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缀跏酋咱勚D(zhuǎn)身，腳步倉皇，逃離了那間令人窒息的書房，逃離了那杯沉默的牛奶，也逃離了那個站在無邊夜色里、如同謎題本身的女人。
那晚之后，一種詭異而脆弱的“和平”籠罩了別墅。
沈微瀾似乎比之前更忙了。她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甚至有時徹夜不歸。偌大的空間里，她留下的痕跡被刻意的打掃淡化，只有空氣里那若有若無的冷香，像幽靈般提醒著她的存在。我們像兩個被迫同住的陌生人，遵循著各自的軌跡，在沉默中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的交集。
顧西辭在公司里的動作，卻并沒有因為書房那次挫敗而停止。相反，他變得更加謹慎，也更加陰鷙。他不再試圖直接挑釁我，而是將精力轉(zhuǎn)向了沈氏集團內(nèi)部那些盤根錯節(jié)、心思各異的力量。
沈氏集團這艘龐大的商業(yè)巨艦，掌舵者并非鐵板一塊。以沈微瀾的堂叔沈振邦為首的一小撮老股東，一直對沈微瀾這個年輕女性繼承人的能力心存疑慮，尤其是她力排眾議、在幾個關(guān)鍵領(lǐng)域進行大刀闊斧改革后，更是觸碰到了他們的奶酪。顧西辭的回歸和他帶來的所謂“國際化資源”，無疑給這些心懷不滿的勢力，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可以用來制衡甚至撬動沈微瀾的支點。
顧西辭太懂得投其所好。他利用自己“海歸精英”、“沈總舊識”的身份，巧妙地周旋在那些老狐貍之間。他私下拜訪沈振邦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姿態(tài)放得極低，言語間卻總是不經(jīng)意地透露出對沈微瀾某些決策的“擔(dān)憂”，以及對引入“更穩(wěn)妥”、“更符合股東利益”的海外資本的“期許”。他帶來的那些包裝精美的“國際資源”，也成了他游說的最好籌碼。
風(fēng)聲不可避免地漏了出來。
一次在集團總部大廈的頂層咖啡廳，我坐在靠窗的角落，試圖用苦澀的咖啡因壓制一夜未眠的頭痛。鄰座，兩個穿著高定西裝、顯然是中層管理人員的男人，正壓低聲音交談，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和八卦的興奮。
“……聽說了嗎？今天上午的董事局閉門通氣會，沈振邦那老家伙又跳出來了！” “嘖，意料之中。顧西辭最近跟他走得那么近，沒少遞刀子吧？” “可不嘛！拿著顧助理牽線的那個什么‘歐陸資本’說事，話里話外指責(zé)沈總太過激進，不尊重‘老臣’的意見，還說引進外部資本是稀釋風(fēng)險、保障股東利益的最佳選擇……就差沒指著沈總鼻子說她剛愎自用了！” “沈總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沈總那脾氣……當(dāng)場就冷了臉。不過顧西辭那小子是真會演，立刻站出來打圓場，說什么都是為了公司長遠發(fā)展，各抒己見云云，把沈振邦那點火藥味都給按了下去，還贏得一片‘識大體’的贊許……” “呵，唱紅白臉呢？這顧助理……手段可以?。 ?“誰說不是呢？我看沈總這次……懸。股東大會上，沈振邦那幫人要是聯(lián)合起來發(fā)難，再加上顧西辭帶來的所謂‘資源’背書，逼宮也不是沒可能……”
后面的話，像毒蛇一樣鉆進我的耳朵。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沉甸甸地往下墜。沈振邦……逼宮……顧西辭的推波助瀾……前世，沈微瀾最終坐穩(wěn)位置，是借助了顧西辭帶來的資源和他在股東間的斡旋，代價就是……顧西辭獲得了巨大的話語權(quán)，也為他后來一步步離間我們、最終害死我鋪平了道路！
難道歷史真的要重演？即使沈微瀾這次似乎看穿了顧西辭對我的惡意，但在公司權(quán)力斗爭的巨大漩渦里，她是否……最終還是需要借助顧西辭這柄雙刃劍？為了穩(wěn)住位置，為了對抗沈振邦那些虎視眈眈的豺狼，她會不會再次選擇與魔鬼共舞？
這個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勒得我?guī)缀踔舷ⅰ？謶秩缤涞某彼查g淹沒了四肢百骸。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留在這里的意義是什么？等著再一次被碾碎在車輪之下嗎？
渾渾噩噩地離開咖啡廳，我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漫無目的地游蕩。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大學(xué)圖書館。這里陳舊的書卷氣息，冰冷而熟悉，像一處暫時的避難所。我把自己埋進最偏僻角落的書架后面，仿佛厚重的書籍能隔絕掉外面那個令人絕望的世界。
然而，內(nèi)心的風(fēng)暴卻無法平息。沈振邦陰鷙的臉，顧西辭虛偽的笑容，還有沈微瀾在書房那疲憊卻挺直的背影……在腦海中瘋狂撕扯。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能……贏嗎？
就在我頭痛欲裂，幾乎要被自己的思緒逼瘋時，一個刻意拔高的、帶著濃濃嘲諷意味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狠狠刺破了圖書館角落的寧靜：
“喲，這不是我們沈總的‘賢內(nèi)助’江臨同學(xué)嗎？怎么，沈總在董事會上焦頭爛額，你倒是有閑情逸致躲在這里看書？”
我猛地抬起頭。
書架盡頭，逆著光，站著幾個人影。為首的那個，身材高大，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潮牌，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挑釁，正是沈振邦的獨子，沈浩。他身邊跟著幾個同樣流里流氣的跟班，顯然是來者不善。
沈浩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踱步過來，皮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我，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嘖嘖嘖，”他咂著嘴，搖頭晃腦，“吃軟飯吃到你這個境界，也算是一種本事了?？颗损B(yǎng)著，躲在象牙塔里裝清高？聽說你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就靠沈微瀾每個月施舍的那點零花錢活著？”
他身后的跟班立刻發(fā)出一陣壓抑的、惡意的哄笑。
“浩哥，你這話說的，”一個染著黃毛的家伙故意大聲附和，“人家這叫‘全職丈夫’，也是一種‘職業(yè)’嘛！伺候好沈總，也是大功一件?。」?！”
“就是就是，”另一個瘦高個怪腔怪調(diào)，“江‘軟飯’，給哥幾個傳授傳授經(jīng)驗唄？怎么把沈總那樣眼高于頂?shù)呐鹾宓脠F團轉(zhuǎn)，心甘情愿養(yǎng)著你的？是不是……床上功夫特別好??？” 最后幾個字，帶著下流的暗示，引得又是一陣猥瑣的哄笑。
污言穢語像骯臟的泥水，劈頭蓋臉地潑過來。圖書館里零星幾個學(xué)生被驚動，投來驚愕或厭惡的目光，卻沒人敢上前。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憤怒像巖漿一樣在血管里奔涌，燒灼著我的理智。前世被顧西辭暗地里羞辱、被沈微瀾誤解的痛苦，此刻被這群渣滓赤裸裸地撕開、踐踏！那些刻意被我深埋的自卑、那些在沈微瀾強大光環(huán)下滋生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自我懷疑，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
“閉嘴！”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拳頭在身側(cè)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怎么？被戳到痛處了？” 沈浩非但不怕，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更大的興趣，他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我臉上，眼神陰狠，壓低了聲音，充滿了惡毒的詛咒，“廢物就是廢物！靠女人養(yǎng)的小白臉！我告訴你，沈微瀾她得意不了多久了！等顧西辭幫著我爸把她從那個位置上踹下去，我看你還拿什么裝清高！到時候，你和你那個高高在上的老婆，就一起滾出沈家，像兩條喪家之犬一樣去街上要飯吧！我倒要看看，那時候沈微瀾還怎么護著你這個沒用的……”
“喪家之犬”四個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jīng)上！前世雨夜沖出別墅時那無邊的絕望和屈辱，被車撞飛時那撕心裂肺的劇痛，還有靈魂飄蕩時看到的沈微瀾抱著我骨灰盒那空洞的眼神……所有的畫面在瞬間爆炸！
“我讓你閉嘴?。 ?/p>
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一股狂暴的力量從身體深處炸開！我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雙目赤紅，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恐懼、所有的顧忌都被滔天的怒火燒成了灰燼！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咆哮——撕爛他的嘴！
身體比思維更快！我猛地揮起拳頭，帶著全身的力氣，裹挾著前世今生所有的屈辱和痛苦，朝著沈浩那張寫滿惡毒詛咒的臉，狠狠砸了過去！
“砰——?。?！”
一聲極其沉悶、令人牙酸的骨肉撞擊聲，在安靜的圖書館角落轟然炸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預(yù)想中的劇痛和沈浩的慘叫并沒有傳來。
我的拳頭，在距離沈浩那張驚恐扭曲的臉頰只有不到一寸的地方，被一只突然橫亙過來的、白皙而有力的手，死死地攥住了手腕！
那只手的力量大得驚人，像冰冷的鐵鉗，瞬間鉗制住了我所有狂暴的沖力！我的手臂被硬生生地固定在半空，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沈浩嚇得臉色慘白，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驚魂未定地看著那只突然出現(xiàn)、救了他一命的手。
巨大的驚愕和未散的狂怒讓我猛地轉(zhuǎn)頭，順著那只手的方向看去——
沈微瀾。
她就站在我身側(cè)，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她穿著一身略顯風(fēng)塵的深灰色職業(yè)套裝，長發(fā)簡單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光潔的額角，臉上帶著長途奔波后的疲憊，但那雙鳳眸卻亮得驚人，銳利如寒星，正死死地盯著被我拳頭鎖定的沈浩，眼神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凍土！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顯然是匆匆趕來。那只攥住我手腕的手，沒有絲毫放松，傳遞過來的力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沈、沈總……”沈浩看清來人，臉上的驚恐瞬間被巨大的慌亂和難以置信取代，舌頭都打了結(jié)。
沈微瀾的目光緩緩地從沈浩那張驚惶的臉上移開，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極其復(fù)雜，翻涌著驚濤駭浪——是后怕？是震怒？是深不見底的痛楚？還有一絲……極力壓抑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東西。
她沒有說話。只是攥著我手腕的手指，又收緊了幾分，那力道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要將我所有失控的暴戾都強行鎮(zhèn)壓下去的決絕。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沈浩，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氣里：
“沈浩?！?“帶著你的狗，立刻滾出這里?！?“再讓我聽到你嘴里吐出一個字……” 她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極其危險，像盯住獵物的猛獸，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我讓你和你老子，一起滾出沈氏，永無立足之地！”
沈浩的臉?biāo)查g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慘白如鬼。他嘴唇哆嗦著，看著沈微瀾那毫不掩飾殺意的眼神，又驚又懼，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甚至連滾帶爬地招呼著同樣嚇傻的跟班，倉皇逃離了圖書館，留下滿地狼藉的驚恐。
圖書館角落，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沈微瀾。
她依舊死死攥著我的手腕，那力道沒有絲毫放松。我手臂上的肌肉因為用力過猛和被鉗制而微微痙攣，骨頭被捏得生疼。狂怒像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疲憊和后怕。剛才那一拳如果真的打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試圖掙脫她的鉗制，手臂微微用力。
沈微瀾卻像是被這個細微的動作徹底激怒了！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我，那雙鳳眸里瞬間燃起熊熊怒火，是真正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那怒火之下，翻涌著更深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恐懼！
“你剛才想干什么？！”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幾乎要刺破耳膜，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顫抖，“江臨！回答我！你剛才想干什么？??！”
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攥著我手腕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穿透我的靈魂，拷問我剛才那一瞬間的瘋狂和毀滅欲。
“你想打他？用暴力解決問題？！”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痛心疾首的嘶啞，“然后呢？！讓他抓住把柄，把你送進去？！讓沈振邦那群豺狼找到攻擊我的最佳借口？！讓顧西辭躲在背后笑看我們自相殘殺？??！”
她猛地將我往她身前一拽！我們的距離瞬間拉近，近得能看清她眼底密布的血絲，能感受到她因為憤怒和恐懼而紊亂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看著我！”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潰的脆弱和絕望，“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張該死的離婚協(xié)議？！是不是還想著一個人躲開？！用這種……這種自毀的方式？！”
“你以為你躲開了，一切就結(jié)束了？！” 她的眼眶驟然紅了，一層薄薄的水汽迅速彌漫上來，卻倔強地不肯落下，聲音哽咽著，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質(zhì)問，“你忘了……你忘了你是怎么……怎么……”
最后那幾個字，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終究沒能說出來。那場雨夜的死亡，那場慘烈的殉情，是橫亙在我們之間最深、最痛的傷疤，無法觸碰。
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她。她攥著我手腕的手，力道終于松了一瞬，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力氣。
就在這時，我被她拽得重心不穩(wěn)，身體下意識地向前傾去。慌亂中，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抬起，想要扶住什么——
“啪嗒?！?/p>
一聲極輕微的、幾乎細不可聞的輕響。
我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掃過她緊抿的、略顯蒼白的唇角。
肌膚相觸的瞬間，像一道微弱的電流劃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沈微瀾所有的動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憤怒和痛苦，都在這一剎那僵住了。她猛地睜大了眼睛，瞳孔深處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劇烈地震蕩起來！那里面翻涌起驚濤駭浪——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是某種被強行喚醒的、深入骨髓的記憶？還是……一種瞬間席卷全身、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劇烈痛楚？！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攥著我手腕的手指驟然松開，像是被高溫灼傷般猛地縮了回去！
她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涼堅硬的書架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書架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她抬起頭看著我，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顫抖著，那雙總是銳利如刀、掌控一切的鳳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破碎的、被巨大痛苦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徹底擊穿的茫然。
她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又像是透過我，看到了某個遙遠而慘烈的時空。她的眼神空洞而遙遠，充滿了深不見底的悲慟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眷戀。
“別……” 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從她顫抖的唇間溢出，輕得如同嘆息，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我的心上，“……別碰我……”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無法抑制的哽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淚里艱難地擠出來。
“我會……控制不住……” “……想把你關(guān)起來?！?“關(guān)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再也不會……讓你……”
最后幾個字，徹底消失在壓抑的嗚咽里。她猛地低下頭，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瘦削的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卻倔強地不肯發(fā)出一絲哭聲。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抽氣聲，在死寂的圖書館角落里，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斷斷續(xù)續(xù)，撕扯著空氣，也撕扯著我的心臟。
她靠在冰冷的書架上，像一尊被徹底打碎的琉璃雕像，只剩下無聲的、瀕臨崩潰的顫抖。
指尖擦過她唇角的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短暫地擊穿了我混亂的思緒，卻在下一秒被那聲破碎的、帶著巨大悲慟的嗚咽徹底覆蓋。
“……關(guān)起來……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她蜷縮在冰冷的書架角落，雙手死死捂住臉，瘦削的肩膀在無聲的劇烈抽動中顫抖得像風(fēng)中枯葉。那壓抑到極致、從靈魂深處擠壓出來的破碎嗚咽，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也扎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圖書館死寂的角落，只剩下這令人窒息的悲鳴在回蕩。
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倒灌，沖擊得我頭暈?zāi)垦?。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憤怒、恐懼、猜疑，都在這一刻被這從未見過的、徹底崩潰的沈微瀾碾得粉碎。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尖銳的酸楚攫住了我。
我看著她，看著那個永遠掌控一切、脊背挺直的女王，此刻脆弱得像一片即將碎裂的琉璃。那句帶著毀滅性占有欲的“關(guān)起來”，那句絕望的“再也不會讓你離開”，像驚雷一樣在我混沌的腦海里炸開！
她記得！ 她真的……全都記得！ 前世那場雨夜的死亡，那場慘烈的殉情！她記得！所以她才會在重生后撕碎顧西辭的花，刪除我的離婚協(xié)議，用近乎暴虐的方式維護我，才會在沈浩的污言穢語面前爆發(fā)出那樣恐怖的怒火和恐懼！她怕！她怕歷史重演！她怕再次失去我！
巨大的沖擊讓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她唇角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微涼觸感，此刻卻灼燒般滾燙。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而急促的手機鈴聲，像一把鋒利的剪刀，猛地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悲鳴！
鈴聲是從沈微瀾掉落在地上的手包里傳出的，尖銳而執(zhí)著，一遍又一遍，帶著一種不祥的催促。
這鈴聲像是一劑強行注入的清醒劑。沈微瀾捂著臉的雙手猛地一顫，肩膀的抽動戛然而止。那瀕臨崩潰的嗚咽被強行咽了回去。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臉上沒有任何淚痕，只有一雙被血絲徹底浸透、紅得駭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著未散的巨大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喚醒的、冰冷的、屬于沈氏掌舵人的決絕和肅殺！仿佛剛才那個瀕臨崩潰的靈魂只是一個幻覺，被這通電話瞬間封印。
她看也沒看我一眼，動作有些僵硬卻極其迅速地彎腰，撿起手包，接通了電話。
“說?！?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嚴。
電話那頭似乎說了什么，語速很快。
沈微瀾的臉色在聽筒傳來的聲音中，瞬間變得更加凝重，甚至可以說是……冰寒刺骨。她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那雙紅得駭人的鳳眸里，所有的脆弱和痛楚被徹底壓下，只剩下如同西伯利亞凍土般的冰冷和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擇人而噬的怒火！
“知道了?！?她只吐出三個字，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按預(yù)案執(zhí)行。我馬上到?！?/p>
電話掛斷。
她猛地站直身體，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她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剛才那場撕心裂肺的崩潰從未發(fā)生。她只是抬手，用指腹極其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過自己的唇角——那個被我指尖無意觸碰過的地方。
然后，她邁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fā)出清晰而沉重的叩響，徑直朝著圖書館大門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挺直，帶著一種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孤注一擲的凜冽殺氣，那身深灰色的職業(yè)套裝在圖書館慘白的燈光下，如同披上了一層冰冷的鎧甲。
空氣里，只留下她身上那混合著冷香、塵埃和一絲若有若無血腥氣的味道，還有那句無聲卻重若千鈞的宣告——戰(zhàn)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