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五年秋夜,五丈原孤燈如豆。白衣少年憑空現(xiàn)身軍帳:“吾乃白澤,通曉萬物。
”他預(yù)言蜀漢氣數(shù)將盡,三國終歸司馬氏。諸葛亮推開星圖:“天命可測,人心難逆?
”七盞續(xù)命燈點燃時,少年冷笑:“逆天者必遭反噬。”燈火搖曳中,
丞相卻窺見更可怕的真相——真正的絕境,原來在人心深處。正文建興五年的秋天,
似乎來得格外肅殺。五丈原的夜風(fēng),卷著枯草的碎屑和塵土,
一次次撲打著中軍大帳厚重的簾幕。帳內(nèi),一盞孤燈搖曳,
豆大的火苗在銅燈盞里不安地跳動,將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粗糙的帳壁上,
像一幅掙扎的剪影。諸葛亮擱下筆,指尖傳來一陣熟悉的酸麻。他抬眼,
目光掠過案頭堆積如山的軍報、糧冊、營圖,
最終落在那張攤開的、繪滿了星宿軌跡與山河脈絡(luò)的巨幅輿圖上。輿圖上墨跡猶新,
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線條,一個個圈點的城池關(guān)隘,是他窮盡心力為這飄搖的炎漢續(xù)命的脈絡(luò)。
燈影在他深陷的眼窩里投下濃重的陰影,鬢角新添的霜色,在昏黃的光下愈發(fā)刺目。
四十九歲,竟已有了油盡燈枯的疲憊。他輕輕咳了一聲,
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大帳里顯得格外沉悶。帳外,只有巡夜士兵沉重而規(guī)律的腳步聲,
如同這蜀漢國運的心跳,緩慢,卻固執(zhí)地不肯停歇。一陣風(fēng),
毫無征兆地穿透緊閉的帳門縫隙,卷了進(jìn)來。案頭的燈焰猛地一矮,幾乎熄滅,
帳內(nèi)霎時暗了大半,只剩下一點微弱得可憐的紅芯在掙扎。緊接著,
那火苗又“噗”地一聲竄起,恢復(fù)了原狀,只是搖曳得更加狂亂,光影在四壁瘋狂地舞動,
如同無數(shù)不安的魂靈。諸葛亮眉心微蹙,擱在輿圖上的手并未收回。他不動,
只是那深邃如淵的目光,
鎖定了帳中那片驟然變得格外濃稠的黑暗角落——仿佛光線在那里被無形的力量吞噬、扭曲。
無聲無息,那角落的黑暗如同水波般漾開,一個身影從中“析”了出來。來人是個少年。
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寬袍大袖,質(zhì)地非絲非麻,流淌著一種溫潤的、近乎月華的光澤。
他面容極其清俊,眉眼間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空靈與疏離,仿佛不屬于這紅塵濁世。最奇異的,
是他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仿佛有無數(shù)微小的符文在生滅流轉(zhuǎn),瞬息萬變,
蘊藏著看透一切森羅萬象的漠然。他就那樣靜靜地立在那里,
連空氣的流動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變得滯澀凝滯?!翱酌飨壬!鄙倌觊_口,聲音清越,
卻像隔著遙遠(yuǎn)的時空傳來,帶著一種奇特的回響,直接撞入識海深處,而非通過耳膜。
諸葛亮緩緩坐直了身體,寬大的袍袖拂過冰冷的案幾。他面上無驚無怒,
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靜,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瀾?!昂畏缴袷?,夤夜至此?”聲音不高,
卻自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將帳中那股無形的滯澀感沖淡了幾分。
少年唇角似乎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吾乃白澤?!彼麍蟪雒枺?/p>
目光落在諸葛亮案頭那盞孤燈上,燈焰在他奇異的瞳孔里跳躍,“通曉萬物,
知過去未來之形?!薄鞍诐??”諸葛亮低聲重復(fù),古簡中的神獸之名,
此刻帶著冰冷的現(xiàn)實感降臨眼前。他心中念頭電轉(zhuǎn),面上卻依舊沉靜如淵,“神獸顯圣,
必有所示。請言?!卑诐上蚯帮h然一步,足不沾塵。那雙符文流轉(zhuǎn)的眼眸,
牢牢鎖定了諸葛亮?!拔嵋娦菨h流轉(zhuǎn),氣運衰敗。炎漢之火,將熄于五丈原秋風(fēng)之中。
”他的聲音平靜得如同在陳述一個早已注定的公式,“三國殺伐,累世紛爭,終局已定。
江山一統(tǒng),盡歸河內(nèi)司馬氏。”話音落下的瞬間,白澤寬大的袍袖輕輕一拂。
帳內(nèi)的景象驟然扭曲、崩塌!
案幾、輿圖、燈盞……一切實體都如同浸入水中的墨跡般暈染開來,
迅速被一片浩瀚無垠的黑暗所吞噬。緊接著,
無數(shù)破碎的光影在黑暗中急速凝聚、成形:他看到巍峨的洛陽城頭,
陌生的玄色旗幟獵獵招展,取代了熟悉的漢家赤幟。旗幟之下,
一個面目模糊、卻氣度沉凝如淵的身影緩緩登臨受禪臺,百官跪伏,
山呼海嘯——那絕非劉氏子孫!他看到蜀地的關(guān)隘接連洞開,
繡著“漢”字的殘破旌旗在烈火與濃煙中頹然傾折。熟悉的錦官城頭,
豎起了完全陌生的將旗。城中火光沖天,隱約傳來婦孺凄厲的哭嚎和兵刃冰冷的撞擊聲。
他看到長江天險形同虛設(shè),東吳的樓船在熊熊烈焰中沉入冰冷的江底,石頭城上,
那面驕傲的“吳”字王旗被粗暴地扯下,踐踏在沾滿血污的靴底……幻象如疾風(fēng)驟雨,
猛烈地沖擊著諸葛亮的意識。每一個畫面都帶著沉重的絕望,每一個聲音都如同喪鐘敲響。
司馬氏的黑旗覆蓋了魏、蜀、吳的故土,一個陌生的龐大帝國在血與火的余燼中宣告誕生。
屬于他一生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季漢,如同沙灘上的字跡,
被這無情的“天命”之潮徹底抹平,不留一絲痕跡。窒息般的重壓扼住了他的喉嚨。
幻象中那陌生的黑旗,仿佛帶著鐵銹和血腥的冰冷氣息,沉沉地壓在他的心口。
季漢的赤幟在烈火中焚燒、折斷的畫面,每一次閃爍,都像滾燙的烙鐵灼燙著他的神魂。
那并非虛幻的恐懼,而是清晰預(yù)見的、冰冷的終結(jié)。帳內(nèi)光影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幻象消散,案幾、輿圖、燈盞重新顯現(xiàn),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燈焰搖曳產(chǎn)生的錯覺。然而帳內(nèi)殘留的那股鐵銹與焦糊混合的冰冷氣息,
卻頑固地縈繞不去,提醒著剛才所見非虛。白澤依舊站在那片濃稠的陰影邊緣,白衣如雪,
纖塵不染。他靜靜地看著諸葛亮,那雙符文流轉(zhuǎn)的眼中,沒有任何悲憫,
只有一種近乎天道的漠然,如同山巔俯瞰塵世變遷的寒冰。諸葛亮放在案上的手,
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瞬。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五丈原秋夜帶著土腥和衰草氣息的冰冷空氣涌入肺腑,勉強壓下了胸膛里翻涌的腥甜與灼痛。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搖曳的燈火,投向白澤那雙非人的眼眸。那目光深處,
方才被幻象激起的驚濤駭浪已然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固的決絕,
如同淬火后冷卻的玄鐵?!疤烀蓽y?”諸葛亮的聲音響起,低沉,卻異常清晰,
每一個字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大帳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并未直接反駁那令人心膽俱裂的預(yù)言,而是抬手,用力地,緩慢地,
推開了案上那張巨大的、承載著蜀漢最后一線生機的輿圖!輿圖上墨跡縱橫,山川河流,
關(guān)隘城池,兵力部署,糧道運轉(zhuǎn)……無數(shù)代表生機與搏殺的符號線條糾纏交錯。
他布滿細(xì)紋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重重地點在圖上幾個關(guān)鍵的節(jié)點——那是他嘔心瀝血推演出的,
足以撬動整個戰(zhàn)局、甚至可能逆轉(zhuǎn)傾頹國運的勝負(fù)之手?!叭诵碾y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金石相擊般的鏗鏘,將白澤帶來的、名為“天命”的冰冷寒氣瞬間驅(qū)散了幾分。
那并非狂妄的嘶喊,而是歷經(jīng)滄桑、洞悉世事之后,凝聚了畢生信念與意志的宣言。
他的目光銳利如劍,直刺白澤那雙漠然的眼瞳深處:“若天道昭昭,人心亦為天道所系!
漢室傾頹,豈無忠義?奸雄竊鼎,豈無報應(yīng)?吾輩未竭忠智,焉知天命不可移?!
”白澤清俊的臉上,第一次掠過一絲極細(xì)微的波動。那并非動容,
更像是對超出計算的變量產(chǎn)生的一絲意外。他微微偏頭,如同審視一個奇特的造物,
看著眼前這個以凡人之軀直面“天命”宣判的身影。帳內(nèi)死寂,
只有燈花偶爾爆裂的輕微噼啪聲。諸葛亮挺直的脊背如同一桿標(biāo)槍,
沉默地對抗著整個無形的、名為“定數(shù)”的重壓。白澤眼中的符文驟然加速流轉(zhuǎn),
如同星河倒卷。他周身那層溫潤的月華光澤無聲地彌漫開來,
帳內(nèi)本就稀薄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一股無形的、源自洪荒的威壓沛然而降!
案頭的燈焰被壓得只剩下針尖大小的一點幽藍(lán),瘋狂搖曳,隨時都會熄滅。
冰冷的寒意刺入骨髓,并非風(fēng)霜之冷,而是直指靈魂深處的、對浩瀚天威的敬畏與恐懼。
“逆天者,”白澤的聲音不再清越,而是變得低沉、宏大,
每一個音節(jié)都如同悶雷在識海深處炸響,震得人神魂欲裂,“必遭反噬!
”那“反噬”二字出口的剎那,諸葛亮如遭重錘,身形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褪盡血色,
蒼白如紙。他緊緊抓住案幾邊緣,指骨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輕響,
才勉強穩(wěn)住身體。喉頭一股無法抑制的腥甜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
只在唇邊留下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紅。額頭上,豆大的冷汗瞬間沁出,沿著深刻的法令紋滑落。
“反噬……”諸葛亮低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猛地閉上眼,并非屈服,
而是在這天道威壓的窒息感中,在身體承受的劇烈沖擊下,
將全部心神沉入那早已推演過千百遍、此刻卻顯得無比渺茫的“七星續(xù)命”之局。
七盞青銅古燈的形狀在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其擺放位置暗合北斗,
燈油需混入西蜀千年古剎的香灰和秦嶺深處特有的寒潭水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