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看向江念禾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復雜。這丫頭,下手狠,用藥卻半點不含糊,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
霍錚疼勁兒過去。
摸了摸臉上,雖然還有點黏膩的感覺,但那股鉆心的疼確實退了。
甚至連動一動嘴角都沒那么費勁了。
他瞪圓了眼睛看著江念禾,滿臉的不可置信——這人下手那么狠,轉(zhuǎn)頭又真把傷給治了?
江念禾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打一頓,是你欠我的。治好了,是我仁至義盡。一報還一報,值了?!?/p>
她抬眼,目光落在他臉上,清晰地說道:“現(xiàn)在,誰也不欠誰的了。”
話音落,她轉(zhuǎn)身就走。
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再給。
似乎地上疼得齜牙咧嘴又暗自驚奇的霍錚,不過是塊礙眼的石頭。
江念禾那一手藥石功夫落在眾人眼里,廊下頓時起了片嗡嗡的議論聲。
“她竟然會醫(yī)術(shù)?剛才那手法看著還挺利落……”有人小聲驚嘆,眼里帶著幾分認可。
“什么醫(yī)術(shù)?我看就是瞎糊弄!說不定是碰巧了,她以前就是個出了名的草包,哪懂這些?”
立刻有人反駁,語氣里滿是鄙夷,“要我說,真正的天才還得是江巧柔,人家可是正經(jīng)拜過名師的。”
這話剛落,江巧柔就柔柔走上前,眼眶微紅,拉了拉說話人的袖子,聲音溫軟得像棉花:“大家別這么說,姐姐她……她或許只是以前沒顯露罷了。再說都是一家人,何必分那么清呢?”
嘴上勸著,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得意。
那副替人著想的模樣,更顯得江念禾像個登不上臺面的粗人。
江念禾的三個哥哥本就站在江巧柔身側(cè)。
聞言紛紛點頭附和。大哥皺著眉道:“多半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她哪有這本事?”
二哥也接話:“就是,別往她臉上貼金了,免得讓人笑話?!?/p>
議論聲、附和聲混在一起,江念禾卻像是沒聽見。
徑直穿過人群,背影挺得筆直,連腳步都沒頓一下。
正亂著。
一道身影翩然穿過人群,停在江念禾面前。
六皇子生得極美,眉如遠黛,膚若凝脂,眼波流轉(zhuǎn)間竟比尋常女子還要清麗幾分。
只是開口時,聲音帶著股刻意的嬌弱,像枝頭顫巍巍的花瓣:“姐姐……”
他微微蹙眉,捂著心口輕咳兩聲,眼尾泛紅,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方才見姐姐醫(yī)術(shù)這般厲害,我這舊疾怕是只有姐姐能治了。若姐姐肯出手,我……我愿以身相許,從此便是姐姐的人了?!?/p>
說著,還怯怯地抬眼望她,眼神里滿是“依賴”。
江念禾抬眸看他。
目光在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上頓了頓,隨即淡淡開口,語氣平鋪直敘:“治病可以,不過我從不白治。”
她伸出兩根手指,語氣沒什么起伏:“要么,付診金。要么,讓我打一頓抵賬。選一個?!?/p>
六皇子臉上的柔弱僵了一瞬。
像是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又堆起委屈:“姐姐……怎、怎這般見外?”
江念禾挑眉,收回手:“我向來如此。選不選?不選我走了。”
六皇子愣了愣。
見江念禾眼神里的淡漠不似作假,連忙從袖中取出個物件遞過去。
那是只足金打造的兔子,成色極佳,通體金光閃閃,眼睛處還嵌著兩顆鴿血紅瑪瑙,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暈。
江念禾的眼睛“唰”地亮了。
盯著那金兔子的眼神像餓狼見了肉,伸手一把奪過來揣進懷里?
指尖還忍不住摩挲了兩下。再抬眼時,臉上哪還有半分冷漠,熱絡得似乎剛才拒人千里的不是她。
她重重一拍六皇子的肩膀。
力道之大讓對方踉蹌了一下。
她卻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哥們夠意思!以后跟著我混,保準你餓不著!三天餓九頓?不存在的!”
說罷,她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
沖領頭的官差揚聲道:“我去附近采點草藥,很快回來?!?/p>
那官差眉頭瞬間擰成疙瘩,顯然不放心。
江念禾見狀。
語氣輕飄飄的,卻帶著股渾不吝的勁兒:“放心,跑不了。我若跑了,你們就把我全家都殺了——我爹我娘,三個哥哥,哦對了,還有我這個好妹妹?!?/p>
“你瘋了!”江父氣得吹胡子瞪眼,指著她的手都在抖,“你個孽障!竟說出這種話!”江母也捂著心口直喘氣,三個哥哥更是齊齊怒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
江念禾回頭瞥了他們一眼,嘴角勾著冷笑:“急什么?我又沒說要跑。再說了,你們不是總覺得我是累贅嗎?這會兒倒怕我連累了?”
她嗤笑一聲,“放心,我還沒那么蠢,犯不著拿自己家人的命開玩笑?!彼丶又丶胰藘蓚€字。
撂下這話。
她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鉆進了旁邊的樹林,留下身后一群氣得跳腳的江家人,和一臉錯愕的六皇子與官差們。
江念禾果然沒走遠,就在不遠處的灌木叢里扒拉著。
看那架勢哪像是采藥,分明是隨手薅草——葉子蔫了的、根須斷了的。
連帶著幾片不知名的野花都被她一股腦塞進竹籃,看得人眼皮直跳。
不遠處,沈鶴臨的師傅站在廊下,指尖捻著胡須,眉頭突突直跳。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這般“隨意”的采藥手法。
可轉(zhuǎn)念一想,方才她就是用這些看著不起眼的東西,混著只癩蛤蟆,竟把霍家那小子的傷治得立竿見影……
他目光轉(zhuǎn)向身側(cè)的沈鶴臨。
男人臉色依舊蒼白,唇線緊抿著,望著江念禾的方向,眼神復雜難辨。
老道士捻須的動作頓住,眸子里閃過一絲興味。
這丫頭,路子野得很,手法看似粗糙,效果卻驚人。是真不懂章法,還是藏著什么門道?
他心里頭對這個行事乖張的丫頭,倒是生出幾分探究來。
江念禾很快提著半籃草藥回來,看著亂糟糟的,她卻毫不在意。
隨手往石桌上一放。眼尖的人瞧見她袖口還沾著片金蟾皮。
泛著奇異的光澤——竟是剛從樹上夠下來的活物身上剝的。
她將草藥分類鋪開,又把金蟾皮用石塊碾成粉末,混在一起搗得砰砰響。正忙得興起。
忽然停手,轉(zhuǎn)頭看向一旁乖乖站著的六皇子,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把小剪刀。
“你,”江念禾揚了揚下巴,“借點頭發(fā)用用?!?/p>
六皇子愣了愣,那張比女子還俊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隨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雖有些不解,卻還是溫順地點了點頭:“姐姐要多少?”
江念禾沒說話,幾步走到他面前,手起剪落。
干脆利落地剪下一小撮烏黑的發(fā)絲。六皇子的頭發(fā)又軟又亮,她捏在指尖看了看,直接扔進了石臼里,和那些草藥、蟾皮粉末混在一起,繼續(xù)搗得風生水起。
六皇子抬手摸了摸被剪過的地方,眼神里帶著點懵。
卻沒敢多問,只是看著江念禾專注的側(cè)臉,漂亮的眼睛里多了幾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