是很軟，把他的聲音吹得輕輕的，
落在我心里，像撒了把糖。畫室里有個舊畫架，我總在上面畫梧桐道的風景。
有次陳硯來等我，站在畫架前看了很久，突然說：“畫里缺個人?！蔽壹t著臉沒說話，
他卻拿起我放在旁邊的炭筆，在畫稿右下角添了個小小的身影，穿著白襯衫，背著雙肩包，
正走在光斑里。“這樣就對了。”他放下筆時，指尖蹭到了我的手背，
兩個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空氣里飄著炭筆的松木香，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九月末的運動會，我報了女子800米。站在起跑線時，我腿肚子都在打顫，
突然聽見觀眾席上傳來陳硯的聲音：“林晚，加油！”我抬頭望去，他站在看臺最前排，
手里舉著一瓶橘子汽水，陽光照在他臉上，笑得比汽水還甜。發(fā)令槍響的瞬間，
我好像突然有了力氣，一圈，兩圈，跑到第二圈時我已經(jīng)喘不上氣，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
快到終點時，我看見他從看臺上跳下來，在終點線前張開手臂，像在等我撲過去。
最后我是被他扶著停下來的，他拿出紙巾幫我擦額角的汗，
又擰開汽水遞到我嘴邊：“慢點喝，別嗆著。”汽水的氣泡在喉嚨里炸開，
帶著涼意流進心里，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突然覺得800米的疲憊都煙消云散了。
那天的夕陽特別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交疊在跑道上。他幫我拿著校服外套，
我手里攥著半瓶橘子汽水，我們沿著操場慢慢走，誰都沒說話，
卻覺得空氣里的蟬鳴都變得溫柔起來。我偷偷數(shù)著他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
覺得這樣的夏天，好像永遠不會結(jié)束。2 畫室里的秘密十月的風開始帶了涼意，
梧桐葉慢慢變黃，一片片往下落，把石板路鋪成金色。我和陳硯的交集漸漸多了起來，
除了周三的興趣課，我們還會在晚自習后一起走回家。我家住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
他家在隔壁街的小區(qū)，中間要經(jīng)過一條種滿梧桐的小路。晚自習結(jié)束時已經(jīng)九點多，
路燈昏黃，把梧桐葉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搖晃的剪紙。他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后座，
雙手悄悄抓著他校服的衣角?！敖裉煳锢砝蠋熖釂?，你是不是又沒答上來？
”他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瑤еσ?。我把臉埋在他的后背，悶悶地說：“那道題太難了，
受力分析根本搞不懂。”他輕笑一聲，自行車輕輕晃了晃：“明天課間我給你講，
保證你聽懂。”風從耳邊吹過，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還有梧桐葉的清香。
我數(shù)著路邊的路燈，一盞，兩盞，三盞，覺得這條路要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有時候他會停下來，指著天上的星星說：“那是獵戶座，最亮的那顆是參宿四?！蔽衣牪欢?，
卻愛聽他講，他說話時的語氣，比星星還亮。畫室里的舊畫架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我開始在上面畫陳硯，有時候是他低頭做題的側(cè)臉，有時候是他在操場上跑步的背影，
有時候是他舉著橘子汽水笑的樣子。我不敢讓他看見，每次他來等我，
我都會趕緊用畫紙蓋起來。有次他來得早，我正忙著收畫稿，
一張畫著他側(cè)臉的素描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撿，我嚇得心臟都要跳出來，
撲過去搶的時候，卻被他按住了手?！爱嫷氖俏?？”他舉著畫稿，眼睛亮晶晶的。
我的臉瞬間燒起來，指尖都在發(fā)抖：“不是……我隨便畫的……”他沒說話，
只是低頭看著畫稿，手指輕輕拂過畫紙上的線條。畫室里很安靜，
只有窗外的風聲和他輕輕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畫稿遞給我，
聲音有點低：“畫得很好?！蔽医舆^畫稿，把它緊緊抱在懷里，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突然說：“以后可以多畫點嗎？我……我很喜歡。”那天晚上的風特別軟，
他送我到巷子口時，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從書包里拿出一個速寫本，
遞給我：“這個給你，比你那個舊本子好用?！彼賹懕臼菧\藍色的，
封面上畫著一棵小小的梧桐樹。我翻開第一頁，看到他用鉛筆寫的字：“光影會變，
但痕跡會留下。”我的眼淚突然涌了上來，不是難過，是心里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
“謝謝你，陳硯?！蔽倚÷曊f。他笑了笑，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快回去吧，晚安。
”我抱著速寫本跑回巷子，回頭時看見他還站在路燈下，白襯衫在晚風里輕輕晃動，
像一朵不會凋謝的云。那天晚上，我在速寫本的第一頁畫了一顆星星，
旁邊寫著：“今天的陳硯，眼睛里有星星?！笔辉略驴己?，班級要辦黑板報，
主題是“青春與夢想”。班長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和陳硯，說我們一個會畫，一個字寫得好。
我們利用晚自習后的時間留在教室辦板報。教室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日光燈的光慘白慘白的，
照在黑板上。他站在凳子上寫標題，我在下面遞粉筆，偶爾他的衣角會掃過我的頭頂，
帶來一陣淡淡的洗衣粉味?！啊畨粝搿@兩個字怎么寫好看？”他低頭問我，
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我踮起腳尖，手指在黑板上虛畫：“這樣，橫要長一點，
撇捺放開……”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帶著粉筆灰的粗糙，卻燙得我指尖發(fā)麻?！笆沁@樣嗎？
”他的聲音離得很近，溫熱的氣息落在我的耳廓上。我點點頭，不敢說話，
心跳聲在空蕩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他寫完標題跳下來，我趕緊轉(zhuǎn)過身去畫插圖，
臉頰卻燙得能煎雞蛋。他在旁邊看著我畫，突然說：“林晚，你知道嗎？我想考南方的大學，
那里的冬天不冷，還有很多梧桐樹。”我握著畫筆的手頓了頓，
筆尖在黑板上蹭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線?！拔乙蚕矚g南方，”我說，
“聽說那里的春天有很多花。”他笑了，
眼睛彎成了月牙：“那我們說不定能考去同一個城市?！蹦翘斓暮诎鍒筠k到很晚，
走出教學樓時，月亮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梧桐葉在腳下沙沙作響，他幫我提著畫具箱，
我們的影子在石板路上交疊又分開。我偷偷想，要是能一直這樣，一起畫畫，一起寫字，
一起走在有月亮的梧桐道上，該多好。可青春好像總愛開玩笑，
就在我以為這條梧桐道會一直延伸下去的時候，有些東西已經(jīng)悄悄變了。
3 漸遠的腳步聲十二月的風越來越冷，梧桐葉落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月考成績出來后，陳硯的名字依然排在年級第一，
而我卻在班級中游徘徊。班主任找我談話，說“女孩子心思要放在學習上，
別總想著畫畫那些沒用的”。我把這話告訴陳硯時，他正在給我講物理題。
聽到“畫畫沒用”時，他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
“別聽她的，”他說，“畫畫怎么會沒用？你的畫那么好?！笨晌疫€是有點難過。
那天晚自習后，他送我回家，路過便利店時，他像往常一樣要去買橘子汽水，
我卻拉住了他：“今天不喝了吧，有點冷?！彼戳宋乙谎郏鄣椎墓獍盗税?，沒說話，
只是把我的圍巾又緊了緊。那天的路好像特別短，沒等我數(shù)完路燈，就到了巷子口。
他說：“林晚，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相信你?！蔽尹c點頭，
看著他騎上自行車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元旦節(jié)前，
學校要舉辦藝術節(jié)，我報了繪畫比賽，畫的是梧桐道上的秋天，畫里有個穿白襯衫的少年，
在光斑里走著。我把畫稿拿去給陳硯看，他盯著畫看了很久，突然說：“藝術節(jié)那天，
我可能來不了。”“為什么？”我問。“我爸媽給我報了物理競賽集訓班，那天正好開課。
”他的聲音很低，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我的心沉了一下，像被投入冷水的石子?！芭?，
那好吧?！蔽野旬嫺寰砥饋?，指尖有點涼。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林晚，等我集訓結(jié)束，
我一定好好看你的畫?！蔽倚α诵?，掙開他的手：“沒事，比賽而已?！笨赊D(zhuǎn)身離開時，
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原來有些承諾，就像秋天的落葉，看著很美，卻終究會被風吹走。
藝術節(jié)那天，我站在自己的畫前，看著來來往往的同學，心里空落落的。
評委老師說我的畫“情感很細膩”，給了二等獎。我拿著獎狀走出禮堂，
看見陳硯的朋友周明在門口等我?！瓣惓幾屛医o你的?！敝苊鬟f給我一瓶橘子汽水，
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是陳硯的字跡：“畫很美，像我們走過的每一個下午。抱歉沒能來。
”汽水是冰的，握在手里卻沒那么涼了。周明說，陳硯集訓時總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