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浸在黃連水里的生日二十三歲生日這天,林微的手機(jī)在凌晨三點零七分震動起來。
屏幕亮起的瞬間,她盯著"母親"兩個字看了足足半分鐘,指尖懸在接聽鍵上方,
像懸在刀尖上。出租屋的窗簾沒拉嚴(yán),月光從縫隙里鉆進(jìn)來,在地板上割出一道慘白的光帶,
像極了老家堂屋正中那條供桌的邊緣——每次被父親用藤條抽手心時,
她都盯著那條木紋數(shù)到一百,數(shù)完才能哭出聲。"喂。"她的聲音比月光還冷。"死丫頭,
還知道接電話?"張桂芬的聲音裹著電流炸過來,"你弟明天要交擇校費,還差八千,
你現(xiàn)在轉(zhuǎn)給我。"林微攥著手機(jī)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泛白,指腹按在屏幕上,
把"今天是我生日"幾個字按得發(fā)燙,最終卻只吐出兩個字:"沒有。""沒有?
"張桂芬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上個月工資不是剛發(fā)嗎?你那個破工作不是說漲薪了?
我告訴你林微,你弟能不能上重點高中,就看你這八千塊!你要是敢不給,
就是要你弟弟的命!""我工資三千二。"林微盯著墻紙上剝落的邊角,
聲音平得像一潭死水,"交了房租剩一千五,上個月你要的醫(yī)藥費、你說爸摔了跤的營養(yǎng)費,
我已經(jīng)借遍了同事。""借錢怎么了?你一個女孩子,在外面認(rèn)識人多,借點錢怎么了?
"張桂芬的聲音里帶著慣有的理直氣壯,"你弟可是我們老林家的根!你不幫他誰幫他?
早知道你這么沒良心,當(dāng)初生下來就該把你溺在尿盆里!"這句話像根生銹的針,
精準(zhǔn)地扎進(jìn)林微最嫩的肉里。她想起十二歲那年發(fā)燒到四十度,
張桂芬抱著感冒的弟弟在鎮(zhèn)上診所輸液,她趴在灶臺邊燒柴,
聽見母親跟護(hù)士說:"丫頭片子皮實,燒不壞。"手機(jī)那頭傳來林強(qiáng)不耐煩的喊叫:"媽!
錢拿到?jīng)]有?我同學(xué)還等著我打游戲呢!""就來就來!"張桂芬立刻換了語氣,
對著電話又惡狠狠地補(bǔ)了句,"林微,我給你三個小時,中午十二點前錢不到賬,
我就去你公司找你!讓你那些同事都看看,你是怎么不孝的!"電話被猛地掛斷,
聽筒里只剩忙音。林微盯著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眼下的烏青——為了趕項目,
她已經(jīng)連續(xù)加班一周,此刻心臟像被一只濕冷的手攥著,疼得喘不上氣。窗外開始下雨,
雨點敲在防盜窗上,像無數(shù)根手指在撓。她起身翻出壓在箱底的存折,
最新的一筆存款是去年冬天存的,二百三十塊,還是她謊稱公司發(fā)了全勤獎才偷偷留下來的。
當(dāng)時她想,等存到五千,就去買那個帶書架的書桌,不用再趴在床上寫方案了。手機(jī)又亮了,
是父親林建國發(fā)來的短信,只有六個字:"家里養(yǎng)你何用。"林微把手機(jī)扔到床上,
蹲在地上捂住臉。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像吞了口黃連水,苦得她渾身發(fā)抖。
二十三年來的生日,她收到過最好的禮物,是十歲那年奶奶偷偷塞給她的煮雞蛋,
還帶著灶膛的溫度,她沒舍得吃,想留給發(fā)高燒的自己,結(jié)果被張桂芬發(fā)現(xiàn),
剝了殼喂給了林強(qiáng)。"姐,你是不是不愛我了?"那時七歲的林強(qiáng)噘著嘴,
手里攥著那半個雞蛋,蛋黃沾在嘴角。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笑著說:"愛啊,弟弟吃了長高高。
"現(xiàn)在想想,那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02. 公司走廊里的鬧劇十一點五十分,
林微站在公司走廊的消防通道口,看著張桂芬拎著個蛇皮袋從電梯里鉆出來。四月的天,
她還穿著那件洗得發(fā)黃的棉襖,頭發(fā)用紅繩扎在腦后,幾縷碎發(fā)粘在汗津津的額頭上。
看見林微,她眼睛一亮,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撲過來:"錢呢?""我說了沒有。
"林微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墻壁上。"沒有?"張桂芬的聲音立刻穿透走廊,
引得路過的同事紛紛側(cè)目,"你一個月掙好幾千,連八千塊都拿不出來?
我看你是把錢花在那些不正經(jīng)的地方了!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跟你說林微,
你要是敢在外面亂搞,我打斷你的腿!""媽!這是公司!"林微的聲音發(fā)顫,不是怕,
是羞恥。她看見前臺小姑娘探出頭來,看見部門經(jīng)理的辦公室門開了條縫。"公司怎么了?
公司就不讓當(dāng)媽的找女兒要錢了?"張桂芬索性往地上一坐,
蛇皮袋里的東西滾出來——是幾件舊衣服,還有個豁了口的搪瓷碗。"大家快來看?。?/p>
這個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把她養(yǎng)這么大,供她上大學(xué),現(xiàn)在她掙錢了,就不管家里死活了!
她弟弟等著錢上學(xué),她一分都不肯給??!"同事們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林微身上。她想解釋,
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張桂芬撒潑打滾,
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全抖出來:"她上高中時我給她帶的咸菜,她嫌丟人扔了!
她上大學(xué)時我賣了家里的口糧給她湊學(xué)費,她倒好,過年都不回家!
現(xiàn)在她弟弟要上重點高中,她這個當(dāng)姐的,連八千塊都舍不得......""我沒有!
"林微終于喊出聲,眼淚跟著涌出來,"你給我的咸菜長了霉,我吃了拉了三天肚子!
我過年不回家是因為你說,來回的車票錢夠給弟弟買雙運動鞋!我每個月工資發(fā)下來,
除了房租全給你們打過去,我自己吃了一個月的泡面!""你還敢頂嘴?
"張桂芬猛地站起來,揚手就要打。林微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預(yù)想中的巴掌卻沒落下——部門經(jīng)理老王擋在了她面前。"這位阿姨,有話好好說,
別在公司鬧事。"老王的聲音很沉,"林微是我們部門的骨干,工作一直很努力。
如果家里有困難,我們可以想想辦法,但你這樣......""你是誰?你管我們家的事?
"張桂芬把矛頭對準(zhǔn)老王,"我教訓(xùn)我女兒,天經(jīng)地義!你們公司是不是包庇她?
我告訴你們,今天這錢要是不給,我就去勞動局告你們!告你們壓榨員工,
讓她連家里都不管!"林微看著眼前這場鬧劇,突然覺得很累。累得像跑完了一萬米,
累得想立刻躺在地上,再也不起來。她從口袋里掏出手機(jī),點開支付寶,
找到那個置頂?shù)挠H情賬號,輸入密碼,把僅剩的一千五轉(zhuǎn)了過去。"我只有這么多。
"她的聲音干啞得像砂紙摩擦,"剩下的,你們自己想辦法。"張桂芬看見到賬提醒,
臉色緩和了些,卻還是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她撿起地上的蛇皮袋,
轉(zhuǎn)身時又回頭瞪了林微一眼,"你最好祈禱你弟弟能順利上學(xué),不然我饒不了你!
"走廊里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同事們?nèi)粲腥魺o的目光。
老王拍了拍林微的肩膀:"下午放你假,回去休息休息吧。"林微點點頭,卻沒動。
她看著消防通道口那扇斑駁的門,突然想起高考結(jié)束那年,她考上了南方的大學(xué),
張桂芬把錄取通知書撕了,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嘛?早點嫁人,
給你弟換彩禮娶媳婦才是正經(jīng)事。"是她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額頭磕出了血,
林建國才嘆著氣說:"讓她去吧,以后能幫襯家里。"原來從一開始,
她的價值就只是"幫襯家里"。03. 被剪掉的長發(fā)林微是被凍醒的。
出租屋的窗戶沒關(guān)緊,深秋的風(fēng)灌進(jìn)來,帶著雨絲的涼意。她摸了摸枕頭,濕了一片,
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夢里的雨。手機(jī)屏幕亮著,停留在和閨蜜蘇晴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條是她發(fā)的:"我好像撐不下去了。"蘇晴回了一串擁抱的表情,
還有句:"來我這住幾天吧。"她沒去。蘇晴的父母很疼她,會給她做糖醋排骨,
會在她熬夜時端來熱牛奶。每次去蘇晴家,林微都覺得像闖進(jìn)了別人的世界,
那些溫暖和關(guān)切,她連碰都不敢碰,怕碰碎了,
就再也找不到借口安慰自己"其實我也被愛著"。手機(jī)響了,是林建國。"你弟要買電腦,
學(xué)設(shè)計用的,得一萬二。"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門軸在轉(zhuǎn)動,"你這個月工資加上獎金,
應(yīng)該夠了。""不夠。"林微閉著眼說。這個月的項目獎金確實發(fā)了,八千塊,
她原本想存起來,湊夠買書桌的錢。"不夠就去借。"林建國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
"你王嬸說,你在大城市認(rèn)識的人多,借點錢不難。"林微笑了,笑得眼淚直流。
王嬸是村里有名的長舌婦,去年還跟張桂芬說,看見林微和一個男的在城里逛街,
"說不定是被包養(yǎng)了"。張桂芬當(dāng)時就打電話來罵她"不要臉",罵了整整半個小時。
"我不借。"林微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那是我的獎金,我有用。
""你能有什么用?"林建國的聲音陡然嚴(yán)厲,"你一個女孩子,要錢干嘛?
將來還不是要嫁人?你的錢,不就是家里的錢?不就是你弟弟的錢?""我不是工具。
"林微一字一頓地說。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更兇狠的咆哮:"你說什么?
你再說一遍!我告訴你林微,你要是敢不給你弟買電腦,我就沒你這個女兒!我打斷你的腿!
"林微沒說話,直接掛了電話,然后關(guān)機(jī)。她起身走到鏡子前,看著里面的自己。臉色蒼白,
眼下烏青,頭發(fā)枯黃,像一蓬亂草。她想起高中時,自己留過長發(fā),及腰的那種。
有次張桂芬說"長發(fā)費洗發(fā)水",趁她睡著,用剪刀咔嚓咔嚓剪得亂七八糟。
那天她哭了整整一天,林強(qiáng)在旁邊拍手笑:"姐變成丑八怪了!
"張桂芬瞪了她一眼:"哭什么哭?頭發(fā)能當(dāng)飯吃?等你弟將來有出息了,給你買金鐲子戴!
"后來她再也沒留過長發(fā),最短的時候,像個假小子。蘇晴說她短發(fā)也好看,清爽利落。
只有林微自己知道,她是怕了,怕再被人不由分說地剪掉什么,
怕那些好不容易長起來的東西,突然就沒了。她打開衣柜,翻出那件蘇晴送她的米白色毛衣,
穿上,又找出化妝品,笨拙地給自己化了妝??诩t是蘇晴淘汰下來的,豆沙色,
涂在她蒼白的嘴唇上,竟有了點生氣。"林微,你值得被好好對待。"她對著鏡子里的人說,
聲音很輕,卻像在心里生了根。她打開手機(jī),沒接那些瘋狂涌入的未接來電,
而是點開了購物軟件,搜索"書桌",選了那個帶書架的,付了款。然后她又點開通訊錄,
找到"母親"和"父親",按下了"加入黑名單"。做完這一切,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像卸下了背負(fù)了二十三年的枷鎖。窗外的雨停了,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照在地板上,
暖洋洋的。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風(fēng)帶著桂花香飄進(jìn)來。樓下有個小女孩在追蝴蝶,
笑聲像銀鈴一樣。林微靠在窗臺上,閉上眼睛,嘴角慢慢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原來,
不聽那些聲音,世界真的會清凈很多。04. 奶奶的電話拉黑父母的第三個月,
林微接到了奶奶的電話。那天她剛加完班,走在回家的路上,手機(jī)突然響了,
屏幕上跳動著"奶奶"兩個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微微啊......"奶奶的聲音蒼老而虛弱,帶著喘息,"你......你還好嗎?
""我挺好的,奶奶。"林微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奶奶是這個家里唯一疼她的人,
小時候會偷偷給她塞糖,會在張桂芬罵她時護(hù)著她,會在她生病時用粗糙的手掌摸她的額頭。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你爸媽......他們就是脾氣急,心不壞......"林微沒說話。
她知道奶奶想說什么。這三個月里,父母肯定沒少在奶奶面前抱怨,說她不孝,
說她翅膀硬了,說她忘了本。"你弟的電腦......買了嗎?"奶奶小心翼翼地問。
"沒買。"林微說,"他根本不是學(xué)設(shè)計,是想玩游戲。
""唉......"奶奶又嘆了口氣,"你爸昨天去山上砍柴,摔了一跤,
腿骨裂了......住院呢......"林微的心猛地一揪:"嚴(yán)重嗎?""還行,
就是要花錢......"奶奶的聲音低了下去,"你媽跟我哭,
說家里沒錢了......微微啊,你看能不能......""我寄五千回去。
"林微打斷她。她知道,如果不寄,奶奶會一直不安。但她也知道,這五千塊,
大概率還是會花在林強(qiáng)身上。"謝謝你啊微微......"奶奶的聲音里帶著哽咽,
"你別恨你爸媽,他們也是......也是盼著家里好......"掛了電話,
林微站在路燈下,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她去ATM機(jī)取了五千塊,
匯到了奶奶的銀行卡上——那是奶奶偷偷給她的卡號,說"萬一你有難處,
奶奶這里還有點養(yǎng)老錢"。匯完錢,她給奶奶發(fā)了條短信:"奶奶,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
錢您先拿著,不夠再跟我說。"奶奶很快回了條:"好孩子,奶奶對不起你。
"林微看著那條短信,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她不怪奶奶,
奶奶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護(hù)著她??伤€是覺得難過,難過自己連拒絕的資格都沒有,
難過就算拉黑了父母,那些血緣帶來的牽絆,還是像無形的線,
把她牢牢捆在那個讓她窒息的家里。回到出租屋,她發(fā)現(xiàn)書桌到了。快遞員幫她搬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