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邊緣輕叩紙脊,“嗒”一聲,像更漏初滴。
劉妍南只覺指根一熱,眼前便綻開了一線白霧——霧中透出隱隱朱檐、飛閣、回廊,與方才燈下的宿舍墻皮截然不同。下一息,她已立在一條青石巷口,繡鞋踏地,羅裙及踝,腰間佩環(huán)叮然。雨后的天光映在檐頭殘瓦上,亮得像一面新磨的銅鏡。
巷口有風(fēng),送來淡淡桂子香,也送來一道清朗嗓音:
“劉——氏阿妍?”
她回頭,便見男子自巷尾行來。青衫束帶,袖口掩著半卷竹簡,眉目比書頁里更真實(shí),也更好看。他停在三步外,揖手一禮,唇角含著溫溫笑意:“是我,焦仲卿,阿妍果真是你?!?/p>
是我?劉妍南尚未來得及問,便有細(xì)碎腳步由遠(yuǎn)及近。一名梳雙鬟的小婢迎上前,手里捧著絳紗燈,燈罩上貼著鴛鴦剪紙,火光一跳一跳,映得她頰邊梨渦深深:
“新婦,郎君候久矣?!?/p>
這一聲“新婦”叫得劉妍南耳廓通紅。她想說自己不是,可低頭卻見衣襟上繡著并蒂蓮,指尖所觸,皆溫軟絲緞;再抬眼,焦仲卿已伸來一只手,掌心向上,指節(jié)分明,像一方等待落筆的素箋。
“我……”她聽見自己聲音輕得像春葉柳絮,“我該寫什么?”
焦仲卿偏頭,笑紋更深:“寫我們?!?/p>
于是風(fēng)停了,桂香也靜了,只剩指尖與指尖相觸的溫度——
他牽著她穿過回廊,廊下懸著一排琉璃燈,燈火在風(fēng)里晃,像一尾一尾游弋的金魚。遠(yuǎn)處有箜篌聲,不知誰人試弦,十三柱上滑過的第一聲,便像極了心跳。
月洞門外,一方小園,芍藥正含著將開未開的紅。焦仲卿折下一朵,別在她耳后,指尖不經(jīng)意掠過鬢邊,帶起一陣極輕的酥麻。劉妍南下意識想躲,卻被他握住手腕,力道溫柔卻堅(jiān)定:
“別動,讓花也記住你的樣子?!?/p>
他袖里有墨香,也有淡淡的松煙味,像雨后研開的徽墨。劉妍南抬眼,只看見他長睫低垂,眸中盛著一小簇?zé)艋穑蜔艋鹄镆粋€(gè)小小的、慌張的她。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謂“寫我們”,并非紙上的字句,而是此刻他替她別花的動作,是掌心相貼的溫?zé)幔菬艋鸬褂吃诒舜送世锏墓狻?/p>
甜蜜來得毫無章法,卻又順理成章。
回廊盡頭,小婢已放下紗燈,悄悄退下。薄霧里,只剩他們并肩而立。焦仲卿接過妍南袖中取出的那枚羊脂玉佩,指腹摩挲過背面淺淺的“墨”字,低聲道:
“原來,它把你送來了?!?/p>
劉妍南想說“也把我送給了你”,話到唇邊卻成了輕輕一聲“嗯”。
月色正好,風(fēng)也溫柔。遠(yuǎn)處箜篌換了一曲《鳳求凰》,弦音初急后緩,像心跳失而復(fù)得。她被他牽著手,一步一步走進(jìn)燈火深處,裙擺掠過青磚,發(fā)出極輕的沙沙聲——
那聲音,像極了一頁新紙,正等待他們共同落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