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血腥味似乎還粘在鼻腔深處,混合著C區(qū)焊槍噴吐出的臭氧焦糊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新的窒息感。
李銹骨站在流水線旁,右頰的熔疤在防護面罩下隱隱跳動,像一塊嵌在骨頭里的烙鐵,持續(xù)散發(fā)著低沉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有細小的火星在疤痕下炸開。
他面前的焊接臺上,固定著一根手臂粗細、泛著冰冷鉛灰色光澤的鈾合金燃料棒。這是反應堆堆芯的精密部件,公差要求苛刻到微米級。系統(tǒng)光屏懸浮在側,猩紅的參數(shù)框如同審判官的眼睛:
焊縫寬度:0.8mm ± 0.05mm
熔深:1.2mm ± 0.1mm
氣孔率:≤ 0.5%
瞬時熵值監(jiān)控:開啟
這是班長“鐵面劉”特意“關照”給他的活兒。鐵面劉那張被機油和焊煙熏得看不出年紀的臉,此刻正隔著幾米遠,用那雙渾濁卻閃著精明算計的小眼睛斜睨著他。
清除事件的余波未平,低熵恐慌像無形的霉菌在車間里蔓延。鐵面劉顯然想用這個最容易出次品的活兒,把李銹骨這個“62分”的定時炸彈早點引爆,或者至少榨干他最后一點價值。
“銹骨頭,手腳麻利點!這批貨趕著下料!良品率要是砸了,你這點分兒,夠清道夫塞牙縫嗎?” 鐵面劉的聲音透過嘈雜的機械轟鳴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李銹骨沒吭聲,只是緊了緊握焊槍的手。劣質防護手套下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知道鐵面劉打的什么主意。這根燃料棒焊接點位置刁鉆,角度別扭,焊槍參數(shù)被系統(tǒng)鎖定在極限值,稍有差池,不是熔穿就是虛焊。每一次焊接,都是熵值的一次堵伯。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熔疤的灼痛和心底翻騰的惡心感,將防護面罩的深色濾光鏡片拉下。視野瞬間被壓縮成一片暗紅。他調整呼吸,壓下焊槍啟動鈕。
“滋——!”
刺目的藍白色電弧瞬間爆開!高溫熔融的焊錫如同液態(tài)的星辰,精準地落在燃料棒接口處。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即使隔著面罩和防護服,也能感受到那股毀滅性的高溫。汗水立刻從額角滲出,沿著熔疤的邊緣滑落,帶來一陣針扎似的刺痛。
熔疤的灼痛感,隨著持續(xù)的高溫焊接,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像被澆了油的火堆,越燒越旺!它不再僅僅是皮膚表面的燙傷感,而是深深鉆入骨頭,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滾燙的鋼針在骨髓里攪動!李銹骨咬緊牙關,強忍著這非人的折磨,全神貫注地盯著焊縫的成型。
突然!
手腕因為長時間保持別扭姿勢而微微一酸!焊槍尖端控制不穩(wěn)地偏移了半毫米!一滴滾燙的、熔融狀態(tài)的銀亮焊錫,如同失控的淚珠,脫離了預設的軌跡,帶著足以熔穿鋼鐵的高溫,斜斜地濺射下來!
“嗤啦——!”
一聲輕響,伴隨著一股蛋白質燒焦的糊味!
那滴焊錫精準地命中了李銹骨左肋下方!劣質防護服薄得像紙,瞬間被熔穿一個焦黑的小洞!滾燙的金屬液直接接觸到了他枯瘦肋骨間那層薄薄的皮膚!
“呃啊——!” 劇痛如同高壓電擊穿全身!李銹骨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焊槍差點脫手!
劇痛!難以忍受的灼燒劇痛!
但就在這劇痛爆發(fā)的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詭異的感受如同冰水般澆灌而下!
右頰那塊滾燙的熔疤,在肋骨灼傷的劇痛刺激下,竟然……涼了下來?!
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燒感,被一種奇異的、如同山澗冷泉流淌般的清涼感所中和!熔疤處不再是單純的痛,而是一種冰火交織、矛盾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奇異觸感!仿佛滾燙的烙鐵被浸入了冰水,發(fā)出“滋滋”的幻聽!
李銹骨下意識地低頭。防護服破洞下,被焊錫灼傷的皮膚迅速紅腫、起泡、焦黑。但傷口邊緣,卻沒有滲出常見的、暗紅色的血液。
一滴……帶著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金紅色熒光的液體,正緩緩從焦黑的傷口邊緣滲出!
這滴熒血,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焦黑的傷口邊緣微微顫動,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微弱、卻與周圍冰冷鋼鐵格格不入的……活性?
李銹骨瞳孔驟縮!他想起了食堂里,自己熵值芯片的詭異跳動,想起了腦海中閃過的冰冷坐標!熔疤的灼熱、此刻傷口的清涼、還有這詭異的金紅熒血……這一切都指向一個他不敢深想的可能!
“銹骨頭!發(fā)什么呆!焊穿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鐵面劉的咆哮如同炸雷在耳邊響起。
李銹骨猛地回神,冷汗瞬間浸透后背!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穩(wěn)住顫抖的手腕,將焊槍重新對準焊縫。電弧再次亮起,掩蓋了肋下那點微弱的異光。
終于,在熔疤冰火交織的奇異感覺和肋下持續(xù)不斷的灼痛雙重折磨下,他完成了焊接。焊道平整光滑,泛著冷卻后的金屬光澤。
系統(tǒng)光屏閃爍,冰冷的機械音響起:
焊縫檢測:合格
氣孔率:0.3%
瞬時熵值:62 (穩(wěn)定)
良品率達標,熵值沒有下跌。李銹骨松了口氣,幾乎虛脫。他關掉焊槍,疲憊地抬起防護面罩,大口喘息著渾濁的空氣。汗水順著下巴滴落。
鐵面劉陰沉著臉走過來,挑剔地檢查著焊道,沒挑出毛病,只能從鼻子里哼出一股濁氣,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危機暫時解除。李銹骨靠在冰冷的流水線支架上,這才有精力低頭仔細查看肋下的傷口。防護服破洞下,焦黑的皮膚邊緣,那滴金紅色的熒血已經(jīng)干涸,留下一點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暗金色痕跡。
他鬼使神差地,用帶著油污和汗?jié)n的手指,輕輕抹了一下傷口邊緣。
指尖沾染了一點微不可查的暗金色痕跡。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氣流卷著地上的塵埃和金屬碎屑拂過。李銹骨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焊接臺下方——那里是設備基座與油膩地面的縫隙,常年陰暗潮濕。
幾株細弱、枯黃、葉片卷曲、仿佛隨時會徹底死去的佛甲草,正頑強地從縫隙里探出頭來,葉片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污灰塵。
李銹骨的心猛地一跳!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沖動,將沾著那點暗金色熒血痕跡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在那株最靠近他的枯黃佛甲草葉片上……蹭了一下。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兩秒。
就在李銹骨以為是自己痛昏了頭產(chǎn)生幻覺時——
異變陡生!
那株枯黃萎蔫的佛甲草,如同被注入了強心針!卷曲的葉片猛地舒展開來!覆蓋其上的油污灰塵簌簌抖落!原本枯黃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流動的、充滿生機的翡翠光澤!仿佛最上等的玉石!
更令人驚駭?shù)氖牵谌~片舒展的瞬間,葉脈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熔融金絲般的金紅色細流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這株草,活了!以一種超越常理的、妖異的方式,瞬間煥發(fā)了生機!
李銹骨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熔疤處冰火交織的感覺再次洶涌,肋下的傷口也傳來一陣奇異的麻癢。
“咦?”
一聲極輕、帶著濃濃疑惑和探究意味的低呼,從李銹骨側后方傳來。
他悚然一驚,猛地回頭!
只見一個穿著同樣油膩工裝、身形瘦高、戴著厚厚鏡片如同酒瓶底般的數(shù)據(jù)眼鏡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一臺閑置的檢測儀旁。鏡片反著光,看不清眼神,但那張沒什么血色的薄唇微微張開,似乎正“看”著那株瞬間復蘇、翠綠欲滴的佛甲草。
是云晦明。新來的質檢員,據(jù)說眼睛有毛病,看東西全靠那副特制眼鏡和神經(jīng)接駁。平時沉默寡言,像個幽靈。
此刻,他那雙隱藏在厚厚鏡片后的眼睛(或者說,他神經(jīng)接駁的感知),似乎牢牢鎖定了那株異常的佛甲草,以及……李銹骨還沒來得及完全收回的、沾著暗金痕跡的手指。
云晦明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獵物的、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實則是神經(jīng)接駁數(shù)據(jù)手杖的金屬棍,輕輕在地面點了一下,發(fā)出一個微不可聞的、卻讓李銹骨骨髓發(fā)寒的脈沖音。
“嗡……”
幾乎同時,車間入口處,那盞代表安檢通道的、巨大的、冰冷的紅燈,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
猩紅的光芒,如同擇人而噬的巨獸之眼,瞬間掃過整個嘈雜的車間,最終,似乎有意無意地,定格在了李銹骨和他腳下那片狹窄的、生長著妖異翠草的縫隙區(qū)域。
李銹骨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仿佛被那紅燈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