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妝錯，玉階冷沈微婉跪在冰冷的金磚上，聽著頭頂傳來的輕嗤聲，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紅燭的光暈在鎏金柱上明明滅滅，映得那人玄色蟒袍上的銀線流轉著妖異的光。
蕭玦半倚在龍紋榻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把玩著枚白玉扳指，狹長的鳳眸微挑，
視線落在她身上時，像淬了冰的鉤子。“鎮(zhèn)國公府的嫡女？”他慢悠悠開口，
聲音里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嘲弄，“本王還以為，送來的會是只懂吟風弄月的嬌雀，
倒沒想到是只敢瞪人的野貓?！鄙蛭⑼褚Ьo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三日前，
她還是長安城里最矜貴的姑娘，騎馬射獵不輸男兒；三日后，
卻成了父親用來平息叛亂的棋子，被塞進這陰冷的靖王府，
給傳聞中嗜血成性的妖孽王爺做侍妾。“怎么不說話？”蕭玦坐直身子，玄色衣袍滑落肩頭，
露出半截肌理分明的鎖骨，“是怕了？還是覺得委屈？”他忽然俯身，
冰涼的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沈微婉被迫抬頭，
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晦暗，像深夜的寒潭，
藏著無數(shù)溺斃的魂靈?！巴鯛斚胍艺f什么？”她穩(wěn)住聲線，努力讓自己的目光不閃躲，
“說我感恩鎮(zhèn)國公府把我棄如敝履？還是說，能伺候王爺是我三生有幸？”蕭玦低笑出聲，
笑聲在空曠的殿宇里回蕩，帶著說不出的詭異。他松開手，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指尖，
仿佛碰了什么臟東西：“有點意思。鎮(zhèn)國公倒是養(yǎng)了個有脾氣的女兒?！彼D身走向內室，
玄色披風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冷香?！凹热贿M了王府，就得守王府的規(guī)矩。
”他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冷得像結了冰，“明日起，去學規(guī)矩。學不會……”話音頓住，
沈微婉卻莫名打了個寒顫。她知道，那沒說出口的話里，藏著怎樣的血腥。夜深時，
她被安置在偏殿的耳房。硬邦邦的床榻鋪著冰冷的錦緞，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龍涎香，
卻驅不散骨子里的寒意。沈微婉睜著眼望著帳頂?shù)睦p枝紋，忽然想起十五歲那年，
哥哥在圍場給她獵的那只白狐，皮毛暖得像團火。如今，
那點暖意早就被長安城的血雨腥風澆滅了?！肮媚铮瓤跓釡?。
”貼身丫鬟青禾端著碗姜湯進來，眼圈紅紅的，“廚房說這是王爺特意讓人送來的，驅寒。
”沈微婉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湯，忽然覺得諷刺。一個把她當作棋子的男人，
會好心給她送姜湯？她揮手打翻了碗，青瓷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安槐亓?。
”她聲音發(fā)啞，“在這王府里，我沈微婉還不需要敵人的施舍。”青禾嚇得跪倒在地，
瑟瑟發(fā)抖。沈微婉卻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想起父親遞過來的那杯毒酒，
想起母親塞在她袖中那半塊保命的玉佩，想起哥哥被叛軍砍斷的手臂……原來所謂的親情，
在權勢面前，竟薄得像層紙。第二日天未亮，就有人來叫她去學規(guī)矩。
教規(guī)矩的是個面無表情的老嬤嬤，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在她身上?！吧頌槭替?，
見了王爺要行跪拜禮，說話不得抬頭，走路不得發(fā)出聲響……”老嬤嬤的聲音尖細刻薄，
“尤其是在王爺同其他主子親近時，需得懂得避嫌，更不能爭風吃醋，
否則……”“否則怎樣？”沈微婉忽然抬頭，直視著老嬤嬤的眼睛，“像前幾個侍妾那樣，
不明不白地死了？”老嬤嬤臉色驟變，揚手就想打她。沈微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我沈微婉就算落了難，也輪不到你這狗仗人勢的東西來教訓。”就在這時，
門外傳來腳步聲。蕭玦穿著件月白常服，手里把玩著串紫檀佛珠，
似笑非笑地看著里面：“看來，本王是高估鎮(zhèn)國公府的教養(yǎng)了?！鄙蛭⑼袼砷_手，
老嬤嬤連忙跪倒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喘。蕭玦走進來，佛珠在他掌心轉得飛快，
視線落在沈微婉身上時，帶著審視的意味?！霸趺?？不服氣？”他步步逼近，
直到兩人鼻尖相抵，“還是覺得，憑你鎮(zhèn)國公府的余威，能在這王府里橫著走？
”沈微婉能聞到他身上冷冽的龍涎香，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她忽然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蕭玦，你我都是棋子，何必裝得這么像個勝利者？
”她清晰地感覺到，男人的身體瞬間僵住。“你說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危險的氣息。
沈微婉后退一步，挺直脊背，像株瀕死卻不肯彎折的白梅：“我說，
你用我父親的兵權鞏固地位，我用這侍妾的身份茍活，我們各取所需。
但別指望我會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我沈微婉……還沒賤到那種地步。
”蕭玦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低笑起來。這次的笑聲里沒有嘲弄，反倒多了些別的東西，
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獵物?！昂芎?。”他抬手，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
動作竟有幾分溫柔，“那就讓本王看看，你能撐多久?！彼D身離開，
留下句輕飄飄的話：“今日起，不必學那些規(guī)矩了。本王的人，不必看別人的臉色。
”沈微婉愣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心頭涌上一股莫名的煩躁。這個男人，
就像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明明知道靠近會萬劫不復，卻偏偏讓人忍不住想探究。2 玉階血，
指尖柔蕭玦的“不一樣”，很快就體現(xiàn)了出來。他不再讓沈微婉住在那間冰冷的耳房，
而是把她挪到了緊鄰主院的汀蘭水榭。那里種滿了她喜歡的晚香玉，夜里風吹過，
滿院都是清冽的香氣。他會帶著她去書房，讓她坐在旁邊看書，
自己則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公文。有時看累了，她會趴在桌上打盹，
醒來時總能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他的披風，帶著淡淡的龍涎香。府里的人見風使舵，
對她的態(tài)度也從輕視變成了恭敬。只有那位被蕭玦扶正的側妃柳如煙，
看她的眼神依舊像淬了毒的針?！懊妹玫故呛酶?，”柳如煙端著碗燕窩，
坐在水榭的涼亭里，語氣親昵，眼底卻藏著算計，“剛進府就能得王爺如此寵愛，不像我們，
守了這么多年，也只是個擺設?！鄙蛭⑼裾谛藜敉硐阌竦幕ㄖ?，
聞言只是淡淡一笑：“姐姐說笑了，我不過是個侍妾，哪敢談什么寵愛。
”“妹妹這就謙虛了?！绷鐭煼畔卵喔C，撫摸著腕上的羊脂玉鐲，
“昨日王爺還親自給你剝荔枝呢，這等恩寵，整個王府誰不羨慕？
”沈微婉手里的剪刀頓了頓。她想起昨日午后，蕭玦確實坐在廊下給她剝荔枝，
陽光落在他纖長的手指上，那專注的模樣竟讓她有些恍惚。可她知道，那不過是他一時興起，
就像貓逗老鼠，玩膩了自然會丟開?！巴鯛斨皇怯X得新鮮罷了?！彼^續(xù)修剪花枝，
聲音平靜，“姐姐在王府多年，難道還不懂王爺?shù)男宰?？”柳如煙的臉色僵了僵?/p>
隨即又笑了起來：“妹妹說得是。倒是我糊涂了?！彼鹕砀孓o，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
“對了妹妹，三日后是太后的壽辰，王爺說要帶你一起去宮里赴宴呢?！鄙蛭⑼裥念^一緊。
她如今是戴罪之身，去宮里赴宴，無異于把自己放在火上烤。那些曾經(jīng)依附鎮(zhèn)國公府的勢力，
那些與蕭玦敵對的皇族，絕不會放過這個羞辱她的機會。宮宴設在太和殿，燈火輝煌，
觥籌交錯。沈微婉跟在蕭玦身后，低著頭，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
有鄙夷，有探究。“那就是鎮(zhèn)國公府的女兒？聽說就是她爹通敵叛國，害得長安血流成河。
”“長得倒是不錯，可惜心術不正，不然怎么能勾搭上靖王爺。
”那些竊竊私語像針一樣扎在沈微婉心上，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蕭玦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別理他們?！彼吐曊f，“一群跳梁小丑罷了?！毖缦M行到一半，
太子忽然端著酒杯走過來，目光落在沈微婉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靖王叔，
這位就是鎮(zhèn)國公府的千金？果然是國色天香，難怪王叔會愛不釋手。
”蕭玦淡淡一笑：“太子殿下謬贊了?！薄氨咎涌蓻]有謬贊?！碧釉掍h一轉，
看向沈微婉，“只是不知沈小姐是否還記得，當年在圍場，你曾說過，絕不會嫁給亂臣賊子。
如今……”他的話沒說完，但其中的羞辱顯而易見。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著看沈微婉的笑話。沈微婉抬起頭，直視著太子，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太子殿下記錯了。
臣妾當年說的是，絕不會嫁給不忠不義之人?！彼D了頓，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
“我父親通敵叛國，罪有應得，但我沈微婉，行得正坐得端，嫁給誰，輪不到旁人置喙。
”太子沒想到她竟敢反駁，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好大的膽子！”“臣妾只是實話實說。
”沈微婉不卑不亢。就在太子要發(fā)作時，蕭玦忽然輕笑出聲：“太子殿下，
何必跟個女子計較?！彼麛堊∩蛭⑼竦难?，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何況，
她是本王的人，就算說錯了話，也該由本王來教訓，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
”他話里的“外人”二字，說得極重，顯然是在敲打太子。太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最終還是悻悻地走了。一場風波看似平息，沈微婉卻知道，這只是開始。她看向蕭玦，
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自己，鳳眸里帶著些微的笑意?！氨憩F(xiàn)不錯?！彼吐曊f，
“比本王想象中要勇敢?！鄙蛭⑼駝e過臉，心里有些復雜。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
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還是為了維護這個名義上的“夫君”。宴席結束后，
兩人坐在馬車上回府。車廂里很暗，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敖袢罩x謝你。
”沈微婉打破沉默?！爸x我？”蕭玦輕笑，“你忘了？你是本王的棋子，保護棋子，
是應該的?！鄙蛭⑼竦男挠掷淞讼氯?。是啊，她怎么忘了這一茬。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
沈微婉沒坐穩(wěn)，倒進了蕭玦懷里。他的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腰，力道大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熟悉的龍涎香，混合著淡淡的酒氣。沈微婉掙扎著想起來，
卻被他抱得更緊?！皠e動?！彼穆曇粼谒呿懫穑瑤е┪⒌纳硢?，“讓本王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