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笛泣血亂葬崗的風(fēng)裹著碎骨渣子,打在臉上像針戳。李廚子趴在墳包后面,
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 那截從新墳里伸出來的手指,正隨著風(fēng)的節(jié)奏輕輕動彈,
指甲縫里嵌著的紅綢子,是上好的蘇繡,針腳細(xì)密得不像陽間物件。
三更天的月亮被烏云啃得缺了角,漏下的光混著血似的,把那截手指照得泛青。
李廚子死死咬住草稈,嘗到股土腥味,方才躲在老槐樹后,他親眼看見文遠從墳里爬出來,
喉嚨上掛著的半塊皮肉隨著動作晃悠,像塊沒煮爛的五花肉?!叭澹闵堆??
” 文遠的聲音從墳頭后面飄過來,黏糊糊的裹著水汽,“昨兒個您還答應(yīng)來喝喜酒呢。
”李廚子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想起昨夜在聚福樓后廚,
春桃給他補褂子時說的話:“當(dāng)家的,文遠托夢給我,說他今個成親,讓您務(wù)必去。
” 當(dāng)時他只當(dāng)是媳婦思念故人說的胡話,此刻才明白那不是夢。
墳頭的土突然 “嗤啦” 裂開道縫,黑沉沉的棺材口露出半張臉。文遠從棺材里坐起來,
紅袍下擺拖在墳土里,沾滿了黃黑的泥,泥里還混著些白花花的東西,細(xì)看竟是指甲蓋。
他手里攥著支骨笛,笛身泛著乳白,笛孔里嵌著暗紅的結(jié)痂,吹起來嗚嗚咽咽的,
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著陶甕。“這笛子,玉蓮給我磨了七七四十九天。
” 文遠把笛子湊到嘴邊,氣息吹過笛孔,帶出些細(xì)碎的肉末,“她說等我學(xué)會《喜相逢》,
就跟我入洞房。”李廚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認(rèn)得那骨笛的料子 —— 去年清明,
他陪春桃來燒紙,看見個穿綠襖的姑娘蹲在文遠墳前,正用塊腿骨打磨笛子,
手背上的桃花胎記在紙錢堆里紅得刺眼。那姑娘是張老爺家的玉蓮,當(dāng)時還塞給他塊糖,
說謝謝李三叔總給文遠帶醬肘子?!叭逡娺^她?” 文遠突然轉(zhuǎn)頭,眼眶里黑洞洞的,
像是被野狗掏了,“她今個穿了紅嫁衣,就是臉色比去年白些,身上還帶著股香粉味呢。
”李廚子猛地捂住嘴,喉結(jié)上下滾了滾。他想起今晨路過城隍廟,墻根下蜷著具女尸,
被野狗啃得豁了嘴,可手背上那桃花胎記還在,紅得像要滴下來。當(dāng)時巡街的衙役說,
是張府跑丟的丫鬟,可他認(rèn)得那綠襖的針腳,是春桃前幾日剛給玉蓮做的。
文遠從棺材里爬出來,紅袍上的盤扣崩開兩顆,露出胸腔里黑黢黢的洞,
洞里塞著些亂麻似的東西,風(fēng)一吹就往外掉。他往李廚子這邊走,每踩一步,
地上就留下個帶血的腳印,血珠落地時不滲不浸,反倒像水銀似的滾遠了,
在月光下畫出道扭曲的紅線?!叭迥?,” 文遠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
像生銹的剪刀剪斷粗布,“今個是我大喜的日子,總得有個掌勺的長輩不是?您看這席面,
還等著您露一手呢?!崩顝N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魂飛魄散 —— 文遠身后的墳堆里,
突然冒出十幾只手,都穿著紅綢子,指甲縫里全是泥,有的手還攥著銀鐲子,
有的手里捏著紅頭繩。那些手在空中亂抓,指甲刮過石碑的聲音 “咯吱咯吱” 響,
聽得他牙酸?!按禾摇?春桃還在等我回去做醬肘子……” 李廚子終于憋出句話,
聲音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文遠的肩膀突然垮下來,紅袍里掉出些白花花的東西,
骨碌碌滾到李廚子腳邊 —— 是節(jié)指骨,戴著枚銀鐲子,鐲子上刻著桃花,
款式跟春桃手腕上那只分毫不差。“她早就在這兒了?!?文遠咯咯地笑,
笑聲里混著骨頭摩擦的聲響,“昨兒個我看見她蹲在那棵老槐樹下,給我縫紅袍呢。
她說這盤扣得用銅錢釘才結(jié)實,您看 ——”他拽開紅袍前襟,衣襟內(nèi)側(cè)果然釘著排銅錢,
錢眼里穿的紅繩,正是春桃納鞋底用的那種。李廚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老槐樹上掛著件藍布襖,被風(fēng)吹得晃晃悠悠,衣角沾著些黃紙灰,正是春桃今早穿的那件。
第二章 血宴驚魂被文遠拽進宅院時,李廚子的鞋已經(jīng)跑丟了一只,
光著的腳底板被石子劃得血肉模糊,可他感覺不到疼,像是踩著別人的腳。
朱漆大門上的喜字是用血寫的,風(fēng)一吹就往下掉渣,落在地上化成灘暗紅的水。
門兩旁的石獅子眼睛里嵌著黑珠子,細(xì)看竟是用人眼做的,瞳孔隨著人的走動慢慢轉(zhuǎn)動。
院里的酒席擺得整整齊齊,每桌中間都插著根白蠟燭,火苗綠幽幽的,
把賓客們的臉照得發(fā)青,像是浸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袄钊鍋砹?!
” 穿綠襖的丫鬟端著托盤飄過來,腳不沾地,臉上的粉厚得能刮下來,
笑起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黑牙,“新郎官特意吩咐,給您留了主位,
挨著上首的老祖宗呢?!崩顝N子被按在太師椅上,屁股底下涼得像塊冰,
凍得他骨頭縫里都發(fā)疼。他瞟了眼桌上的菜 —— 涼拌豬耳泛著黑,
上面爬著些白蛆;清蒸魚的眼珠子是兩個窟窿,里面塞著黑豆;最嚇人的是那碗拔絲蘋果,
糖絲里纏著些頭發(fā),黑長黑長的纏滿了筷子,根根都帶著頭皮。“嘗嘗?
” 對桌的老頭把筷子往他碗里戳,露出的手腕上有圈青黑的勒痕,像是被麻繩勒過,
“這拔絲蘋果,是用玉蓮的頭發(fā)熬的糖,甜得很呢?!崩顝N子 “哇” 地吐了出來,
酸水濺在桌布上,“滋啦” 燙出個洞。他這才發(fā)現(xiàn)桌布是塊壽衣料子,
上面還繡著 “長命百歲” 四個字,針腳里嵌著些黃紙灰,湊近了聞,有股燒頭發(fā)的味道。
“三叔怎的不吃?” 文遠摟著個穿紅嫁衣的姑娘走過來,蓋頭下露出雙繡花鞋,
鞋尖沾著泥,泥里混著些碎骨渣。“這是玉蓮,你們見過的,
去年她還總?cè)ゾ鄹墙o你送菜呢。
”李廚子盯著那雙鞋 —— 鞋面上繡的并蒂蓮?fù)嵬崤づさ?,針腳里還嵌著些蘆花,
跟春桃前幾日給玉蓮做的嫁妝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今晨去張府送菜,
看見丫鬟們抬著口薄皮棺材往后門走,棺材縫里滲出來的血染紅了半條街的青石板,
血里還漂著朵繡壞的并蒂蓮。“李三叔,” 紅嫁衣姑娘突然開口,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哼,
氣若游絲,“你可見過我的鐲子?銀的,上面刻著桃花,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
”李廚子的目光落在她露在蓋頭外的手腕上 —— 空空如也,皮膚白得像紙,
上面布滿了針孔似的小血點。他猛地想起昨夜在亂葬崗,那截從墳里伸出來的手指上,
正戴著只刻桃花的銀鐲子,鐲子上還纏著根紅繩。
“在、在那邊……” 李廚子指著院門口的老槐樹,話沒說完就被文遠捂住了嘴。
文遠的手心冰涼,沾著些滑膩的東西,像是剛掏過爛泥。“新娘子累了。
” 文遠把紅嫁衣姑娘往洞房推,經(jīng)過李廚子身邊時,低聲說,“那鐲子,
是春桃替你給我的賀禮。她說你總嫌這鐲子土氣,早想扔了呢。
”李廚子的腦子 “嗡” 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他看著文遠把紅嫁衣姑娘推進西廂房,
門關(guān)上的瞬間,聽見里面?zhèn)鱽硭壕I緞的聲音,還有骨頭撞在木板上的悶響,
接著是玉蓮凄厲的尖叫,叫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了嘴?!吧喜丝?/p>
” 穿綠襖的丫鬟又端著托盤過來,這次端的是碗湯,湯色漆黑,上面漂著些頭發(fā),
“這是頭道熱菜,血燕窩,用新娘子的心頭血燉的,大補呢。
”李廚子突然看見丫鬟的綠襖袖口露出截胳膊,上面有串牙印,新舊交疊的,
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他猛地想起今晨城隍廟墻根下的女尸,胳膊上也有一模一樣的牙印。
“這湯…… 我可不敢喝?!?李廚子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帶得翻倒在地,
發(fā)出 “哐當(dāng)” 一聲巨響。院里的賓客們齊刷刷地轉(zhuǎn)頭,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
都是咧著嘴笑,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神采?!叭暹@是不給面子?” 文遠轉(zhuǎn)過身,
紅袍上的血跡變得新鮮,像是剛濺上去的,“春桃說,您最疼玉蓮了,
總給她留著剛出爐的糖糕。”李廚子這才注意到,每個賓客的脖子上都有圈青黑的勒痕,
像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縣城里那場瘟疫,死了好多人,
都是脖子上帶著勒痕,官府說是邪祟作祟,后來請了道士做了場法事才平息。
“我、我去趟茅房?!?李廚子擠出個笑臉,往后院退。文遠沒攔他,
只是咧著嘴笑:“三叔可別走遠了,待會兒還要請您給新人敬交杯酒呢。
”第三章 瘋婆詭語逃出宅院時,李廚子的褂子被門釘勾住,撕開道尺長的口子,
露出的皮肉上沾著些黑毛,像是某種野獸的。他光著腳往縣城跑,路上的石子嵌進肉里,
留下個個血洞,可他感覺不到疼,心里只有個念頭:回家,找春桃??斓匠勤驈R時,
看見個穿藍布衫的婆子蹲在墻根下,正用根骨頭在地上畫圈,
圈里寫滿了 “春桃” 兩個字,字跡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
她身邊堆著些紙錢,燒得半焦,風(fēng)一吹就變成黑蝴蝶似的飛起來?!澳闶撬腥??
” 婆子突然抬頭,眼睛里布滿血絲,眼球渾濁得像蒙了層灰,“她今個該穿紅嫁衣的,
我給她做了三年了?!崩顝N子這才看清,婆子手里的骨頭是截腿骨,骨頭上還留著牙印,
齒痕很深,像是被大型野獸啃過。她藍布衫的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的胳膊上有串牙印,
新舊交疊的,有的已經(jīng)結(jié)痂,有的還在滲血。“文遠說,她早就該是陳家的人。
” 婆子把骨頭往地上戳,骨尖在青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那年她染了時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