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敘深調(diào)了一輩子鋼琴的音準,卻調(diào)不回妻子溫予安的生命之音。
>曾經(jīng)的音樂神童在女兒出生后放棄了舞臺,只教孩子們彈《小星星》。
>胃癌晚期確診那天,她笑著擦掉女兒臉上的淚:“媽媽只是要去給星星調(diào)音啦。
”>化療掉光頭發(fā)那晚,他聽見她在浴室哼《生日歌》——那是他們初見時的曲子。
>女兒把兒童鋼琴搬進病房:“媽媽彈琴就不疼了?!保緶赜璋部菔莸氖种赴聪蚯冁I,
鮮血突然從嘴角涌出,染紅了中央C的白鍵。>整理遺物時,
周敘深發(fā)現(xiàn)她壓在琴譜下的日記:>*“等阿笙長大,
我就把肖邦重新?lián)旎貋?..”*>最后一頁夾著五線譜,標題是《給阿笙的星星變奏曲》。
>葬禮上,五歲的女兒忽然拽他衣角:“爸爸,媽媽調(diào)完音...什么時候回家呀?
”---鋼琴在走音。周敘深幾乎是在推門進屋的瞬間就捕捉到了那細微卻頑固的不協(xié)和。
像一根微小的刺,精準地扎進他作為調(diào)音師最敏感的神經(jīng)末梢。
客廳里那架陪伴了妻子溫予安多年的立式鋼琴,此刻發(fā)出的聲音,尤其是中音區(qū)那幾個鍵,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渾濁,失去了往日的清亮。特別是那個降B,它不該是那樣,
像是蒙了灰塵的珠子,沉甸甸地墜下去,固執(zhí)地不肯回到它應(yīng)在的音高位置。他皺了皺眉,
把沉重的工具箱輕輕放在玄關(guān)地毯上,沒顧上換鞋,徑直走到琴邊。掀開厚重的琴蓋,
露出里面一排排整齊潔白的琴鍵。他俯身,側(cè)耳,指尖依次按過那幾個讓他不安的音符。
指尖傳來琴鍵內(nèi)部輕微滯澀的觸感,那沉悶的、帶著雜質(zhì)的音色在寂靜的客廳里格外刺耳。
溫予安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懷里摟著五歲的女兒周念笙,正低聲念著繪本故事。
周念笙小小的腦袋靠在媽媽柔軟的睡衣上,手里捏著一只毛絨兔子,眼睛半睜半閉,
顯然故事已經(jīng)快把她哄睡著了。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跳躍的光斑,
空氣里浮動著細小的微塵,一切看起來安寧得近乎奢侈。溫予安抬起頭,
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懷里的小人兒:“回來啦?今天怎么樣?
”周敘深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不安,努力讓語氣輕松些:“嗯,還行。老城區(qū)那家琴行,
有臺三角琴,軸釘松得厲害,費了點功夫?!?他走到沙發(fā)邊,
彎腰在女兒睡得紅撲撲的小臉上親了一下,又想去握妻子的手,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冰涼。
“空調(diào)開太低了?手這么涼?!?他忍不住握緊了些,試圖把自己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
“還好,不冷?!?溫予安輕輕抽回手,順勢攏了攏披在肩上的薄毯,
動作間帶著一種刻意的掩飾,“阿笙今天在幼兒園學了新歌,回來一直唱給我聽呢。
” 她低頭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周敘深看著她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臉,以及眼瞼下那層揮之不去的淡淡青黑,
喉嚨有些發(fā)緊。最近幾個月,她總是容易疲倦,胃口差得驚人,偶爾會蹙著眉,
手悄悄按著上腹。問她,只說是有點胃脹氣,老毛病了,吃點藥就好。她總是這樣,
把所有的不適都輕描淡寫地帶過,把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他和女兒身上?!懊魈欤?/p>
”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干澀,“明天請假,我陪你去醫(yī)院,好好查一下。
不能再拖了?!睖赜璋材樕系男θ菽郎艘凰?,隨即又漾開,帶著點無奈的嗔怪:“哎呀,
小題大做。真的就是胃有點不舒服,醫(yī)生開的藥吃著呢?!?她抬手,
冰涼的手指撫過他緊鎖的眉心,“別皺眉,難看死了。吵到阿笙睡覺了。
”她的指尖帶著涼意,卻像帶著微弱的電流,瞬間擊潰了周敘深強撐的鎮(zhèn)定。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安安!
” 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和強硬,“必須去!就明天!
”客廳里只剩下周念笙均勻細小的呼吸聲。溫予安看著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堅持和深藏的恐懼,
那點強裝的輕松終于維持不住,慢慢褪去。她垂下眼睫,
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兩小片陰影,輕輕點了點頭,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好?!边@個“好”字,輕飄飄的,卻像一塊沉重的巨石,
轟然砸在周敘深的心湖上,激起的不是漣漪,是滅頂?shù)目只?。他握著她冰涼的手?/p>
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窗外,暮色四合,正一點點吞噬掉最后的光明。
---醫(yī)院的走廊長得沒有盡頭。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刺鼻,
混雜著一種冰冷的、屬于疾病和絕望的氣息。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下來,
照得墻壁和地面一片慘淡。周敘深坐在冰涼的金屬排椅上,身體繃得像一塊生鐵。
他不敢去看旁邊診室緊閉的門,目光死死盯在自己交握的雙手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每一次門開合的聲音,都像一把鈍刀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狠狠刮過。時間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各種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又被自己拼命地摁下去。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她只是胃不好,
只是太累了……他不停地給自己做著無用的心理建設(shè),掌心卻早已被冷汗浸透。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門終于開了。溫予安獨自走了出來。她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虛浮,
臉色比進去時更加蒼白,白得像一張揉皺又展開的紙。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張薄薄的報告單,
指關(guān)節(jié)同樣泛著用力過度的青白色。周敘深猛地站起來,迎上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破膛而出。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只能發(fā)出一點破碎的氣音。
他想問,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否定的答案,想看到她像往常一樣,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說“看吧,我就說沒事”。然而沒有。溫予安抬起頭看他,眼神空茫得像隔著一層濃霧,
那里面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她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卻只是極其緩慢地、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像一道無聲的驚雷,
在周敘深耳邊轟然炸響。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晃了一下,
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他看到了她手中那張紙,
看到了那上面印著的、清晰而殘酷的診斷結(jié)論——胃癌晚期。那幾個黑體加粗的字,
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伴隨診斷的,
音:“……腹膜轉(zhuǎn)移……預后……非常不樂觀……建議盡快入院治療……”“晚期”兩個字,
帶著冰冷的鐵銹味和濃重的血腥氣,在周敘深的腦子里反復沖撞、轟鳴。
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離,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和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悶響。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整個人仿佛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冰窟,
血液連同思維都在一瞬間凍結(jié)?!鞍舶病彼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安安!”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確認眼前的一切都是噩夢。
溫予安像是被他的聲音驚醒了。她空洞的眼神緩緩聚焦,落在周敘深寫滿驚痛和恐懼的臉上。
下一秒,一個巨大的、極其突兀的笑容猛地在她蒼白的臉上綻開。那笑容燦爛得近乎詭異,
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生命力,卻比哭泣更讓人心碎。她甚至抬起手,
胡亂地、用力地抹了一下自己瞬間涌出眼眶的淚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的輕松:“沒事的,敘深。
” 她甚至還試圖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更大的笑容,盡管那笑容脆弱得隨時會碎裂,“真的。
你看,醫(yī)生說了,現(xiàn)在醫(yī)學發(fā)達……我……” 她的聲音哽住了,努力吞咽了一下,
才繼續(xù)道,
“我還沒……還沒教阿笙彈會《致愛麗絲》呢……我答應(yīng)過她的……”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周敘深再也無法承受,猛地一步上前,將她整個人死死地、緊緊地箍進了懷里。
他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用力,仿佛要將她揉碎,嵌進自己的骨血里,
仿佛這樣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就能隔絕那可怕的診斷。他把臉深深埋進她單薄的肩窩,
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滾燙的淚水瞬間沖垮了堤壩,洶涌而出,
浸濕了她肩頭的布料。他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破碎而絕望。
溫予安被他勒得生疼,幾乎喘不過氣,卻沒有掙扎。她僵硬的身體在他懷里慢慢軟化,終于,
那強撐的、詭異的笑容徹底崩塌。她抬起顫抖的手臂,回抱住他寬闊卻同樣顫抖不止的脊背,
手指緊緊抓著他背后的衣服,指節(jié)同樣用力到發(fā)白。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一滴一滴,
砸在周敘深劇烈起伏的后背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兩顆被絕望浸透的心,
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冰冷走廊里,緊緊相貼,共同沉向無底的深淵。
---女兒周念笙的世界是彩色蠟筆畫出來的,簡單又明亮。
她不明白“胃癌晚期”那四個字意味著什么,她只知道媽媽生病了,要去醫(yī)院住一段時間。
幼兒園的小朋友告訴她,生病了要打針吃藥,好了就能回家。她對此深信不疑。
當溫予安被正式安排住進腫瘤內(nèi)科的單人病房時,
周念笙抱著她最心愛的、畫著彩虹獨角獸的小枕頭,像個小尾巴一樣緊緊跟在爸爸身后。
病房很干凈,有寬大的窗戶,能看到外面一小片天空和遠處樓房的屋頂,
但空氣里那股消毒水和藥物混合的味道,還是讓小人兒皺了皺小鼻子?!皨寢?,
你的房間好白哦?!?阿笙把小枕頭放在媽媽病床的枕邊,好奇地東張西望,
“比我的小床大多啦!” 她爬上床沿,小手輕輕摸了摸溫予安蒼白瘦削的臉頰,“媽媽,
你疼不疼呀?老師說,勇敢的小朋友打針都不哭的。
”溫予安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酸脹得發(fā)疼。她努力牽動嘴角,
擠出一個溫柔的、安撫的笑容,把女兒柔軟的小手握在手心,包裹住。那小手溫溫熱熱的,
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與她自己的冰涼形成了殘酷的對比。“媽媽不疼,” 她的聲音很輕,
帶著大病初愈般的虛弱,卻又刻意放得平穩(wěn),“媽媽只是……只是要去天上工作一段時間。
”“天上?” 阿笙眨著清澈的大眼睛,里面盛滿了純真的好奇,“媽媽要去當星星嗎?
像故事書里那樣?”“嗯……” 溫予安忍著喉嚨里的哽咽,點了點頭,
用另一只手輕輕梳理著女兒柔軟的發(fā)絲,“媽媽要去……給天上的星星調(diào)音呀。你看,
星星一閃一閃的,就像在唱歌,對不對?可是呢,星星唱久了,音也會不準的,
就像……就像我們家那架鋼琴一樣。媽媽要去幫它們調(diào)準音,讓它們唱得更好聽。
”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在講一個有趣的童話故事?!巴郏?/p>
” 阿笙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落入了兩顆小星星,“真的嗎?
那媽媽是不是能見到月亮婆婆和小兔子啦?媽媽調(diào)完星星的音,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我要聽星星唱歌!” 小小的臉上寫滿了興奮和憧憬,完全沒有一絲陰霾?!爱斎荒芑貋怼?/p>
” 溫予安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她用力握緊了女兒的手,像是在汲取某種力量,
也像是在許下一個無法兌現(xiàn)的承諾,“等媽媽把星星們的音都調(diào)準了,唱得又亮又好聽了,
媽媽就回來了。到時候,媽媽教阿笙彈一首最好聽的星星的歌,好不好?”“好!拉鉤鉤!
” 阿笙立刻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一臉認真。溫予安伸出冰涼的小指,
輕輕勾住女兒溫暖柔軟的手指。阿笙奶聲奶氣地念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誰變誰是小狗狗!” 清脆的童音在安靜的病房里回蕩,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殘忍甜蜜。
周敘深站在病床的另一邊,背對著窗戶,逆著光。他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妻子強顏歡笑地編織著關(guān)于星星的美麗謊言,
看著女兒天真無邪地相信著媽媽即將開啟的奇妙旅程。陽光勾勒出他僵硬的輪廓,
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眼眶通紅,卻死死壓抑著,不敢讓一滴淚落下來。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這溫馨的畫面生生剜走了一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灌滿了寒風的大洞。
他知道,妻子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為女兒構(gòu)筑一個沒有恐懼和悲傷的童話堡壘,而他,
必須成為這座堡壘沉默的守衛(wèi)者,即使堡壘本身,早已搖搖欲墜,建立在流沙之上。
---化療藥物如同冷酷的冰河,洶涌地注入溫予安本就脆弱的血管。
那名為“奧沙利鉑”的透明液體,攜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不分敵我地在她的身體里肆虐。
每一次輸液,都像一場酷刑的開始。最先崩潰的是她的胃。劇烈的惡心感如同洶涌的浪潮,
一波接著一波,永無休止。她蜷縮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身體痛苦地痙攣著,
對著床邊那個廉價的、半透明的塑料嘔吐袋,嘔出酸澀的膽汁,然后是帶著血絲的粘液。
每一次劇烈的嘔吐都牽扯著腹腔深處轉(zhuǎn)移的病灶,帶來更尖銳的、令人窒息的疼痛。
冷汗浸透了她的病號服,濕漉漉地貼在嶙峋的脊背上,額前的碎發(fā)也被打濕,
狼狽地貼在慘白的額頭上。她干嘔到渾身脫力,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只剩下胸腔劇烈的起伏和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呻吟。周敘深守在床邊,
心一次次被那嘔吐的聲音撕碎。他只能徒勞地一次次更換著那令人作嘔的嘔吐袋,
用溫熱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她汗?jié)癖涞哪橆a和脖頸,試圖拂去一絲絲痛苦。
他笨拙地學著護工的手法,避開她扎著留置針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幫她揉按痙攣抽痛的腹部,
盡管那點力道對那深入骨髓的癌痛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他看著她痛苦地緊閉雙眼,
長長的睫毛如同瀕死的蝶翅般顫抖,聽著她喉嚨里壓抑不住的、如同小獸哀鳴般的嗚咽,
感覺自己像個無能的廢物,只能眼睜睜看著最珍貴的寶物在眼前一點點碎裂。
“安安……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 他伏在她耳邊,
聲音嘶啞地重復著蒼白無力的安慰,每一個字都像刀片刮過自己的喉嚨。溫予安虛弱地搖頭,
連睜眼的力氣都匱乏。身體的痛苦像無邊的黑暗吞噬著她,然而更深的恐懼,
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有什么重要的東西,
正在從她的身體里,從她的生命里,被一點點地、不可逆轉(zhuǎn)地剝離。不僅僅是頭發(fā)。幾天后,
那恐懼變成了現(xiàn)實。清晨,她從昏沉中醒來,習慣性地抬手想拂開額前礙事的碎發(fā),
指尖卻觸到了一片異樣的、陌生的光滑。她猛地僵住,心臟瞬間沉入冰窟。她顫抖著,
極其緩慢地、帶著最后一絲僥幸,將手伸向枕畔。指尖觸到的,不是柔軟的發(fā)絲,
而是大把大把的、失去了生命光澤的枯發(fā)。它們無聲地散落在潔白的枕頭上,
像秋日里凋零的枯草,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凄涼。溫予安像是被燙到一樣縮回手,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掙扎著坐起身,踉蹌地撲向病房里那個小小的衛(wèi)生間。
冰冷的瓷磚地面硌著她赤著的腳。她撲到洗手池前,雙手死死抓住冰涼的陶瓷邊緣,
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猛地抬起頭,看向鏡中。鏡子里映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蒼白,
浮腫,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曾經(jīng)明亮靈動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枯槁和驚恐。最刺目的,
是她的頭頂。原本濃密柔順的長發(fā),此刻只剩下稀稀拉拉、參差不齊的幾綹,
可憐巴巴地貼在頭皮上,露出大片大片刺眼的、青白色的頭皮。
像一個被粗暴蹂躪過的、破敗的布娃娃。“啊——!
” 一聲短促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尖叫沖破了喉嚨,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淹沒了她。她猛地抬手,瘋狂地、徒勞地想去抓撓那些殘留的頭發(fā),
仿佛這樣就能抓住自己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和尊嚴。指甲劃過脆弱的頭皮,帶來細微的刺痛。
“安安!安安!” 周敘深聽到動靜沖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
他沖上前,從背后緊緊抱住她劇烈顫抖、掙扎的身體,阻止她傷害自己?!皠e怕!安安,
別怕!看著我!” 他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痛楚,雙臂用力到幾乎要將她揉碎。
溫予安在他懷里崩潰了,所有的堅強和偽裝在這一刻徹底粉碎。她不再掙扎,身體軟倒下去,
臉深深埋進丈夫的胸膛,壓抑了許久的、巨大的悲慟終于決堤。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
瞬間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她哭得渾身抽搐,肩膀劇烈地聳動,卻死死咬著嘴唇,
不肯發(fā)出一點聲音,只有喉嚨深處溢出破碎的、如同瀕死般的嗚咽。周敘深緊緊抱著她,
下巴抵著她光裸刺眼的頭頂,心如刀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身體的嶙峋瘦骨,
感受到她無法抑制的、源自生命最深處的恐懼和絕望。
滾燙的淚水也終于從他通紅的眼眶中滾落,砸在她冰涼的頭皮上。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只能緊緊地抱著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仿佛這樣就能為她抵擋住這世間所有的殘酷。深夜,
萬籟俱寂。病房里只有儀器運行發(fā)出的極其微弱的嗡鳴和周敘深坐在陪護椅上,
疲憊不堪卻難以入眠的呼吸聲。溫予安白天崩潰的情緒似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此刻安靜地躺著,呼吸微弱。忽然,一陣極輕、極細碎的哼唱聲,斷斷續(xù)續(xù)地,
從緊閉的衛(wèi)生間門縫里飄了出來。周敘深猛地睜開眼,心瞬間揪緊。他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