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在蘭玉懷里抽搐了一下,狗鼻子噴出的熱氣在她手腕上凝成小水珠。電子鐘顯示22:47,離明慧師父說的子時還有一小時十三分鐘。
“喝點水?!碧m玉把葡萄糖水倒在瓶蓋里。阿黃勉強舔了兩口,突然豎起耳朵——院門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聲。
蘭玉抄起門后的鐵鍬。門開處,海山提著個塑料袋站在雨里,右腕纏著紗布,工裝褲膝蓋處全是泥。
“我、我送點消炎藥......”他遞過塑料袋,里頭是獸用阿莫西林和注射器,“王獸醫(yī)那兒求的。”
阿黃從蘭玉懷里探出頭,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海山下意識后退半步,左手捂住右腕的傷口。
“你到底對阿黃做過什么?”蘭玉沒接藥,“它以前見你尾巴搖成螺旋槳。”
雨點砸在海山的安全帽上,像在敲木魚。他張了張嘴,突然從兜里掏出個東西:“這個......你該看看?!?/p>
是部老式諾基亞手機,屏保是武警集訓合影。蘭玉劃開相冊,最新照片讓她呼吸一滯——穿著軍裝的水生和另一個年輕士兵勾肩搭背,兩人舉著“十連冠”的錦旗,背后是“武警某部特勤中隊”的橫幅。
“十連......”蘭玉猛地抬頭,“你和水生是一個連隊的?”
海山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新兵連睡上下鋪。退伍后我分到林業(yè)局,水生哥回老家......”他突然哽住,“嫂子,有些事我現(xiàn)在不能說,但水生哥出事那天......”
阿黃突然狂吠起來,掙扎著要撲向海山。蘭玉手忙腳亂按住它,再抬頭時,海山已經(jīng)消失在雨夜里,只留下那袋藥掛在門把手上晃蕩。
23:29,蘭玉用舊毛衣裹住阿黃,打著手電往青云寺走。山路被雨水泡濕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阿黃在她懷里發(fā)抖,濕漉漉的鼻子不時蹭蹭她下巴。
“堅持住,就快到了?!碧m玉把傘往狗那邊傾斜,自己半邊身子都淋透了。
拐過老槐樹時,手電筒突然照出個人影。蘭玉嚇得差點把阿黃扔出去——是村長,穿著雨衣蹲在路邊抽煙。
“我就知道你會來。”村長吐了個煙圈,“明慧師父讓我候著?!?/p>
“師父呢?”
“在后山墳地?!贝彘L把煙頭踩滅,“讓你帶著狗直接過去?!?/p>
蘭玉心頭一緊。青云寺后山是片亂葬崗,埋的大多是橫死之人。水生的棺材明天才下葬,這會兒去墳地做什么?
亂葬崗沒有燈,只有幾盞飄忽的引魂燭在風雨中掙扎。明慧師父站在座新墳前,百衲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墳頭上蹲著七八只野狗,綠瑩瑩的眼睛在暗夜里像鬼火。
“來了?!崩虾蜕蓄^也不回,“把狗放碑前?!?/p>
蘭玉這才看清,新墳前立著塊無字碑。她剛把阿黃放下,那群野狗就圍了上來,卻沒攻擊,只是用鼻子挨個嗅阿黃受傷的后腿。
“這是......”
“畜生比人懂報恩。”明慧師父從袖中掏出個布包,“半年前,是這些流浪狗把水生從陷阱里拖出來的?!?/p>
布包展開,里頭是塊生銹的武警肩章,編號“1007”。蘭玉認出來,這是水生的——他退伍時帶回來的紀念品,一直收在箱底。
老和尚把肩章按在阿黃傷口上:“十年前,有個武警在縣城狗肉店救了窩奶狗。母狗被宰了,就剩這幾只小的。”
蘭玉突然想起水生說過,他退伍前最后次休假,確實端了家黑狗肉店。當時還上了地方新聞,說他“為救狗打傷三個店員,記大過處分”。
“您是說......阿黃是當年那些小狗的后代?”
明慧師父不答,突然抓起把墳土撒向狗群。野狗們卻不躲,反而湊上來舔他手上的泥。最瘦的那只黃狗叼來個東西放在蘭玉腳邊——是半截武警皮帶扣,刻著“十連”二字。
“十連......”蘭玉猛地想起什么,掏出海山留下的手機。放大那張合影背景,橫幅右下角有個模糊的簽名:《第十屆特勤比武紀念》。
子時的鐘聲從寺廟傳來。明慧師父突然按住阿黃的頭:“時辰到了,問吧。”
蘭玉還沒明白什么意思,阿黃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它痛苦地翻滾著,右后腿的繃帶滲出血,染紅了無字碑。最駭人的是,狗嘴一張一合,發(fā)出的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人聲!
“十......連......債......”
蘭玉腿一軟跪在泥地里。這聲音她死都認得——是水生的聲音!
明慧師父往狗嘴里灌了勺香灰:“說清楚。”
阿黃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又慢慢收縮成一條豎線:“十連......血債......海山......陷阱......”
每個詞都像釘子扎進蘭玉太陽穴。她突然想起水生出事后,海山手腕上突然多出的紗布;想起他總在雨天去鷹嘴崖“巡山”;想起他看水生時躲閃的眼神......
“當家的,”蘭玉顫抖著摸向阿黃的頭,“是海山害了你?”
阿黃突然仰天長嚎,聲音凄厲得不像狗叫。那群野狗也跟著嚎起來,此起彼伏的吠聲驚飛了樹上的烏鴉?;靵y中,蘭玉看見阿黃的眼睛變成了詭異的琥珀色——和水生一模一樣!
明慧師父突然用木魚錘敲了下無字碑:“孽障,現(xiàn)形!”
阿黃應聲倒地,嘴里吐出團黑乎乎的東西。蘭玉湊近一看,是顆帶血的犬齒,牙根處刻著個小小的“十”字。
“這是......”
“軍犬標識。”明慧師父撿起犬齒,“十年前特勤中隊配發(fā)的追蹤犬,后來全隊暴斃?!彼馕渡铋L地看了眼手機照片,“除了冠軍犬。”
蘭玉突然明白了。水生退伍時確實帶回來只大狼狗,叫“黑豹”,養(yǎng)了不到半年就莫名其妙死了。水生為此消沉了好久,直到撿到阿黃才重新有了笑臉。
“黑豹是......”
“第十條軍犬?!崩虾蜕邪讶X塞回阿黃嘴里,“有人給它下了藥。”
遠處傳來摩托車引擎聲。明慧師父猛地推了蘭玉一把:“走!帶著狗從后山走!”
蘭玉抱起昏迷的阿黃剛跑出幾步,就聽見海山的喊聲:“嫂子!別信那老禿驢!”她回頭一看,海山舉著把獵槍沖進墳地,槍口對準了明慧師父!
“你知道太多了?!焙I降穆曇衾涞孟癖笆昵澳歉C狗崽子就該全打死?!?/p>
明慧師父卻笑了:“十連冠怎么來的?用十條軍犬的命換的?”
槍聲響起時,蘭玉已經(jīng)抱著阿黃鉆進灌木叢。子彈打碎了無字碑一角,碎石飛濺到她后頸上,火辣辣地疼。她不敢停,深一腳淺水地往后山跑,耳邊全是海山的咆哮:
“那本來是我的冠軍!我的提干機會!李水生他憑什么......”
阿黃在蘭玉懷里動了動,狗爪子上沾的墳土蹭在她衣領上。不知跑了多久,蘭玉腳下一空,整個人滾下山坡。最后一刻,她死死護住阿黃,后背重重撞在棵老松樹上。
天旋地轉(zhuǎn)中,她看見阿黃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某個地方。蘭玉強撐著追過去,發(fā)現(xiàn)是處隱蔽的山洞——洞口橫七豎八堆著生銹的捕獸夾,最里頭竟躺著臺發(fā)電機大小的金屬儀器!
“干擾器......”蘭玉認出來了,和寵物店老板描述的一模一樣。難怪水生的手機在鷹嘴崖總是沒信號,難怪阿黃的GPS會失靈。
阿黃突然咬住她褲腳往外拽。蘭玉剛退出山洞,就聽見“轟”的一聲——墳地方向騰起火光!濃煙中,隱約可見青云寺的輪廓在燃燒。
“師父!”蘭玉想往回跑,卻被阿黃死死攔住。狗眼里滾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前爪在地上刨出個“十”字。
遠處傳來警笛聲。蘭玉摸出手機,發(fā)現(xiàn)居然有信號了。她顫抖著按下110,突然瞥見阿黃右后腿的傷口處露出個金屬角——那不是骨頭,是微型芯片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