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鵝卵石小徑蜿蜒在花木深處,沈眉莊、甄嬛與安陵容三人并肩而行。初夏的風裹著,沈眉莊手中團扇輕搖,正要指點遠處新綻的并蒂蓮。
剛剛站定,便有一個宮女尖叫著跑過三人身邊,甄嬛問話,那宮女支支吾吾說什么‘井里’,卻說不清井里有什么便跑走了。甄嬛又叫住一個太監(jiān)問話,那太監(jiān)也不敢說,只道小主別過去。
甄嬛素來膽大,便跟二人道:“我去看看?!?/p>
安陵容不著痕跡地將甄嬛往身后拉了拉,她自然知道井里是什么,怕嚇到甄嬛,說道:“姐姐別過去,眼下情況不明,誰知道那井里有什么糟污東西,可別污了姐姐的眼?!?/p>
安陵容又看向身后,幾個宮女兩兩站著。
“你們幾個里面誰自忖膽子大些?”安陵容眼神在幾個宮女身上打轉。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寶鵑自覺在主子面前存在感不強,現在有機會表現,便主動站了出來,“回小主,奴婢膽子還過得去?!?/p>
“仔細著?!卑擦耆萁庀峦箝g翡翠鐲子塞進寶鵑掌心,冰涼的玉質沁著體溫,“只消遠遠看一眼便回來,人最重要,切莫逞強?!?/p>
寶鵑攥著鐲子,深吸一口氣,小心走向前去。
井口不大,位置略有些偏僻,寶鵑走到近前,抬著下巴小心的用眼睛余光探視井口內。
“?。。?!”一聲驚呼,寶鵑踉蹌著退后幾步,再也站不穩(wěn),跌到了地上,靈兒連忙上前幾步扶起寶鵑,寶鵑順勢抱住靈兒,她實在腿軟,顫抖著聲音說道:“小主...死...死人!”
沈眉莊臉色驟變,下意識攬住甄嬛的肩膀;流朱已紅了眼眶,望向安陵容的眼神里滿是感激:“多虧小主攔著,否則……”
“槿汐,速去景仁宮稟明皇后?!闭鐙謴姄沃?zhèn)定,指尖卻微微發(fā)顫,“流朱去太醫(yī)院請溫太醫(yī)。眉姐姐、陵容,咱們先回碎玉軒?!?/p>
碎玉軒內,檀香縈繞。浣碧捧來的安神茶氤氳著熱氣,卻暖不透三人發(fā)涼的指尖。甄嬛朝門外使了個眼色,浣碧、采月等人立即會意,悄無聲息退至廊下守著。
“原以為能緩些時日,”甄嬛盯著茶盞中沉浮的枸杞,聲音發(fā)悶,“不想這宮里的血雨腥風,來得這般快?!?/p>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通報:“溫太醫(yī)到!”
三人連忙互相整理一番,“請溫太醫(yī)進來吧?!?/p>
溫實初提著藥箱進來了,目光自是緊鎖甄嬛,見甄嬛面容憔悴眼眶微紅,眼里流露出一絲心疼。
待給三人一一診過脈象之后,溫實初才松了口氣。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脈象雖虛浮,但氣息平穩(wěn),喝兩劑安神湯便可?!?/p>
甄嬛卻瞧著溫實初半晌并不言語。
“小主?”溫實初疑惑道。
甄嬛目光巡視屋內,具是可信之人,她垂眸,“我不想侍寢?!?/p>
沈眉莊猛地起身,錦緞裙擺掃過桌案,茶盞輕晃:“嬛兒!”她快步走到門口,朝采月低聲吩咐幾句,這才折回。
“嬛姐姐是受驚過度,需要休養(yǎng)些時日,以恢復精神。”安陵容適時開口,指尖摩挲著杯沿,“若以這般憔悴模樣面圣,反倒失了女兒家的嬌態(tài)?!?/p>
沈眉莊也反應過來,“是,這般情形,嬛兒是該好生休養(yǎng)一段時日?!?/p>
三雙眼睛齊刷刷盯著溫實初,溫實初頓覺腦門上有冷汗沁出?!笆?..微臣可開一劑藥,讓小主好生將養(yǎng)身子...”
回延禧宮的路上,安陵容不斷琢磨著?!氨疽詾閾趿苏缃憬阒苯涌吹绞w的情景就能避免受受驚,結果竟還是如此。甄姐姐避寵,那最先侍寢的便是眉姐姐了,這本是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局面?!?/p>
她輕撫著袖口的刺繡,“自己人先得寵,確實能在這波譎云詭的后宮中站穩(wěn)腳跟。況且華妃如今態(tài)度轉好,眉姐姐侍寢應當能免去不少刁難。該怎么找個機會再接近華妃呢?既然進宮,獲寵才能保護姐妹幾個啊,不然位分低微又無圣寵,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當晚,溫實初攥著甄嬛的病容脈案,在皇后宮門前躊躇片刻才穩(wěn)步踏入。他將寫著“風寒未愈,需靜養(yǎng)旬日”的奏折恭敬呈上,余光瞥見皇后鳳冠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聽見對方漫不經心道:“既如此,便讓莞常在安心養(yǎng)病吧。
乾清宮燭影搖曳,鎏金蟠龍燭臺將黃綢翻牌盤映得流光溢彩?;实坌币性陂缴?,玄色龍袍隨意散開,指尖無意識地叩擊著案幾,發(fā)出有一下沒一下的聲響。卻沒找到想找的牌子,他的眉峰不易察覺地蹙起,墨玉扳指在燭火下閃過冷光:“莞常在的牌子,為何不見?”
“回皇上,莞常在風寒臥床,溫太醫(yī)昨晚稟明皇后,已請了半月病假?!碑斨堤O(jiān)立刻跪地,額頭緊貼冰涼的金磚,聲音發(fā)顫。
皇帝摩挲著青玉鎮(zhèn)紙的手頓了頓,輕嘆一聲,袖袍拂過案幾,帶起一陣細微的風:“既如此,便讓她安心養(yǎng)病吧?!?/p>
目光重新落回翻牌盤,各色綠頭牌在燭火下泛著幽光。皇帝的指尖劃過“笙答應”的牌子,想著新人初次侍寢翻一個答應的牌子不妥,最后翻了沈眉莊的牌子。
隨著“沈貴人”綠頭牌清脆的落牌聲,乾清宮的燭火猛地晃了晃。不過片刻,傳旨太監(jiān)已舉著明黃燈籠匆匆趕往咸福宮,霎時間,沈眉莊宮中燭火次第亮起,宮女們捧著華服首飾來回奔走,侍寢前的忙碌與喧囂,如同一幅驟然展開的繁麗畫卷,迅速打破了后宮夜色的寧靜。
同樣慌亂的還有延禧宮。寶鵑突然發(fā)起高熱,滾燙的額頭讓安陵容心疼又心急?!澳氵@丫頭,早前在碎玉軒就該讓溫太醫(yī)瞧瞧!”她一邊責備,一邊輕輕替寶鵑擦去額角的冷汗,眼神中滿是關切,“寶鵲,速去太醫(yī)院請個年輕太醫(yī)來!靈兒,多備些銀子,莫要慢待了?!?/p>
寶鵑心虛著低頭,“小主,奴婢當時確實覺得沒事了...”
年輕太醫(yī)捏著銀針的手微微發(fā)顫,在寶鵑腕間懸了許久才敢落下。安陵容坐在床榻邊,親自用帕子替寶鵑擦去額角冷汗,余光瞥見太醫(yī)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忽而輕笑出聲:“王太醫(yī)莫要緊張,我不過是瞧這丫頭平素機靈,如今病了心疼罷了?!?/p>
寶鵑燒得意識模糊,嘴里嘟囔著井里的慘狀,安陵容輕輕按住她躁動的手,將浸了涼水的帕子覆在她滾燙的額頭上,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小主……奴婢怕是不中用了……”寶鵑突然抓住安陵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肉里。安陵容不躲不閃,反而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說什么胡話?只是發(fā)熱,不打緊,太醫(yī)已經在醫(yī)治了?!?/p>
安陵容順勢將她散落在枕上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指尖劃過她因高熱而泛紅的耳垂:“還記得我把鐲子給你時說的話嗎?你是我的人,若連你都不在了,往后誰還能替我分憂?”
當晚安陵容守在床邊,親自用銀勺喂藥。寶鵑吞咽時嗆到咳嗽,藥汁順著嘴角流到枕上,她卻只是用帕子細細擦拭,沒有半分不耐煩。
待寶鵑沉沉睡去,她仍握著那只逐漸恢復溫度的手,輕聲道:“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會讓你白白涉險?!?/p>
安陵容不知,她對寶鵑的關懷,都被侍奉在側的宮女太監(jiān)看在眼里。他們望著主仆二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暗暗發(fā)誓定要好好追隨這位善良又體貼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