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陰冷，墻上潮痕像爬上來的藤。父親坐在草墊上，見我，只抬了抬眼皮，
眼神卻分外清醒。他眼角青一塊紫一塊，我不敢細看，怕自己的眼淚落下來。他先開口，
說你怎么來了。這話問得像平日問我回不回來吃飯，聲音很淡。我說帶了些熱的。
獄卒在旁邊哂笑，說哪來的規(guī)矩。沈在一旁掏了兩枚小錢，守門的猶疑了一瞬，揮揮手，
算半盞茶工夫。
父親接過一個小盅，把勺子在壁上輕輕一碰，發(fā)出很輕的聲響。他垂著眼睫說，別忙，
先聽我一句。這一句像冷水從頭淋到腳。我握著欄桿點頭。他說，昨夜來人，
問的是鹽稅賬差。我問他可有證據(jù)，他笑，說證據(jù)就在你手下的賬房里。我說怎么會。
他沒看我，緩緩道，賬目本有差額，卻不是由我挪的。我問那是誰。他抬頭看我，
眼里有一絲遲疑，隨即又隱下去。他說別問，問也問不出。你記得舊賬本嗎，
藏在鹽務庫房的那一摞，如果能拿到，或許能救命。
我的手指攥緊了欄桿，金屬的冷從掌心一路爬上臂膀。沈在旁邊很輕地咳了一聲，
像是提醒我。父親看向他，似乎才看清這人站在我旁邊，微微點了點頭。沈道，
我曾在鹽務做過小吏，知庫房的舊存放處。父親略一沉吟，轉回頭對我說，別逞強。
若無十成把握，就當我命短。話是這樣說，他卻把袖子里那支筆摸了出來，在指間轉了一轉，
又塞了回去。我盯著那一抹光，喉嚨里所有的話全堵住了。
守卒催我們，說時候到了。我匆匆問父親還有什么要帶的。他搖頭，像平常拒我添衣。
我退到廊外，腳下的磚似乎比冬天還冷。沈走在我身側，安靜得像影子。出獄門時，
迎面走來鹽務那位主事，衣襟收得筆直，眼角像削過的刀。我們與他擦肩而過，他忽然停下，
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寒得我背上一緊。他慢慢開口，說女郎年紀輕輕，
還是莫要插手大人的事。聲音不高，卻像在我耳邊碾了一圈。沈微微側身，擋在我前面，
拱了拱手道，公事自有章程。那人笑了笑，帶著人走了。
出了衙門，天光已明，街上賣粥的挑擔一聲一聲喊，熱氣從木桶里冒出來，
飄在風里碎成細白。我忽然覺得餓，又很快覺得胃里空得發(fā)冷。沈問我，
回去一趟還是先去鹽務。我說先回家，報個信，再去。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