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籠罩著血腥的廢墟。荊棘魔女(本體)——真正的阿拉蒂亞——艱難地支撐著瀕臨崩潰的身體,染血的目光掃過警惕的暮雪和卡朵蓮,最終落在與自己擁有相同面孔的復(fù)制品身上。
她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想談是吧...可以...” 她深吸一口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遍布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不過...我只和我的‘克隆體’談...你們...” 她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暮雪和卡朵蓮,“...放下武器...退后五十步。”
暮雪眉頭緊鎖,卡朵蓮握緊了圣劍,但阿拉蒂亞微微點(diǎn)頭,眼神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決心。
暮雪深深看了阿拉蒂亞一眼,緩緩將‘鈴音’插入焦土,卡朵蓮低吼一聲,不情不愿地將圣劍放在了地上。
兩人一步步向后退去,每一步都充滿了擔(dān)憂,目光死死鎖定著廢墟中心那兩個(gè)幾乎鏡像的身影。
五十步的距離,如同隔開生死的鴻溝。
阿拉蒂亞走上前,在真正的阿拉蒂亞面前緩緩蹲下,目光與她平視。
血污和塵土也無法掩蓋她們近乎完全相同的容顏,只是此刻,一張寫滿了瀕死的疲憊與瘋狂后的空洞,另一張則交織著痛苦、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你輸了?!卑⒗賮喌穆曇舢惓F届o,如同凍結(jié)的湖面,卻蘊(yùn)含著巨大的力量。
她看著對(duì)方那雙逐漸失去焦距的眼眸,“我們...已經(jīng)向你證明了...我們的選擇...比你那毀滅一切的復(fù)仇之路...更加正確。”
她伸出手,輕輕拂開對(duì)方黏在染血臉頰上的銀發(fā),動(dòng)作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回頭吧,另一個(gè)我...現(xiàn)在...還來得及...停下來...”
“回頭?哈哈哈...” 荊棘魔女發(fā)出一串干澀、破碎的笑聲,仿佛砂紙摩擦著骨頭,眼中最后一點(diǎn)光芒是濃得化不開的自嘲與絕望。
“后續(xù)那些瘋狂的...席卷各地的獵巫運(yùn)動(dòng)...是我組織的...那些被吊死在廣場、燒死在火刑架上的魔女...無論有罪無辜...都是我下令殺的...”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痛恨,不知是對(duì)世界,還是對(duì)自己。
“我...已經(jīng)變成了...我最憎恨、最厭惡的那種怪物,一個(gè)為了復(fù)仇...制造更多仇恨和尸體的怪物。你...現(xiàn)在卻要我回頭?!”
她猛地抓住阿拉蒂亞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眼神如同燃燒的余燼:“為了復(fù)仇...我潛入教會(huì)成了上級(jí)異端審判官,我放任我的手下去殘害無辜..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和當(dāng)年村子里的孩子一樣大的生命...在我眼前哭泣、哀求、然后死去,我甚至...默許了比教會(huì)更殘忍的手段....”
她的聲音因極致的痛苦和悔恨而扭曲,“這樣的我...雙手早已浸滿洗刷不掉的鮮血...靈魂早已在仇恨的泥沼里腐爛,告訴我...我該怎么回頭?!我還能回頭嗎?!”
“正是這樣持續(xù)的殺戮!!”阿拉蒂亞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同樣嘶吼出來,淚水奪眶而出。
“最后所犯下的罪行...只會(huì)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巨大,越來越無法彌補(bǔ)!你只是在用新的痛苦去覆蓋舊的傷痕!這根本不是救贖!這是永無止境的深淵??!”
而荊棘魔女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瘋狂褪去的眼底,是一片死寂的荒蕪和無法言說的疲憊。
阿拉蒂亞從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里,看到了深不見底的虛無。她的心猛地一沉。
我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救她?才能結(jié)束這無盡的痛苦循環(huán)?
阿拉蒂亞內(nèi)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她看著對(duì)方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一個(gè)念頭如同微弱的燭火般升起。
“你是阿拉蒂亞...我也是阿拉蒂亞...” 阿拉蒂亞的聲音輕柔下來,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希冀。
“我們...本是同源...我可以...與你一同贖罪。我們一起...去彌補(bǔ)那些過錯(cuò)...無論需要多久,無論多么艱難...”
“你說的東西...或許沒什么道理...” 荊棘魔女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飄渺,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洞悉宿命的悲涼。
“但是啊...你說得對(duì)...越是殺戮...復(fù)仇的鎖鏈就越是延伸...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永無止境...就像你說的...就連那些無辜孩子們的未來...都會(huì)被卷進(jìn)這由仇恨編織的、不合理的地獄里...”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妹妹,望向了某個(gè)遙遠(yuǎn)的、充滿血色與火焰的地平線。
“都不重要了....” 她喃喃自語,嘴角勾起一抹解脫般的、奇異的微笑。就在阿拉蒂亞因這笑容而心頭一緊的瞬間。
荊棘魔女的手,以一種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猛地探入懷中。
當(dāng)她的手再次抽出時(shí),一柄樣式古樸、刀柄上系著磨損鏈子和小巧的鏈刃,在昏黃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決絕的寒光。
“小心——??!” 五十步外,暮雪和卡朵蓮的驚呼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她們瞬間意識(shí)到那是什么!
“該死!不該聽她的放下武器退后五十步的?。 ?暮雪心中涌起滔天的懊悔,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爆射而出,卡朵蓮更是不顧一切地向前猛沖,但五十步的距離,在此刻如同天塹!
“噗嗤——!”
一聲利刃刺入血肉的悶響,在死寂的廢墟中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整個(gè)世界的心臟都被刺穿了。
沒有預(yù)想中的攻擊他人。
荊棘魔女將那柄承載著姐姐最后溫存、也承載著她無盡痛苦的鏈刃,毫不猶豫地、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心臟!鮮血瞬間從傷口和嘴角汩汩涌出。
得益于曾經(jīng)那慘無人道的實(shí)驗(yàn)改造,她的生命力頑強(qiáng)得如同怪物。即使心臟被刺穿,她也沒有立刻倒下,只是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臉上卻露出了近乎安詳?shù)谋砬椤?/p>
“咳咳咳...” 她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其中夾雜著詭異的漆黑碎塊,顯然是鏈刃上淬有劇毒。
“我已經(jīng)...厭倦了...這充滿仇恨...殺戮...和痛苦的輪回...” 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平靜,“就讓我...這樣離開吧...這是...我應(yīng)得的歸宿...”
她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近在咫尺、淚流滿面的阿拉蒂亞臉上,嘴角努力扯出一個(gè)微弱的弧度:“復(fù)制品...你說的...沒錯(cuò)...那樣...持續(xù)的殺戮...犯下的罪行只會(huì)...咳咳咳咳...越來越多...越來越...無法彌補(bǔ)...就這樣...讓我?guī)е业淖?..離去吧...”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更多的黑血涌出。
“不會(huì)...讓你一個(gè)人承擔(dān)的...!” 阿拉蒂亞失聲痛哭,緊緊抓住對(duì)方冰冷的手。
“我...我也會(huì)陪著你...我們是一體的...不是嗎?所以...”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正拼命趕來的暮雪和卡朵蓮,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歉意。
“...很抱歉,暮雪...不能和卡朵蓮...一起去看你的故鄉(xiāng)了...”
“不要——??!”
阿拉蒂亞心意已決。她閉上眼,集中意念,試圖催動(dòng)體內(nèi)那荊棘的魔力,凝聚出最鋒利的尖刺,刺向自己的心臟。
然而——
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未傳來。
那些剛剛在她意念催動(dòng)下、從地面掙扎著生長出來的漆黑荊棘,在尖端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瞬間,竟如同被烈日暴曬般迅速枯萎、焦黑、化作飛灰!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溫柔而堅(jiān)定地阻止著她。
“咳咳咳...” 垂死的荊棘魔女發(fā)出一陣虛弱的咳嗽,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近乎寵溺的淺笑,“傻孩子...在我面前...你是用不了...荊棘的能力的...這是...‘原型’對(duì)‘復(fù)制體’...最后的...支配權(quán)吧...那些罵名就讓我來背負(fù),你就作為推翻教會(huì)的英雄好好活下去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神卻異常溫柔地注視著哭泣的阿拉蒂亞,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jìn)靈魂深處:“你...有很值得信賴的伙伴啊...暮雪...還有那位...叫卡朵蓮的審判官...她們...都在為你拼命趕來呢...”
她的目光掃過阿拉蒂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和托付。
“仔細(xì)想想的話...克隆體...不就類似于...雙胞胎一樣...不是嗎...? 我們...本就是...最親密的...親人...”
她的呼吸變得極其微弱,每一次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你...并未犯下...任何罪孽...你手上...沒有那些洗不掉的鮮血...你的靈魂...還是干凈的...所以啊...”
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極其輕柔地、如同羽毛般拂過阿拉蒂亞的臉頰,拭去她的淚水,“阿拉蒂亞...我的...妹妹...”
她的聲音如同耳語,卻蘊(yùn)含著無比沉重而真摯的祝福:
“活下去...替我...好好看看...這個(gè)...我們都沒能...好好看過的...世界吧...”
“咳咳...你是叫...暮雪吧...”望著沖到近前的兩人,荊棘魔女艱難的開口問道。
“...謝謝...你...還有...那位...異端審判官...”
“...一起...照顧...我的...妹妹...我的劍...你拿走吧....”
“....溫蒂塔....也謝謝你....又我始終如一的照顧...如果有來生....我想和你..咳咳咳...一起過咳咳..過上平靜的生活....”
話音落下,那拂過阿拉蒂亞臉頰的手,無力地垂落。
荊棘魔女阿拉蒂亞——真正的阿拉蒂亞——永遠(yuǎn)地閉上了雙眼。
那張與阿拉蒂亞一模一樣的臉上,殘留著的,不再是瘋狂、痛苦或仇恨,而是一種徹底的、如釋重負(fù)的平靜,甚至嘴角還凝固著一抹若有似無的、解脫的微笑。
仿佛終于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沉入了永恒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