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將盡,京城的寒氣一日重似一日,佟府各處都燒起了地龍。這日黃昏,天空飄著細密的雨夾雪,打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消息傳到碧雲院時,秋雲正對著新臨摹的一幅《寒雀圖》出神。崖香帶著一身寒氣快步進來,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色:“姑娘!大少爺回來了!剛進府,正往老爺書房去呢!”
筆尖在宣紙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秋雲擱下筆,心頭掠過一絲波瀾。
兄長佟明澈,長她十歲。她離京時尚在稚齡,對這個兄長的記憶早已模糊,只依稀記得是個挺拔的身影,聲音清朗。這些年雖偶有書信往來,但終究隔著千山萬水。
外祖母曾提過,他讀書用功,早早中了進士,如今在工部任個從六品的主事,此次離京督辦京畿河工,一去便是數月。
“知道了。”秋雲應了一聲,起身換了件略正式的藕荷色纏枝蓮紋襖裙,發(fā)間只簪了那支母親留下的素銀卷云簪。既是兄長遠歸,她這個妹妹自當去迎候。
剛走到前廳廊下,便見佟懷遠和徐溫言已在那里。佟懷遠臉上難得地帶著一絲松快,徐溫言則眉眼溫婉地立在一旁,目光殷切地望著院門方向。
廳門處,一個身量頎長、穿著略顯陳舊藏青官袍的青年正大步走進來,袍角還沾著未干的雨雪痕跡,正是佟明澈。
他生得肖似佟懷遠,眉目英挺,氣質文雅中帶著官場歷練的沉穩(wěn)。他先向父親行了禮:“父親,兒子回來了?!甭曇羟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回來就好,”佟懷遠頷首,語氣比平日溫和,“差事可還順利?”
“托父親洪福,一切順利。”佟明澈恭敬答道。他目光一轉,落在徐溫言身上,眼神瞬間柔和下來:“溫言,辛苦你操持家中了?!痹捳Z間是夫妻間自然的親昵。
徐溫言淺淺一笑:“夫君辛苦才是?!彼锨耙徊?,自然地替他拂去肩頭一點水汽。
佟明澈這才將目光轉向站在徐溫言身后的秋雲。他注視著秋雲,帶著一絲努力辨認的打量。眼前的少女身姿纖秀,眉眼間依稀有著幼時的輪廓,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沉靜得如同深潭靜水,與他書信中想象的妹妹模樣漸漸重合,卻又多了幾分沉靜的疏離感。
“雲妹妹?”佟明澈上前一步,語氣溫和中帶著久別重逢的生澀,“多年不見,竟長這么大了?!?/p>
秋雲上前一步,規(guī)規(guī)矩矩地福身行禮:“秋雲見過兄長。兄長一路辛苦。”
“快起來。”佟明澈虛扶了一下,看著妹妹低垂的眉眼,“回來便好。在府中可還習慣?若有短缺不便之處,盡管同你嫂嫂說?!彼Z氣誠懇。
“謝兄長關懷,嫂嫂照料得極好,秋雲一切都好?!鼻镫叺幕卮鸲Y貌周全。
佟懷遠捋須道:“明澈一路勞頓,先去梳洗更衣,稍后一同用晚膳,也同你妹妹說說話?!?/p>
“是,父親?!辟∶鞒簯隆P鞙匮陨锨耙?,夫妻倆相偕離去。
晚膳氣氛比平日熱鬧了些。佟明澈講了些沿途見聞,佟懷遠偶爾問詢。徐溫言體貼地布菜,照顧著各人口味。席間,佟明澈的目光不時落在秋雲身上,試圖從她沉靜的應答中捕捉更多痕跡。他注意到她吃得很少,眉宇間總有一抹極淡的憂色。
飯后,佟懷遠去了書房。佟明澈看著秋雲欲起身告退,開口道:“妹妹若無事,不如隨我去園子里走走?消消食,也說說這些年的事?!彼M芾┚嚯x。
秋雲略一遲疑,點頭應允:“是,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