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運齒輪生銹水龍頭滲出的水滴,砸在水槽陳年污垢鋪陳的鐵銹色上,嘀嗒、嘀嗒。
每一次沉悶的撞擊,都像一枚小錘子,狠狠敲在我的太陽穴上。
福利院洗衣間那股濃重到化不開的霉味混合著廉價漂白粉的刺鼻氣息,狠狠嗆進喉嚨深處,
引得胃里一陣翻攪。這就是前世改變命運的地方——那個改變了我人生軌跡的日子,
那個將我推向截然不同軌道的時間節(jié)點。視線被水汽模糊,我透過鐵窗欞上斑駁的污漬,
直直盯著窗外那片狹窄的水泥地面。空寂無人,只有幾片枯葉被風(fēng)吹得打著旋兒,
徒勞地試圖粘附在地面。冷。深入骨髓的冷意從腳下往上爬,
凍得牙齒幾乎要失控地磕碰在一起。來了。發(fā)動機的低吼由遠及近,
撕裂了福利院午后令人窒息的死寂。一輛漆光能照出人影、通體漆黑的轎車,
野獸般蠻橫地??吭诤喡母@捍箝T外,車門流暢地向上展開,
沉穩(wěn)得近乎傲慢的腳步聲隨之響起。接著,是另一串截然不同的動靜——沉重、拖沓,
像疲憊的靈魂在地上摩擦。那個身影佝僂著背,
洗得發(fā)白、邊緣磨出絮的藍色工作服套在身上,
手里捏著頂同樣洗得發(fā)白、沾著點點莫名污漬的布帽子。兩張臉,兩個世界。嚴景珩,
嚴氏集團那個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物,
目光精準地掠過一排排站在福利院門口、眼巴巴望著他的孩子,像在珠寶店挑剔一件易碎品,
最終定格在角落里——我站著的位置。隔著空氣,我仿佛看到前世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
發(fā)出沉悶而不可阻擋的“咔嗒”聲。
幾乎就在嚴景珩那雙銳利眼眸的視線即將完全鎖定我的前一剎——時間被猛地按下了慢放鍵,
周圍孩子們的抽氣聲、風(fēng)吹枯葉的細碎聲,所有雜音都瞬間扭曲、拉伸。
一個瘦小的身影裹在廉價的、顏色暗淡的舊外套里,炮彈般從我身側(cè)擠出,
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是妹妹林薇。她猛撲出去的動作太快太猛,
瘦小的身體幾乎是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然后狠狠地、毫無緩沖地砸在水泥地上!
灰塵在驟然撞擊下猛地揚起一小片煙霧。她絲毫沒顧膝蓋磨破滲出的血絲,
那雙眼里燃燒著的火焰,混合著前世累積的濃稠怨毒與即將攫取“幸福”的瘋狂貪婪。
“爸爸!”一聲尖銳得幾乎撕裂空氣的呼喊,
硬是讓那個穿著整潔清潔工制服、看起來局促不安的男人腳步生生釘在原地。
林薇瘦骨伶仃的手,帶著能摳入骨頭的力道,死死攥住了男人的褲腿!
劣質(zhì)的棉布褲料在她枯瘦的指節(jié)下顯得那么脆弱,好像下一秒就會被捏碎?!鞍职郑笄竽?!
”她抬起臉,眼淚糊滿了那張前世和我相似、此刻因用力而扭曲的臉,
卻對著那個男人擠出最脆弱最依賴的神情,“帶我回家吧!我會乖!會很乖很乖!求你了!
”每一個字都像用刀片刮過聲帶。那個叫林大勇的男人完全愣住了。
那布滿滄桑溝壑的臉上寫滿了無措和茫然,
他看看腳邊這個哭得撕心裂肺、死死抓住他褲腳不放的小女孩,
又下意識地看看臺階上、那個和他僅有短暫交流卻讓他莫名心生好感的安靜孩子——我。
前世嚴景珩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明確無誤地冷卻下去,
那雙深沉眼眸里的興趣被一種被打擾的、看麻煩般的不耐煩所取代。嚴景珩眉頭蹙起,
目光從林大勇身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最終落在我臉上。
那目光里不再有欣賞與探尋,只剩下一片冰涼評估的寒光?!笆悄??
”嚴景珩的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我垂著眼簾,
長長的睫毛在慘白臉頰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輕輕點了點頭。他的視線越過我,
落在我身后。
道他在看什么——看那些因為目睹林薇的“成功”而被突然點燃希望、蠢蠢欲動的其他孩子。
福利院,這片土壤,從不缺乏孤注一擲的眼神。嚴景珩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一個無聲的信號。2 冰冷指令他身后始終沉默站立的、穿著黑色西服的女助理,
如同設(shè)定好程序的冰冷機器,毫不猶豫地抬步,
精準地繞過地上還抱著林大勇褲腿不放的林薇,
那雙锃亮光潔的尖頭皮鞋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我面前。高跟鞋踩在粗糙水泥地面的聲響,
突兀而冰冷。“跟我來?!迸砩斐鍪?,聲音平平,不帶一絲暖意。
那只伸來的手五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茍,泛著健康的粉紅色光澤,
干凈得仿佛從未接觸過人間煙火塵埃。
那雙手曾在前世遞給我昂貴的禮服、精致的點心、令人暈眩的禮物。而現(xiàn)在,
它只是冰冷地橫亙在我面前。它傳遞的并非善意邀請,更像一道必須接受的冰冷指令,
一個不容爭辯的階級符號。臺階下,林薇終于停止了哭喊和撕扯。
她從骯臟的水泥地上支撐起身子,動作僵硬,
膝蓋處深色的濕痕慢慢擴大——是血滲出來的顏色。她甩開林大勇下意識想扶她的手,
那張沾著塵土和未干淚痕的臉抬起來,直直地、用盡全身力氣穿透空氣朝我望來。
的狂喜、針尖般尖銳刻骨的嘲諷、還有一股即將沖出牢籠的、瘋狗一樣不顧一切的得意洋洋。
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拉出一個扭曲又丑陋的笑容。無聲的尖叫在空氣中震蕩:看!
我搶到了!我的了!你的一切…現(xiàn)在都是我的了!連你的災(zāi)禍…我都替你收下了!
她甚至沒再看一眼那個被她抓住又推開、顯得更加局促和茫然的林大勇。
我平靜地對上林薇的目光。在那雙閃爍著扭曲興奮的眼睛深處,
我看到了前世那把捅進我胸口的、冰冷餐刀的模糊反光。胃里被冰冷的金屬穿透的劇痛,
再次在記憶深處清晰炸開。我緩緩地、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自己的嘴角。
這個笑容沒有任何溫度,也沒有勝利者的張狂。它更像一潭表面平靜無波的死水,而最深處,
涌動著足以溺斃一切的漆黑寒意。一絲嘲諷無聲地在心底化開。林薇,
你當(dāng)然不知道你所謂的“便宜”,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你當(dāng)然不知道,
這位看起來樸實無華、似乎能給你平凡溫暖的林大勇,在領(lǐng)養(yǎng)后的第三年某個深夜,
灌下了多少劣質(zhì)的、足以溶掉理智的烈酒,變成了怎樣一頭披著人皮的嗜血野獸。
那啤酒瓶砸在眉骨碎裂的聲音,
滾燙的洗腳水潑在背上燙起大片血泡的灼痛……林大勇拳頭砸下來的沉悶撞擊,
關(guān)節(jié)在每一次撞擊下發(fā)出的、不堪重負的呻吟和碎裂聲……那些前世印刻在我靈魂上的傷痕,
如今隔著漫長的時光和嶄新的皮囊,依然在一陣陣地刺痛、發(fā)熱。你當(dāng)然也不知道,
這條通往“清貧溫暖”的、布滿塵土和裂縫的小巷深處,蟄伏著什么。
那個綽號“疤鼠”、臉上帶著一道長長猙獰刀疤的瘦高男人,
他手下那些把街區(qū)黑暗面當(dāng)做游樂場的年輕混混們,
他們對“清秀”、“干凈”、“顯得不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抱著怎樣扭曲的惡意。
那些踩在臉上的骯臟鞋底,皮帶抽打在皮膚上留下的淤青和血痕,
角落里的啐罵和惡意的掐捏……這“和平”,我用了多少次跪爬閃避,
用了多少偷偷磨利的鐵皮邊緣抵在腰后,
用了多久的、刻意激怒“疤鼠”那個被保護得很好、心思狹隘如同幼鼠般的親妹妹,
用她那點微末嫉妒,點燃混混們施虐的火焰……才換來的短暫空隙。
至于那位萬眾矚目的豪門少爺……嚴宸浩。那個名字一在腦海浮現(xiàn),
心口就像被驟然塞進一塊寒冰,凍得神經(jīng)發(fā)痛。他看向“林薇”(此刻他以為的林薇,
實際是我)眼中那份前世幾乎能融化石頭的“癡情”,
那份曾讓我短暫沉溺的、鋪滿鮮花的溫柔迷途……它的真相,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偶然。
一輛在雨夜失控撞碎圍欄的昂貴跑車,一段恰到好處的短暫失明。
歌…在他需要的時候伸手…”我偽裝了他心底埋葬的白月光聲音和名字的縮寫……僅此而已。
那場偶像劇般的華美幻夢,核心不過是一個盲人渴求光明的本能,
和一個在泥沼中向上攀爬的女孩,手中抓住的最后一根虛假稻草。林薇,
你就替我……去好好享用這頓由你親手搶奪過來的、華麗的苦宴吧。我收回目光,
不再看臺階下那個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獵物。微微躬身,我伸出自己枯瘦的手,
指尖冰涼得像死物。指尖輕輕搭在助理那只保養(yǎng)得宜、細膩溫暖的掌心皮膚上,
冰與火的觸感瞬間交疊。3 雨夜窺視指尖觸碰的瞬間,仿佛有細微的電流炸開。
那不是溫柔,更像是兩塊冰冷的鐵器撞擊迸出的火星。助理的指尖似乎僵了不足零點一秒,
旋即恢復(fù)了那種精密儀器般的掌控力,
穩(wěn)穩(wěn)地將我扶進了那輛線條如同刀刃般鋒利的漆黑轎車后座。
真皮座椅散發(fā)出昂貴而陌生的皮革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木質(zhì)冷香。
車門無聲滑上,如同沉重的墓門合攏,
瞬間將福利院那股經(jīng)年累月滲入磚縫的潮濕霉味和絕望氣息隔絕在外。引擎再次低吼,
車身平穩(wěn)啟動,沒有絲毫顛簸,感覺不到輪下碾過的坑洼。
車窗外熟悉的光線被深色隱私玻璃過濾,變成黯淡模糊的流動色塊,飛速倒退。
外面那些我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斑駁的圍墻、晾曬的舊衣物、吵鬧的孩子面孔,
都在這層冰冷屏障外扭曲變形,最終歸于混沌。我坐得筆直,背脊緊緊貼著靠椅的弧線,
如同拉滿卻無法射出的弓弦。車內(nèi)安靜得只剩下空調(diào)系統(tǒng)低不可聞的嘶嘶送風(fēng)聲,
吹拂過臉頰,帶著實驗室里才有的無菌氣息?!白?,以后不要發(fā)出無謂的噪音。
”嚴景珩的聲音從前排傳來,并不嚴厲,卻帶著一種磐石般不容撼動的寒意,沒有絲毫起伏,
像一道刻在空氣中的條例。他甚至沒有回頭,目光透過車窗,落在遠處模糊不清的景物上,
仿佛我只是后座一件暫時存放的、需要遵守規(guī)則的物品。我僵硬地點頭,
視線凝固在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這雙手骨節(jié)分明,指甲短而干凈,
透著一股勞作留下的粗糙感。與車內(nèi)絲絨般光滑的內(nèi)飾形成刺眼的對比。我用盡全身力氣,
才沒有讓自己蜷縮起身體,將手掌藏進腿彎深處那份也許存在的、更柔軟的陰影里。
這里是戰(zhàn)場的前線,任何一絲懦弱都是供敵人瞄準的靶心。
轎車無聲地駛?cè)胍黄嫶蟮?、如同冰冷石山的金屬閘門。
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草坪在陰雨天也依舊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濃稠的墨綠。
灰白大理石構(gòu)建的主樓龐大而森嚴,巨大的落地玻璃光潔冰冷,反射著沉沉的天空。
推門進去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昂貴香薰、皮革和被打蠟地板反光的混合氣息撲面而來,
幾乎令人窒息。這不是家的味道,更像是某種戒備森嚴的博物館。光線明亮卻毫無暖意。
臺階上站著三個人。穿著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昂貴家居服的中年女人,
是我血緣上該稱之為“母親”的林婉清。她的目光掃過我身上的舊衣,像冰冷的刷子,
從我洗得發(fā)白的衣襟一路刮到沾著泥點的鞋尖,
一絲極淡的、被某種低等生物侵入領(lǐng)地般的厭煩從她精心保養(yǎng)的眼角滑過,快得像錯覺。
她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極其輕微地挪開了視線。
那個比林婉清稍高些、繼承了嚴景珩眉眼的少年,是嚴宸軒。他雙手插在兜里,
斜倚著光潔的羅馬柱,目光毫不避諱地、挑剔地上下打量著我,
嘴角勾著一種毫不掩飾的鄙薄,
像是在評估一件剛從垃圾堆里翻出的舊貨值不值得浪費時間翻看標簽。
他身旁依偎著另一個更小的女孩,穿著粉色蓬蓬裙,像一只被精心打扮的瓷娃娃——姚芊芊,
我名義上的“妹妹”。她那雙大得有些過分的眼睛好奇地盯著我,
但那份好奇很快被一股屬于孩童的天真殘忍取代。她故意捏著嗓子,
童音清脆卻充滿惡意:“咦?你是新來的傭人姐姐嗎?怎么穿得像要飯的一樣?好臭臭哦!
”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大廳里回蕩,撞擊著大理石墻壁,又被吸食干凈,留下更深的寂靜。
林婉清眉頭微蹙了一下,嚴景珩腳步未停直接上樓,
只有嚴宸軒發(fā)出一聲短促的、輕蔑意味十足的嗤笑,像刀片刮過空氣。
女助理那張線條分明的臉如同被石膏封存,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她引著我,
沉默地穿過光可鑒人的冰冷廳堂,走向位于主樓邊緣的一道不起眼的側(cè)梯。
腳下的地毯從昂貴的波斯花紋過渡到樸素的暗色短絨毛,仿佛溫度的階梯也在急速下降。
樓梯的盡頭是二樓走廊的最深處,光線明顯暗了下來。女助理停下腳步,推開一扇門。
房間不大,簡潔到近乎空曠。一張窄小的單人床,一張磨得發(fā)亮的舊書桌,
一把同樣飽經(jīng)滄桑的椅子。沒有任何裝飾,連窗簾都是單一的暗色布料。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無人居住房間慣有的塵埃和霉菌混合的霉味。
最角落是一小扇只能開一條縫隙的氣窗?!斑@是林小姐的房間。
”女助理的聲音平板如電子合成音,“衛(wèi)生間在走廊盡頭公共區(qū)域。請保持安靜。
不要在主人們休息時間走動,不要在主屋制造不必要的聲響。早餐七點,午餐十二點半,
晚餐六點半,不要遲到?!苯淮赀@套冰冷的程序,她沒有再多看我一眼,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腳步聲在走廊深處迅速被吞噬,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房門在我身后關(guān)上,
沉重的實木門板隔絕了外面那奢華又冰冷的世界最后一點聲響。
只有頭頂那盞不知多久沒換過的劣質(zhì)節(jié)能燈管,發(fā)出單調(diào)而微弱的電流滋滋聲,
是唯一能證明時間還在流逝的東西。窗外濃云低垂翻滾,一場醞釀已久的大雨終于傾盆而下。
粗大的雨線猛烈地抽打著那扇小小的氣窗玻璃,噼啪作響,如同無數(shù)細小冰冷的針尖,
狠狠地扎在神經(jīng)末梢。就在這時,某種奇異的預(yù)感拉扯著我——像一條冰冷而隱蔽的絲線。
我?guī)缀跏潜灸艿?,拖著腳步走向床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撥開了百葉窗一條狹窄的縫隙。雨水模糊了玻璃,
像隔著一層流動的、渾濁的淚幕。視線穿過水汽氤氳的窗框,沿著空曠車道的邊緣,
艱難地鎖定在遠處福利院所在方向的街口。恰好看到那個身影,
那個前世曾是我噩夢源泉、如今卻頂著妹妹身份的林薇。她看起來很小很小,
像個被雨水打壞了的、褪色的紙娃娃,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瓢潑大雨里。
那件單薄的舊外套早已濕透,緊緊粘在她瘦削不堪的肩膀上。
一個臃腫、背影有些佝僂的男人走在她旁邊。是林大勇。他一只手死死抓著她瘦弱的胳膊,
力道大得仿佛能隔著遙遠的距離穿透雨幕傳遞過來,另一只手粗暴地揮舞著,
指著腳下積水的泥濘地面,嘴巴一張一合,吼叫著什么,唾沫星子噴濺進瓢潑的雨水中。
雨水沖刷著他那張因為憤怒而有些變形的臉,猙獰如同水中的惡鬼。林薇被他拖著踉蹌前行,
細瘦的手臂被鉗制得幾乎變形。她本能地想掙脫,想往旁邊避開那飛揚的唾液和咆哮。
林大勇卻猛地被她的掙扎激怒,原本揮舞的那只手驟然改變方向,不是安撫,
而是一記兇狠無比的推搡!那個小小的身影如同一片失去控制的落葉,
根本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尖叫,就失重般狠狠撲向前方——噗通!
剛好砸在一大灘渾濁不堪的泥漿里!泥水混著腐敗的落葉和被行人踩踏的污穢,猛地濺起,
污了她滿臉滿身!她狼狽地、近乎絕望地從那攤污穢中撐起上半身。泥漿模糊了她半張臉,
污水順著額發(fā)狼狽地往下淌。她本能地抬起頭,那張沾滿泥濘、驚恐而絕望的臉,
隔著重重雨幕和遙遠的距離,隔著冰冷堅硬的車窗玻璃,仿佛一瞬間穿過了空間的屏障,
無比精準地、死死地對上了我!隔著水汽模糊的玻璃,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被扭曲映照。
目慘白的光柱驟然撕開雨夜——一輛停在巷尾、打著遠光燈的面包車幽靈般毫無征兆地啟動!
車輪碾過積水,發(fā)出巨大的嘩啦聲!光線毫無遮攔地打在我和窗玻璃上,
將這扇窗口、窗后窺視的人影,連同那棟森嚴豪宅的一個微小角落,
全都清晰地、毫無保留地映射進那對骯臟的車燈罩子里!光線穿過雨簾,
瞬間點亮了林薇仰望的臉龐。那雙因泥水和絕望而顯得格外骯臟的瞳孔,
在強光直射下驟然緊縮!里面翻涌的早已不是得意和嘲諷,
只剩下滔天的驚駭、難以置信的錯愕,瞬間被更深的黑暗吞沒。燈,太亮了。
光柱穿透茫茫雨幕,像一把白熾的利劍刺向我的窗格,
也將我這唯一的窗口徹底暴露在樓下巷子的混沌暗影之中。泥濘雨夜里林薇摔進污水坑,
抬頭撞見別墅窗前我的剪影。而疤鼠的面包車燈,正將整棟豪宅的冰冷輪廓刻入她的視網(wǎng)膜。
她像被滾油澆透的魚,在泥里劇烈彈動一下。那束刺目的車燈,
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林薇臉上。她整個人在污濁的泥漿里猛地彈了一下,
仿佛被滾燙的鐵水澆透。隔著雨幕和距離,那張沾滿泥漿的臉上,
震驚、錯愕、難以置信和某種轟然崩塌的痛苦,瞬間扭曲、融合、炸開,
最終被強光灼成一片慘白的死寂。下一秒,面包車引擎粗暴的轟鳴撕裂了雨夜的黏稠死寂,
燈光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車輪碾過積水坑洼,嘩啦一聲,潑開骯臟的浪,
毫不留情地從那個泥污中掙扎起身的身影旁蠻橫駛過。車燈遠去,黑暗重新裹挾下來,
吞沒了林薇那個僵立在泥水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血的、絕望的剪影。咔噠。
我面無表情地拉攏那扇小氣窗的百葉葉片。玻璃上晃動的水光和那個泥沼里凝固的影子,
一起被徹底隔絕。冰冷的水滴在鐵皮窗檐上匯聚,滴落在下方窗臺積起的一小片淺洼里。
4 冰冷審判嘀嗒。這聲音,精準地敲在耳膜上。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天色依然鉛灰,
厚重的云層低低壓著,濕冷的空氣帶著徹骨的寒意,從窗縫門隙鉆進來,
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小手,貪婪地攫取著房間里微薄的暖意。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
瓷磚地面冰涼刺骨。水管在墻壁里發(fā)出沉悶的嗚咽,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蓮蓬頭出來的水流小得可憐,溫吞吞的,洗不干凈皮膚上殘留的廉價肥皂膩滑感,
更洗不去那股浸入骨髓、屬于底層福利院的鐵銹和消毒水混合的氣息。冷水鉆進頭發(fā),
刺得頭皮發(fā)緊,帶起一陣細微的顫栗。餐廳在一樓,長條餐桌足夠坐下十幾個人,
光可鑒人的深色木料折射著窗外慘淡的天光,冷冰冰的,沒有絲毫煙火氣。早餐是西式,
白瓷盤邊緣冰涼,里面的煎蛋只有蛋白凝固邊緣焦黑,中間的蛋黃卻冰冷滑膩,
像沒熟透的腦髓。香腸帶著可疑的、工業(yè)化的香料氣息。旁邊一杯牛奶,
溫度也僅僅是勉強不冰牙。這具身體對冰冷食物的本能排斥讓我胃里翻攪,但我垂下眼,
拿起餐具,動作精準。金屬刀叉切割冷硬的香腸邊緣,刮擦過瓷盤底部,
發(fā)出極其輕微、卻又在過分寂靜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的吱嘎聲。主位上只坐著林婉清。
她穿著一件真絲晨衣,低頭看著一份文件,眉宇間壓著一層晨起的、拒人千里的薄霜。
嚴宸軒還沒下來,姚芊芊晃著兩條小腿,小口啃著涂了厚厚果醬的面包,
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卻一直斜著,瞟向角落里的我,
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一種打量櫥窗里滑稽玩具的神情。寂靜像沉重的幕布籠罩餐桌。
直到——啪嗒。姚芊芊啃了一半的面包突然掉在她昂貴的絲綢坐墊上,
紅得發(fā)膩的果醬蹭了上去。她愣了一下,小嘴一撇,
突然把手里剩下的面包片朝我的方向用力一甩!“啪!
”冰冷的果醬濺了幾滴在我手腕皮膚上,黏膩冰涼?!芭K死了!
”姚芊芊像是被自己制造的混亂取悅了,咯咯笑起來,笑聲在空曠餐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臭烘烘的姐姐來了,連面包都變難吃了!”她指著墊子上的污漬,
理直氣壯地對旁邊候著的傭人抱怨,“快擦掉!好惡心!”林婉清的目光終于從文件上抬起,
先是掃過姚芊芊的坐墊,又落到我手腕上那點礙眼的猩紅污跡上。她的眉頭蹙得更緊,
那被精細描摹過的唇線微微張開,卻不是責(zé)備孩子。“注意點?!鼻謇涞穆曇舨桓撸?/p>
卻帶著切割空氣的鋒利,“臟東西,拿遠些。”這話像一把無形的、浸了冰水的刀,
輕飄飄地劃過我的后頸。手腕上那幾滴果醬的冰涼,瞬間變得灼熱起來,燙得皮膚發(fā)痛。
我收回視線,目光盯著自己盤子里那塊冰冷的煎蛋。沉默地繼續(xù)切割,動作分毫不差,
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牙齒咬碎冰冷的蛋黃,腥膩的口感在舌根彌漫開來。
饑餓帶來的鈍痛被另一種更冰冷的東西強勢壓了下去。上午剩下的時間空洞而漫長,
被傭人指派著做一些機械的擦拭工作。嚴景珩的存在如同空氣本身,冰冷無形,無處不在。
偶爾在主屋某條走廊的轉(zhuǎn)角瞥見他的側(cè)影,那雙眼睛如同精密儀器的探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