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明月松間照。
李蓮花獨自漫步在山林之中,清風吹亂了他的發(fā)絲,吹得他的衣袂翻飛通身清涼,疲憊不堪的心靈得以舒緩。
李蓮花揭開酒葫蘆的蓋子,淺淺地喝了一口酒,不禁蹙眉,帶著三分委屈苦笑道:“老頭兒,你總說喝酒好,可酒的味道其實并不十分美好啊。不過,徒兒明白你的深意。但是,徒兒還是要說,醉酒之樂并非真的灑脫……”
沒有人回應李蓮花,只有清風一陣一陣地吹著山林,吹得他越發(fā)清醒。
“阿娩為何會來云城?若是因為我,為何如此疏離?她若無心,為何不避開云城?難道她還有其他事情?只不愿對我說?”
想不通的事情,是應該使勁想,還是應該暫時放下?李蓮花苦笑著又喝了一口酒。
次日清晨,吃早飯時,李蓮花止不住地打噴嚏,流鼻涕,折磨得他吃不下飯。
“阿嚏,阿……阿嚏!”李蓮花用手絹擦完鼻子,解釋道:“師娘,我……阿嚏!”
芩婆有點生氣,又特別心疼,索性也不吃飯了,起身來到李蓮花身后,一掌拍在他后心將內力徐徐渡進他體內。
李蓮花感受臟腑經絡都暖了起來,于是歉疚道:“都是徒兒不孝,又讓師娘費心了?!?/p>
芩婆很心疼,卻嘴硬道:“都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做事還這么隨性,大半夜跑山頂上吹冷風,現(xiàn)在知道難受了吧?我真不明白那月亮有什么好看的?連身體都不顧了。”
李蓮花軟著語氣,哄勸道:“師娘,徒兒只是看到月色甚好,一時沒忍住在山頂多坐了一會兒,您就別生氣了好嗎?”
芩婆收了功回到座位上,嘆氣道:“你啊你!唉,既然吃不下飯就先別吃了,趕緊給我回屋里躺著,待會兒我給你熬點驅風寒的藥,先發(fā)發(fā)汗睡一覺吧?!?/p>
李蓮花抽著鼻子,笑嘻嘻道:“那就辛苦師娘了,徒兒這就回屋?!?/p>
芩婆擺擺手,板著臉道:“趕緊的,別杵在這氣我,我都要吃不下飯了?!?/p>
李蓮花乖順奉承道:“徒兒遵命,師娘您先吃飯,吃飽了再熬藥,徒兒告退?!?/p>
芩婆繃不住了,失笑道:“臭小子~”
李蓮花做了個鬼臉,縮著脖子麻溜地跑了,沒走幾步又打了個噴嚏。
芩婆望著李蓮花消瘦的背影,真的吃不下飯……不多時,芩婆端著熱騰騰的藥湯來到李蓮花的房門口,看見門是虛掩的,便直接進去了。
李蓮花睡得很沉,如今他內力盡失,又生了病,所以沒有察覺到芩婆來了。還因為這里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天然的能讓他放松身心,自然就睡得深沉。
芩婆把藥碗放在床頭的柜子上,然后很輕很輕地坐在李蓮花的床邊,慈祥地端詳著他的睡顏,思緒緩緩飄遠……
二十六七年前,那時候李相夷初入云隱山,還只是一個四歲小孩兒,但已經非常懂事了,芩婆一見他就喜愛的不行,親自給他洗澡,梳頭發(fā),做新衣服,抱在懷里逗弄他玩,后來又教他讀書識字,直到李相夷逐漸長大,成了天下第一,然而沒過多久,一切輝煌戛然而止,一家人的所有福氣一時之間全部沒了……
芩婆無聲嘆息,心想:徒兒啊,師娘知道你的心里很累。想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安靜安靜,是師娘執(zhí)意帶你回來,你沒辦法拒絕。你心里有苦卻裝得風輕云淡,師娘怎會不知道?你到底愿意和誰傾訴呢?
藥已放涼了,李蓮花依然在沉睡。芩婆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探了探他的脈搏,發(fā)現(xiàn)并無大礙,才放下心離開了房間。
李蓮花一直睡到中午才蘇醒,這一覺睡的很香,風寒之癥不藥而愈了。
從此,芩婆對李蓮花管得很嚴,夜里不許外出吹風,按時吃飯,不準熬夜。半個月后,在芩婆慈愛又嚴格的關懷下李蓮花長胖了一圈,精氣神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這一日,芩婆把李蓮花叫到跟前,給了他一串鑰匙和一本賬簿,囑咐道:“相夷,這是我和你師父攢的家底,現(xiàn)在就全交給你了。這串鑰匙是開庫房和錢柜的,賬簿是收租用的,咱們家的財產很簡單,一座云隱山和八十畝良田。以后,就都交給你打理了。師娘老了,想享幾年清福,你答不答應???”
李蓮花雙手接過鑰匙和賬簿,鄭重道:“師娘放心,徒兒一定會打理好家中的事務,讓您享清福,只不過……”
芩婆瞪起眼睛,詫異道:“怎么了?你小子不會是想推脫吧?”
李蓮花趕緊解釋道:“沒有,徒兒只是有些感慨。當年我下山之時,曾立志一定要讓您和師父享受尊貴的生活,可結果卻……到頭來徒兒還要您來養(yǎng)活,實在是無地自容?!闭f完,深深嘆了口氣,又微笑著道:“師娘放心,您的小徒兒雖然沒啥大能耐了,但一定會把咱家的事情打理好?!?/p>
芩婆的心隨著李蓮花的話一會兒憂,一會兒喜,無奈笑道:“臭小子,以后少說這些沒用的,有擱這兒傷春悲秋的力氣,不如下山熟悉一下咱們家的產業(yè),別臨時抓瞎。”
李蓮花撓撓鼻子,道:“師娘,此事不急的?!?/p>
“哦……”芩婆別有深意道:“那你就下山去逛逛,別老在山里待著,時間久了就成傻小子了?!?/p>
李蓮花委屈道:“師娘,您怎么能這樣說您的徒弟呢?我可一點都不傻!”
芩婆忍不住笑起來,解釋道:“師娘就是想讓你下山散散心,你偏要跟我犟這個理兒,你說你傻不傻?”
“好好,傻徒弟遵命。”李蓮花無奈點頭,眼底泛起一絲暖意。
云城縣衙內,喬婉娩和幾名同僚待在捕快房里等待知縣大人吩咐任務。
今天,縣衙里很清閑,捕快們閑下來就開始聊天,由于職業(yè)習慣,他們聊的內容也是關于犯罪和抓罪犯的事情。
“哥幾個,你們覺得咱們縣那些富戶中,誰家容易發(fā)生案子?”丁大柱隨口扯了個話題,他今年二十歲,正是什么都不怕的年紀。
“小丁,不許亂說話!”陸貴安是眾捕快的頭領,今年四十二歲,已經做了十八年捕快了,在眾捕快中是德高望重的老大哥。所有人都非常敬重他,尹知縣也很器重他。
陸貴安呵斥了丁大柱,然后解釋道:“你們聊犯罪動機,聊一聊查案的心得,這都沒問題!但不可以指名道姓,因為咱們這里是衙門,咱們是捕快,說話要對老百姓負責?!?/p>
丁大柱拱手告饒道:“是是是,陸大哥您說的是,是小弟我魯莽了。我下次一定注意?!?/p>
陸貴安噗嗤一笑,又板起臉道:“說你是為了你好,你別不往心里去。沒事多向人家小喬兄弟學學,說話做事有點輕重,別整天吊兒郎當?shù)?,犯了錯都不知道錯在哪兒?”
丁大柱從拱手變成捂腦袋,跑到喬婉娩身側央求道:“喬哥,您行行好救救我。別讓陸大哥再說我了,比和尚念經還讓人頭疼?!?/p>
喬婉娩原本端坐在桌子旁聽大伙聊天,眼看話題落到了自己這邊,于是勸道:“小丁別急。陸大哥確實是一片苦口婆心呀,你也做了三四年捕快了,人心難測四字也體會很深了吧?我們聊案子,聊查案經驗是好事,不指名道姓是保護老百姓的隱私,也是保護咱們啊?!?/p>
丁大柱嘟囔道:“理性討論嘛,有什么不可以的,咱們是捕快,我也是為老百姓操心呀!”
喬婉娩搖搖頭,微笑道:“小丁,你先坐下,我給你講點江湖上的故事,解解悶兒?!?/p>
“好啊,我最向往江湖上的大俠了,喬哥快和我講講!”丁大柱在喬婉娩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雙手放在桌子上,很像充滿好奇心的小朋友。
陸貴安也心生憧憬,搬了一張凳子在離喬婉娩稍遠的位置坐下,正色等待喬婉娩講故事。他是捕快中公認的老大哥,為人很寬和,特別尊重有才華有能力的人。
喬婉娩雖然是新來的,而且武功和見識都超過了陸貴安,又深得尹知縣的器重,但是陸貴安并未因此嫉妒喬婉娩,而是盡力維護她。
喬婉娩對陸貴安也是非常地敬重。
喬婉娩上工第一天,陸貴安就看出喬婉娩是女扮男裝,他私下建議喬婉娩不要對同僚隱瞞女子身份,否則在與同僚相處中,一定會引起誤或摩擦,反而對喬婉娩很不利。
喬婉娩聽取了陸貴安的建議,縣衙里的人得知喬婉娩是女子都對她十分尊重,男子們皆與她保持男女大防,但對她的稱呼仍是“喬哥”或“喬老弟”,尊重她女扮男裝的無奈選擇。
云城縣衙就像一個溫暖友愛的大集體。喬婉娩在大家的包容理解之中,生活得很自在。
喬婉娩的故事才剛說了一個開頭,外面就響起了敲鼓的聲音。
陸貴安握住佩刀第一個站起來,正色道:“兄弟們,出去上工了!”
喬婉娩隨著眾人一起來到大堂之上,站在一旁聽候尹知縣調遣。
報案之人是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身穿綾羅綢緞,滿臉贅肉把一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擠得就剩兩條縫了,嘴巴倒是很大,而且特別能說。
“知縣大人,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王老八從沒做過虧心事,我做買賣從來都是童叟無欺,不知道是那個混賬不長眼的狗賊,偷錢到我家里來了,真是可恨!您一定要為小民做主??!”
尹知縣的鎮(zhèn)定地問道:“原告王老八,你先莫慌,把案情的前后經過,只要你覺得有關聯(lián)的地方都一一說出來,本縣自會為你做主?!?/p>
王老八忙磕了一個頭,拱手道:“是,小民昨晚和夫人在一起,我們睡得很早。半夜忽然聽見一聲貓的慘叫,我們被嚇醒了,然后就起床出去查看,在院子里找到了一只死了的貍花貓,等我們再回到臥房時,發(fā)現(xiàn)錢柜被撬了,里面的銀錠全部被人偷走了?!?/p>
尹知縣問道:“貍花貓的尸體可有保存?”
王老八點頭道:“有有有,保存著呢?!?/p>
尹知縣又問道:“衙門有值夜的捕快,你為何當時不報案,而是等到現(xiàn)在才來?”
王老八愣了一下,嘆氣道:“我當時想來報案的,我的夫人懷疑是小妾干的,于是我就先把家中的人都審了一遍,沒有審出來結果,所以今天一早就過來報案了?!?/p>
尹知縣略微思索,隨即道:“根據(jù)你目前的陳述,的確很像外人來盜竊,但不能完全排除是家人監(jiān)守自盜。本縣先派人去你家中勘驗現(xiàn)場,用證據(jù)判斷盜賊的身份?!?/p>
隨后,尹知縣便點了喬婉娩和陸貴安,一起去王老八家里勘察案發(fā)現(xiàn)場。
王老八的家在城南,是一座二進式的小院。
陸貴安看過現(xiàn)場之后,分析道:“喬兄弟,我初步推斷盜賊很可能有幫手。死去的花貍貓很像是調虎離山的做法?!?/p>
喬婉娩查看了貍花貓的傷口,答道:“這只貍貓是被利器穿咽喉而死,傷口平整寬約一寸,兇器應該是一柄劍,而且兇手的劍法很好?!?/p>
陸貴安認真道:“你從一道傷口就能推測出兇手的劍法不錯?這種推測可靠嗎?”
喬婉娩篤定道:“可靠,真正的高手還能從傷口的樣式推測出兇手所用的武功,哪只手握劍出招,以及他的功夫弱點是什么。”
陸貴安不禁眼前一亮,佩服道:“喬兄弟果然不同凡響,那你快說說,兇手用的什么功夫?或許我們可以從這方面查出他的身份?!?/p>
喬婉娩略微尷尬地笑笑,解釋道:“抱歉,讓陸大哥空歡喜了。我只是見過絕世高手靠一點劍痕就能準確推測出用劍之人的武功,繼而確定對方的身份,但我還做不到?!?/p>
陸貴安并未失望,反而笑著說:“沒事,咱們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辦法。賊人只要是犯了案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我們再仔細找一找?!?/p>
喬婉娩微笑道:“好?!比缓缶烷_始重新勘察現(xiàn)場,兩人找了一會兒,暫時沒有新發(fā)現(xiàn)。
陸貴安道:“喬兄弟,我們先不找了,隨我去問一問王家的人,線索也許就藏在每個人對這件事的反應里。”
喬婉娩道:“好,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向陸大哥多學習學習呢!”
陸貴安溫和一笑,謙虛道:“是我們互相學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