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份輕松只維持了不到三天。
那天是周五，下班有點晚。我開車回到自己住的小區(qū)。把車停好，走進單元樓。感應燈隨著腳步聲亮起，發(fā)出昏黃的光。
剛走到自己家門口，掏出鑰匙。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沉重又踉蹌的腳步聲。
還有粗重、混亂的喘息。
“林曉！”
一個嘶啞、干裂，帶著濃重酒氣和某種瀕臨崩潰般絕望的聲音猛地砸了過來。
我渾身一僵。
鑰匙差點沒拿穩(wěn)。
這個聲音……
即使隔了快兩年。
即使被酒精浸泡得變形。
我也絕不會聽錯。
我猛地轉過身。
單元門入口處的陰影里，跌跌撞撞沖出來一個人。
王志強。
真的是他。
但幾乎讓我認不出來。
頭發(fā)像枯草一樣亂糟糟地支棱著，油膩膩地貼在額角。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沒刮了，下巴上一片青黑。眼眶深陷，眼白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身上那件皺巴巴的灰色T恤顯得空蕩蕩的。濃烈的酒氣混合著汗味和一種說不出的頹敗氣息撲面而來。
他沖到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停下，身體晃了晃，勉強站穩(wěn)。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我臉上，像餓極了的野獸，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和……絕望？
“林曉……”他又叫了一聲，聲音抖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哭過，“你……你真要結婚了？嫁給別人？”
樓道里昏暗的光線落在他扭曲的臉上，猙獰又可怖。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隨即被一股冰冷的怒意攫住。他怎么知道的？誰告訴他的？地址又是怎么找到的？
“王志強，”我的聲音冷得像冰，“你來干什么？這里不歡迎你。立刻離開?！?/p>
“我不走！”他猛地拔高聲音，嘶吼起來，帶著一種不管不顧的癲狂，“我他媽不走！林曉！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嫁給別人！”
他踉蹌著往前沖了一步，濃烈的酒氣幾乎噴到我臉上。我下意識地后退，背脊緊緊抵住了冰冷的防盜門。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他死死盯著我，眼神混亂又帶著一絲病態(tài)的希冀，“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劉娜那個賤人！她騙了我！她根本沒懷孕！她就是用假驗孕棒騙我離婚！她就是個騙子！婊子！”
他語無倫次地吼著，唾沫星子飛濺。
“這兩年……這兩年我過得像條狗！我后悔了！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找過你！我打你電話！你把我拉黑了！我去你公司樓下等！你搬家了！我找不到你……”
他的聲音陡然帶上了哭腔，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頹然地佝僂下去，雙手痛苦地抱住頭。
“曉曉……我求你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就當……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我發(fā)誓……我會對你好……我會加倍補償你……我們……我們還可以有孩子……”
“孩子”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那些被我強行封存的畫面——冰冷的醫(yī)院走廊，慘白的手術燈，剝離的墜痛——瞬間沖破堤防，洶涌而至。
小腹深處仿佛又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幻痛。
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在我面前崩潰痛哭、口口聲聲說著后悔、哀求著“重新開始”的男人。
兩年前。
同樣的地點。
他跪在地上。
求我原諒。
因為劉娜“懷孕”了。
他選擇了劉娜和那個“孩子”。
讓我“處理掉”自己的孩子。
現(xiàn)在。
劉娜的“孩子”是假的。
他后悔了。
又想回頭。
想找回我。
甚至……還妄想找回那個被他親手放棄、早已化為烏有的孩子？
荒誕。
惡心。
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嚨。
我攥緊了手里的鑰匙，金屬的棱角深深硌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后的清醒和冰冷。
“王志強，”我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在昏暗的樓道里清晰地響起，蓋過了他壓抑的嗚咽，“‘重新開始’？”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毫無溫度的冷笑。
“你配嗎？”
這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子彈。
精準地射向他。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雜著絕望和難以置信。
“曉曉……”
“聽著，”我打斷他，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我的婚禮，就在下個月。新郎叫周正。他很好。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我看著他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變成一片死寂的灰。
“至于你，王志強。”我拿出手機，屏幕的光照亮我冰冷的臉，“現(xiàn)在，立刻，滾出我的視線。否則，我馬上報警告你騷擾?！?/p>
我當著他的面，按下了“110”三個數(shù)字，拇指懸在綠色的撥號鍵上。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死死地盯著我手機屏幕上那三個刺眼的數(shù)字，又抬頭看看我毫無表情的臉，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
他像一灘徹底爛掉的泥。
頹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
他靠著墻，慢慢地滑坐下去，頭埋在膝蓋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
我沒再看他一眼。
轉身。
用微微發(fā)顫的手，把鑰匙插進鎖孔。
擰開。
“砰”地一聲。
厚重的防盜門在我身后關上。
隔絕了門外那個崩潰的世界。
也隔絕了所有不堪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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