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毫無仰仗的庶女。最好的結(jié)局,不過是嫁給父親年過半百的同僚做續(xù)弦。我不甘心。
于是在賞花宴上設(shè)計嫁給了煊赫無匹的信王。那時我以為終于如愿以償。可是洞房花燭,
他醉后喊出另一個女子的名字時,我才知道他有個放在心尖上的俠女,飄逸出塵。
京中閨秀便無人能入他的眼。他可以為她放棄榮華富貴,放棄唾手可得的江山,
隨她去做一對江湖眷侶。而我只是他們絕戀中一點上不得臺面的污點,
落了個英年早逝的下場。重生在賞花宴前夜,這次我只想成全他們,為自己另尋一條活路。
卻沒想到,他竟會在我嫁給別人時,發(fā)了瘋。01宮女端著滾燙的湯經(jīng)過我時,
我狀似不經(jīng)意往她顫巍巍的指間,遞了張厚實的手帕。這次我沒往信王魏行舟身邊湊。
便再沒有前世為他擋熱湯留下的傷疤。自然沒換來德妃的青眼。信王的母妃德妃癡迷佛法,
很信緣分一說。前世我故意和她同日禮佛,虔誠伏跪,獻(xiàn)上通宵二十日手抄的佛經(jīng)。
她憑身上的暖玉認(rèn)出了我。在她眼中,“緣”字如此重大,便是身份低些也沒所謂了。
但這一世我打扮艷俗地站在角落,她只瞧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所謂緣分,
原來如此輕易就能斬斷。只是我的前程還懸在半空。若是賞花宴上沒得貴人青眼,
父親那位服喪期滿的同僚便該選定日子了。[2]后半場我心事重重地吃了很多,
竟沒注意德妃最后相中了哪家小姐。余光里瞧見魏行舟面露不悅,拂袖而去。我知道,
他是去找琉璃瓦上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洛冰了。我們在此爭奇斗艷,爭的不過是魏行舟的軀殼。
他的滿副身心早都給了洛冰。前世我也是過了很久才明白的。起初他對我冷淡,
我只當(dāng)是自己用了心機偷來的這樁姻緣,有些心虛。便加倍討好他。新婚之夜,他醉眼朦朧,
竟難得地流露出一絲溫柔??烧娴胶粑氤邥r,他好像才看清我的臉,眉宇閃過不悅,
隨即抓過大紅的喜服,蓋住了我的臉。那一夜我痛得死去活來。
歡愉和羞辱之間只隔著一層紅布。我望著角落里發(fā)黃的舊傘,與滿目的紅格格不入。
他不記得了。黑暗中,
只聽見他無意識地念著一個名字:“洛冰……”不久后我就見到了名字的主人。
洛冰是脫離了深宅大院的江湖兒女,桀驁不馴。未曾向我這個王妃行禮,
只是抱臂打量著府中陳設(shè):“魏行舟,真奢靡啊!”“沒意思。
”魏行舟笑得縱容:“那便隨你出去走走?!闭f這話時,他眸光很亮。
愛意從眉梢流淌到彎起的嘴角,爭先恐后地溢出來。原來愛一個人的眼睛是會說話的。
我心里好像被灼出一個洞來。那以后,魏行舟更是對我避如蛇蝎。他幾乎從不踏足我的院子,
偶爾回府也住在書房。彷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玷污,玷污了他的人,還有他的愛情。
后來他跟洛冰去了很多地方。直到先帝病重,才匆匆回京。整個人清瘦了不少,
據(jù)說是在邊關(guān)救治流民。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寒暄,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幾乎是出于本能,
我擋在了他身前。利劍穿心的劇痛特別像新婚之夜。身體里的血一點點流失,
我終于垂下了手。天子腳下,何來流寇??v然他一副超然物外的架勢,
奪嫡之禍還是落在我們頭上。我看著他驚愕的雙眼,特別想扯出一個笑。魏行舟,你看,
我到死都是這么有心機。[3]穿心之痛彷佛還殘留在胸口,我猛地回過神時,
已經(jīng)在回府的馬車上了。早知道剛才就往袖子里藏些點心了,免得晚上又吃不飽。“小姐!
有個書生暈在咱們馬車前了!”我的丫鬟小濘驚叫起來。前世也有這么個餓暈的考生。
我想著未來有了著落,又想彌補前頭的“罪惡”,便把錢袋整個給了他。
可這次……我咬咬牙,分出半袋銀子拿給他。這是我省吃儉用攢下的體己,本就不多。
但我太知道挨餓是什么滋味了。回府后,嫡母端坐在正廳等我:“回來了?
賞花宴上那么多王孫公子,就沒一個能讓你去攀一攀的?”我垂眸行禮:“女兒福薄。
”“福薄?”她冷笑一聲,“你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柳大人不日便會來府上商議續(xù)弦之事,你好生準(zhǔn)備著。能嫁過去做正室夫人,
可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蔽移届o地退下去。一樁父親默許的婚事,
哭鬧爭辯是毫無用處的。他在書房門口看見我時很驚訝。也很不耐煩。
我迅速講清科舉舞弊案的線索。他聽后沉默良久,終于下定決心似地點了下頭。
那位柳大人雖然和他同級,卻是閣老門生。我繼承了賣花女生母的美貌,
他無非想拿我換個官場庇佑。但我告訴他的,是眼前就能拿到的功勞。
并且其中牽扯到閣老的細(xì)節(jié),不是我一個閨閣女子能胡謅出來的。所以他不會冒險。
此舉為我贏得了三個月時間,但我還差錢。實實在在的錢。[4]過去我為討魏行舟歡心,
尋摸了不少宮里的養(yǎng)顏秘方。我憑記憶研制了幾瓶,放在胭脂鋪兜售。即便改用平價材料,
效果也比市面上那些好得多。不出一個月,便開始供不應(yīng)求。我小賺了一筆。
掌柜迫不及待地約我見面,商討擴(kuò)大營生的事??刹盘みM(jìn)柳條街,就見人群吵嚷,
胭脂鋪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當(dāng)中有個滿臉紅點的女人正在哭,
她男人聲稱用了我們的玉容膏毀容了。我附耳在掌柜耳邊小聲嘀咕。
自己則走出柜臺:“你口口聲聲說使用了我們的玉容膏才毀容,有何憑據(jù)?小心我告你誹謗!
”話音未落,幾個兇神惡煞的官差擠了進(jìn)來,不由分說要把我拷走。原來是有備而來。
我在為首的官差跟前放低聲音:“官爺,這玉容膏的方子極為隱秘,您就沒尋思過,
它背后的東家,究竟是誰?”同時手指比了個三。信王魏行舟排行第三,而這條街上,
就有他名下的書畫店。他看我說話舉止是不像平常商戶,猶豫起來。就在這時。“大夫來了!
大夫來了!”剛才我讓掌柜去找請個最好的大夫。隨后果然診出,
女子是氣血淤塞導(dǎo)致的紅腫。先前還撒潑的男子頓時心虛起來。
我剛才抬出魏行舟純屬是要拖延時間。鬧劇以男人不情愿道歉收場,我松了口氣。
這要是鬧大了,我只會被禁足。等一頂花轎從代府直接抬到夫家去。跟掌柜定好了交貨日期,
我從后門偷偷溜走。[5]才走兩步,閃出來個高大身影擋住去路。
別是那鬧事男子不甘心要報復(fù)吧!卻見那人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一身月白錦袍,
側(cè)臉清雋而冷峻。竟然是魏行舟。我的呼吸頓時停滯了半拍。這還是重生以來,
我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離接觸。不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吧。果然,魏行舟扯了扯嘴角,
不緊不慢地質(zhì)問:“我倒是不知道,我信王府何時還做起了胭脂水粉的生意。
”我決定裝傻到底:“這位公子,您……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他又沒有證據(jù)。魏行舟冷笑,
向前逼近一步。只一瞬,我臉上的輕紗落下。“代小姐。賞花宴才過了多久,
就不認(rèn)得本王了?”他目光如炬,盯著我的臉。我強行擠出一個微笑:“原來是信王殿下,
失敬失敬。我眼神不大好。”“今天的事情,都是誤會”,我極力做出一副諂媚的樣子,
“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不會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吧。”我知道魏行舟生平最厭惡這種人。
卻沒想到他意味深長地開口:“既然是誤會,那你便帶著你的玉容膏,
隨本王去宮里解釋清楚吧?!币痪湓?,將我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就在這時,
一道清脆女聲叫住他。“魏行舟,你怎么在這兒?我找了你半天?!盵6]我渾身僵住。
而前一秒周身都是冷意的魏行舟,瞬間收斂了鋒芒。“你怎么尋到這來了?東西挑好了?
”一身紅衣的洛冰走近:“沒什么中意的。你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人影,
我還以為你被哪家的小狐貍精給勾走了呢?!薄斑@位是?”她仿佛這才看到我。
魏行舟越過我:“沒什么。剛才看她有些面熟?!甭灞鶝]再追問:“哦,那走吧。我餓了。
我們?nèi)コ詵|街那家醬肘子。”“好。”他的聲音帶著笑意,還有寵溺。
這才是真正的有情人啊。前世我也崩潰過,哭著追問魏行舟為何不能分一點點在乎給我。
他只是垂下眼眸,轉(zhuǎn)身出了王府。我自嘲地扯起嘴角。還好今生做了個正確的決定。
接下來的兩個月我加大了玉容膏產(chǎn)量,但也想到不是長久之計。同時給父親提供的線索,
終于起了作用。經(jīng)御史彈劾,本次科舉的主考官換了人。吏部空出了一個位置,
最有可能接任的人選就是他和柳大人。他自然不能再把我嫁過去,
對我的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和藹:“流霧啊…爹這些日子”“女兒都明白。
”我平靜打斷他想演慈父的話。前世震驚朝野的科舉舞弊案,就這樣扼殺在搖籃里。
[7]那日我從胭脂鋪回府,也湊熱鬧去看了皇榜。一眼注意到個熟悉的名字。盛時。
欽點的今科探花。曾是本朝最年輕的內(nèi)閣預(yù)備人選。寒門出身,
短短三年就晉升為正三品大理寺卿。這樣一個權(quán)傾朝野的人物,
此刻還只是剛剛嶄露頭角的探花。莫名地,我也覺得自己今生充滿希望,重新生活的希望。
雀躍地轉(zhuǎn)身,不慎撞到了身后的人。“抱歉!”“無妨。你沒事吧?”頭頂傳來道溫潤嗓音。
我抬眼,便撞進(jìn)了雙深邃眼眸,似有流光一閃而過。他有意識地幫著我擠出人群。走出老遠(yuǎn),
我還覺得背后有道目光追隨?;馗哪_步輕快,卻沒想到會撞見魏行舟。
我父正恭敬地送他出門。擦肩而過時,他壓低了聲音:“代流霧,代老板回來了。
”將我的蹙眉看在眼里,他涼涼補充:“放心。本王沒那那個閑工夫告狀。
”就這半分鐘的交談,全被我父看在眼里。巴巴地想問些什么,我偏裝作看不到。
[7]我才沒空管他們干什么。正專心研究配方,小濘慌張來報。
一夜之間出現(xiàn)了許多玉容膏的仿品,價格卻只有其五分之一。我其實早有心理準(zhǔn)備。
為此已經(jīng)研究了半個月的新品。拿去找掌柜時,所謂仿品的鋪子里果然擠滿了人。
喜笑顏開收錢的就是上次鬧事的潑皮男。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卻聽道熟悉的聲音嘲諷。
“看來假冒我的名頭被看穿了啊。”“信王殿下日理萬機,這么有空?
是來為心上人買胭脂水粉嗎?我勸您可別買這家偷工減料的仿品,仔細(xì)傷了皮膚。
”說到心上人的時候,前世那種撕心裂肺的堵塞感,竟淡了許多。他卻被戳中了似的,
冷聲道:“她從不屑用這些東西?!薄暗故悄恪R粋€閨閣小姐如此拋頭露面地做生意。
若是缺錢,求一求你父親,或是,求求本王,不比這強多了?”我不了解魏行舟,三年夫妻,
其實我對他所知甚少。我更不懂為什么這次我躲遠(yuǎn)了,他偏來招惹我。搖搖頭要走,
他卻不依不饒:“實在不行,本王可以替你解決??丛冢愕拿孀由?。”哦對了,
前世陛下讓信王辦的科舉案,為他積累聲譽,這次定然也是?!安粍谕鯛斮M心了,
多謝您的好意?!盵8]跟掌柜商議后,我想親自設(shè)計一款包裝,和仿品能一眼區(qū)別。
咬咬牙還是進(jìn)了魏行舟的書畫店。他剛被落了面子,想必早就走了。我挑顏料時,
恰好有只手同時伸出?!澳阆??!睈偠穆曇簟U腔拾裣伦驳侥侨?。他今日穿了青色長袍,
襯得人挺拔清貴。因著小小的巧合,相視一笑。從顏料聊到畫樣,
他還給我了幾點絕妙的建議。不知為何,我輕易就對他說了很多話。
也許每次遇到他都溫和有禮,讓人如沐春風(fēng)。分別時竟生出幾分意猶未盡。
外頭就在這時落了雨。我們便很默契地在門口又聊起來。直到一輛華貴馬車停在門口。
走出來的魏行舟臉比天色還陰沉。我下意識就想頂著雨沖出去,卻被身側(cè)的人輕拽衣袖,
遞上一把青色油紙傘:“當(dāng)心?!斑€沒來得及伸手,魏行舟冷冷開口:“這不是今科探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