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p>
那沉悶如地心蠕動的聲音,并非轉(zhuǎn)瞬即逝,而是持續(xù)著,如同某種龐大到無法想象的生物,在濃霧掩蓋的深淵底部,正緩緩舒展它沉睡了萬載的身軀。每一次沉悶的聲響,都伴隨著腳下冰徑的細微震顫,冰屑簌簌落下,墜入下方永恒的黑暗,連一絲回響都聽不見。
翻涌的濃霧不再是冰冷的綢緞,而是化作粘稠、充滿惡意的巨口。它們劇烈地沸騰、旋轉(zhuǎn),形成一個個漩渦,漩渦中心是更深的、吞噬一切的漆黑。一股難以言喻的暴戾、饑餓、以及源自洪荒般的兇煞之氣,如同無形的海嘯,自下而上,狠狠拍打在凌塵身上!
這氣息遠比之前的精純陰煞更加恐怖!
它不是單純的寒冷與死寂,而是帶著活生生的毀滅意志!是饑餓了億萬年的饕餮,嗅到了血食氣息的狂喜與貪婪!
“呃——!”凌塵的慘嚎瞬間被掐斷在喉嚨里,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頸。剛剛因淬煉而獲得一絲力量支撐的身體,如同狂風中的枯葉,猛烈地搖晃起來。抓住冰棱的手指因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和源自靈魂的恐懼而猛地一滑!
刺啦!
尖銳的冰棱瞬間在他麻木的手掌上劃開更深的口子,凍結(jié)的血塊混合著新涌出的滾燙血液,在冰藍的玄冰上留下刺目的紅痕。劇痛讓他意識短暫地清醒,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下面!那東西醒了!”赤紅虛影的意念尖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悸,那是一種源于能量層次被碾壓的、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恐懼,“跑!廢物!快往上爬!它要上來了!”
“來不及了…”湛藍虛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冰冷,“氣息…鎖定…冰索…不穩(wěn)…引煞…護體…搏…一線生機!”
搏一線生機?
凌塵的心臟幾乎要從破碎的胸腔里跳出來。下方,濃霧的翻騰更加狂暴,那沉悶的“咕?!甭暦路鹁驮诙呿懫穑瑤е钊搜浪岬恼吵砀?。他甚至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破開濃霧和黑暗,向他撲來!那是一種源自食物鏈頂端的、純粹的捕獵本能!
逃?往哪里逃?冰徑陡峭狹窄,向上攀爬的速度在這恐怖的威壓和自身的重傷下,慢如蝸牛!往下?那是自投羅網(wǎng)!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思維幾乎被恐懼凍結(jié)的瞬間——
嗡!
懷中的古戒,那布滿裂紋、沉寂如死的冰冷之物,再次震動!這一次,震動異常劇烈,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尖銳的共鳴!仿佛在深淵之下的恐怖存在蘇醒的同時,它也受到了某種致命的刺激!
戒指表面的裂紋驟然亮起一絲微弱卻極其純粹、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的幽光!這幽光并非溫暖,反而帶著一種比九幽煞氣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冰冷與……警告!
同時,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撞入凌塵瀕臨崩潰的識海:
“鎮(zhèn)…魔…鏈…鎖…吞…界…殘…軀…勿…驚…引…煞…掩…息…”
這意念碎片混亂、破碎,充滿了無盡的滄桑與疲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它并非來自赤魂或藍魂,而是直接源自那枚神秘的古戒!
鎮(zhèn)魔鏈?鎖?吞界殘軀?勿驚?引煞掩息?
信息如同驚雷在凌塵混亂的意識中炸開!電光石火間,他根本來不及理解其中全部含義,但最后四個字——“引煞掩息”——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引煞!掩息!”凌塵嘶啞地低吼出聲,幾乎是本能地,瘋狂運轉(zhuǎn)起九獄鎮(zhèn)魔功的淬皮法門!不是抵抗,不是淬煉,而是——吞噬與偽裝!
轟!
下方?jīng)坝慷系木兙庞年幧分畾猓颈荒强植郎锏奶K醒氣息所攪動、裹挾,此刻在凌塵不顧一切的瘋狂引導(dǎo)下,如同找到了一個宣泄的缺口,更加狂暴地涌向他!尤其是他那條剛剛淬煉完成、覆蓋了小臂、閃爍著暗沉金屬光澤與雷火冰絡(luò)的左臂!
“你瘋了!”赤紅虛影驚怒咆哮。
“賭…戒…示…”湛藍虛影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然的認同,瞬間調(diào)動起殘存的玄冰之力,不再護持心脈識海,而是全部涌向左臂,與那新生的皮膜力量融合,形成一層薄而堅韌的幽藍冰膜,覆蓋在凌塵體表,同時最大限度地模擬著下方翻涌的陰煞氣息!
噗!
比之前強烈十倍的痛苦瞬間淹沒凌塵!精純的陰煞洪流不再是淬煉的火焰,而是化作毀滅的狂潮,瘋狂沖刷、撕裂著他本就傷痕累累的軀體!體表那層薄冰瞬間布滿裂痕,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強行塞入寒冰地獄風暴中心的破布袋,身體由內(nèi)而外都要被這狂暴的能量撐爆、凍碎!
鮮血從崩裂的皮膚、撕裂的嘴角、甚至眼角瘋狂滲出,又在極寒中瞬間凍結(jié)成紅色的冰晶!他的意識在劇痛的沖擊下劇烈震蕩,視野徹底被黑暗和血色占據(jù),只剩下最后一絲執(zhí)念死死支撐著運轉(zhuǎn)功法——吞噬煞氣,模擬煞氣!
就在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爆裂開來的瞬間——
呼?。?!
一股腥臭、粘稠、帶著無盡腐朽與暴戾氣息的狂風,裹挾著如同實質(zhì)般的漆黑濃霧,猛地從他身側(cè)下方的冰徑旁呼嘯而過!
那東西上來了!就在咫尺之遙!
凌塵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貼在冰冷的崖壁上,身體蜷縮到最小,連呼吸都完全停止。體表那層由玄冰和新生皮膜力量模擬出的陰煞氣息在狂風中劇烈波動,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他不敢看!不能用眼睛看!但靈魂的感知卻在極致的恐懼下被無限放大!
他“感覺”到了!
那并非一個具體的形態(tài),更像是一團凝聚到極致的、翻滾沸騰的(饑餓)!是深淵本身孕育的貪婪意志!它龐大、混沌、充斥著令人作嘔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暗。無數(shù)混亂的、充滿惡意的意念碎片在它周身環(huán)繞、尖嘯,形成一股毀滅性的靈魂風暴。在這團意志的核心,他模糊地“感知”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被億萬重鎖鏈束縛的、扭曲蠕動的“核心”,散發(fā)著讓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活物”氣息。
它掠過時帶起的腥風,蘊含著恐怖的侵蝕力。凌塵體表的薄冰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瞬間碎裂大半!殘余的玄冰之力與新生的皮膜力量瘋狂運轉(zhuǎn),死死抵御著那足以瞬間腐蝕元海境修士的恐怖侵蝕。
更可怕的是那靈魂層面的沖擊!無數(shù)充滿饑餓、痛苦、怨恨的意念如同億萬根毒針,狠狠扎向凌塵脆弱的識海!若非古戒在那一刻再次爆發(fā)出一圈極其微弱卻穩(wěn)固的幽光,將大部分沖擊隔絕在外,他的意識恐怕瞬間就會被這混亂的洪流撕成碎片,淪為這深淵意志的一部分養(yǎng)料!
即便如此,殘余的沖擊也讓凌塵如遭重錘,眼前一黑,口鼻中再次溢出鮮血,意識如同狂風中的燭火,明滅不定。
那恐怖的深淵意志似乎停頓了一瞬。
凌塵的心跳驟停!它發(fā)現(xiàn)了?
他感覺自己被一道冰冷、貪婪、毫無感情、如同在審視砧板上肉塊的目光掃過!那目光穿透了濃霧,穿透了他體表的偽裝,仿佛要將他從靈魂到肉體都徹底解剖!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凌塵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連雙魂的意念都因恐懼而陷入死寂之時——
“咕?!?/p>
那沉悶的、帶著一絲疑惑和…嫌棄?的聲音再次響起。深淵意志的核心似乎對凌塵這個“渺小、虛弱、混雜著令它不適的駁雜氣息(指雷火冰煞和人類生機)”的“小東西”失去了興趣。它那龐大而混沌的饑餓感,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凌塵,最終鎖定在了上方——那石屋的方向!那里,有陳松殘留的氣息,有石屋本身蘊含的、尚未散盡的地脈陰煞之核!
呼——!
裹挾著毀滅氣息的腥風再次呼嘯,龐大的意志如同退潮般,舍棄了凌塵這個“微不足道”的殘渣,猛地向上方?jīng)_去!速度之快,卷起的氣流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撞在凌塵身上!
“噗——!”
凌塵再也支撐不住,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鮮血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這股狂暴的氣流狠狠拍向冰徑之外,向著下方更深、更濃的黑暗深淵墜去!
失重感瞬間攫住了他!
“完了!”
死亡的冰冷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下方,是翻涌著無盡死寂與未知恐怖的深淵巨口。上方,那恐怖的深淵意志正撲向石屋,陳松…恐怕也難逃一劫?一切都結(jié)束了?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剎那——
嗡!
懷中那枚古戒,在凌塵墜落的失重狀態(tài)下,在遠離了那恐怖深淵意志的核心區(qū)域后,突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穩(wěn)定而持續(xù)的幽光!這幽光不再尖銳警告,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指向性的牽引力!它如同黑暗中的唯一路標,清晰地指向斜下方、濃霧翻滾的某個特定方向!
同時,湛藍虛影虛弱卻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急迫意念響起:“冰…索…定…向…戒…指引…下墜…緩…”
冰索定向?戒指指引?下墜緩?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凌塵瀕臨熄滅的意識被強行點燃!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劇痛和絕望!他用盡靈魂最后的力量,溝通氣海中那道同樣虛弱不堪的湛藍虛影!
嗤!嗤!嗤!
三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迅疾的幽藍冰線,如同靈蛇出洞,從凌塵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指尖激射而出!它們沒有射向崖壁,而是精準地射向古戒幽光指引的方向——斜下方濃霧深處的某個點!
冰線并非凝結(jié)路徑,而是在接觸濃霧和虛空的瞬間,猛地爆發(fā)寒氣,迅速凝結(jié)成三根粗如兒臂、長達數(shù)丈的幽藍冰矛!冰矛并非固定,而是如同巨大的船錨,帶著強大的慣性和凌塵下墜的重量,狠狠射向戒指指引的目標!
噗!噗!噗!
三聲沉悶的、如同刺入朽木的聲響從下方濃霧中傳來!緊接著,是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和冰層碎裂聲!
下墜之勢猛地一頓!
巨大的反沖力順著三根冰矛傳遞上來,凌塵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被這股力量震散架了!他死死抓住三根冰冷刺骨的冰矛末端,身體如同鐘擺般在空中劇烈晃蕩,鮮血如同不要錢般從全身的傷口中噴灑出來,在濃霧中拉出道道凄厲的紅線。
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意識在劇痛的沖擊和失血的眩暈中沉浮。但他沒有松手!他死死咬著牙,牙齒幾乎要崩碎,口腔里全是鐵銹般的血腥味。
他活下來了!至少,暫時沒有被深淵吞噬,也沒有被那恐怖意志碾碎!
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撕裂的疼痛。他低頭看向下方,濃霧被冰矛射穿,隱約顯露出一個巨大的、傾斜的、布滿暗沉金屬銹跡和凍結(jié)厚冰的輪廓——似乎是一截斷裂的、巨大到難以想象的金屬結(jié)構(gòu)?像某種巨艦的殘骸,又像是某種龐大建筑的斷壁?三根冰矛正深深地釘入那金屬結(jié)構(gòu)表面的厚冰之中,勉強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古戒散發(fā)的幽光,正穩(wěn)穩(wěn)地指向這巨大金屬殘骸的深處。那里,濃霧似乎淡薄了一些,隱隱透出一種與周圍精純陰煞同源、卻更加內(nèi)斂、更加厚重的奇異波動。同時,一股微弱但精純無比的九幽陰煞之氣,正從冰矛釘入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滋養(yǎng)著他幾乎枯竭的身體。
“活…活下來了…”赤紅虛影的意念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難以置信,“那…那是什么鬼東西…吞界殘軀?老冰坨…戒…戒里那聲音…”
“戒…示…鎮(zhèn)魔…鏈鎖…此地…或為…囚牢…”湛藍虛影的聲音帶著極致的疲憊和一絲驚悸后的思索,“殘骸…冰封…精純…煞源…核心…或…在…其中…先…穩(wěn)住…恢復(fù)…”
恢復(fù)?
凌塵看著自己如同血人般的身體,感受著體內(nèi)如同破風箱般嘶鳴的臟腑和遍布裂痕的經(jīng)脈,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極點的弧度。他懸掛在這深淵峭壁之上,下方是未知的巨大殘骸,上方是正撲向石屋的恐怖深淵意志,自己重傷瀕死…這恢復(fù),談何容易?
但,至少,他還活著。戒指的指引,這神秘的金屬殘骸,還有那精純的煞源氣息…似乎真的藏著陳松所說的“生機”,甚至可能與戒指、石板的秘密有關(guān)!
他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試圖尋找一個更穩(wěn)固的著力點。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帶來鉆心的疼痛。他望向古戒幽光指向的殘骸深處,那濃霧淡薄之處,眼神中燃燒起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火焰。
深淵之噬,他僥幸逃脫。但這深淵囚籠,他又該如何闖出?那所謂的“吞界殘軀”與“鎮(zhèn)魔鏈鎖”,又意味著什么?
斷崖下的賭注,才剛剛開始。而賭注的籌碼,是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