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刪除鍵。文件粉碎。進度條跑得飛快。門被撞開的時候,
最后一個加密文件夾剛好消失?!袄洗?!”陳危沖進來,額頭一層汗,“他們來了!
東區(qū)碼頭,三艘快艇,全是趙乾的人!”我拔掉U盤,扔進腳邊的碎紙機。機器嗡鳴,
吞掉最后一點痕跡?!爸懒恕!蔽谊P(guān)掉電腦,屏幕暗下去,映出我沒什么表情的臉。
這張臉,跟了我三十年,幫我坐穩(wěn)了“暗河”組織頭把交椅,也終于迎來了它的退休日。
今天,本該是我交權(quán)、走人的大日子?!爸??就這?”陳危急得跺腳,“趙乾那老狐貍,
擺明是來截胡!您辛苦打下的基業(yè)……”“基業(yè)?”我打斷他,
拿起桌上唯一沒收進碎紙機的相框。照片里只有一片蔚藍的海,細白的沙灘?!瓣愇?,
我的基業(yè),以后在沙灘上。”他像被噎住,瞪著我手里的相框,像看一個怪物。
“可…可您走了,底下兄弟怎么辦?趙乾會把他們生吞了!”“暗河”不是善堂。
我用了三十年,把它從陰溝里的泥鰍養(yǎng)成盤踞地下的蛟龍?,F(xiàn)在,蛟龍該換主人了。趙乾,
我曾經(jīng)的副手,如今的對手,他等這一天夠久了?!澳鞘悄銈兊氖铝??!蔽移鹕?,
脫下象征權(quán)力的黑色外套,搭在椅背。里面是一件普通的亞麻襯衫,軟塌塌的,
像曬足了太陽?!敖唤觾x式幾點?”“晚上八點,海宴樓頂層。”陳危聲音發(fā)澀,
“但現(xiàn)在碼頭……”“讓他們等著。”我拿起桌角一個磨得發(fā)亮的舊帆布包,拍了拍灰,
“我先去個地方?!薄艾F(xiàn)在?您去哪?”陳危錯愕。“買雙拖鞋。”我拉開門,
“沙灘上光腳,硌得慌?!弊叱瞿菞澥匦l(wèi)森嚴、連空氣都帶著金屬冷硬感的大廈,
陽光兜頭澆下,刺得我瞇了瞇眼。三十年,很少在白天這樣走在街上。自由的味道,有點燙。
我沒去買拖鞋。七拐八繞,甩掉可能存在的尾巴,我進了一條老巷子盡頭的小茶館。
木門吱呀,茶香混著陳舊木頭的味道撲面而來。角落的竹簾后,坐著一個穿灰布褂子的老頭,
慢悠悠地洗茶。他眼皮都沒抬?!皝砹耍俊薄班??!蔽以谒麑γ孀?。竹簾縫隙透進的光,
在他臉上割出明暗的痕。他叫老鐘,一個賣情報的,也賣命。我的命,他救過三次。
“東西呢?”他問。我從帆布包最里層的暗袋,摸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芯片,放在桌上。
沒加密,沒偽裝,就是一塊最原始的存儲芯片。
里面是我三十年“暗河”生涯的所有核心數(shù)據(jù)、關(guān)系網(wǎng)、未爆的雷。真正的“基業(yè)”。
老鐘用兩根枯瘦的手指拈起芯片,對著光看了看,丟進旁邊滾沸的小茶壺里。噗嗤一聲輕響,
白氣蒸騰?!案蓛袅??!彼f。我端起他推過來的粗陶茶杯,喝了一口。劣質(zhì)普洱,
又苦又澀。是解脫的味道?!耙院螅俊彼麊?。“海邊。撿貝殼。”我說。
他布滿褶子的臉第一次有了點表情,像是想笑,又忍住了?!巴?。比這潭渾水好。
”“幫我最后一次。”我把茶杯放下,“海宴樓,今晚八點。盯著點趙乾。
”老鐘渾濁的眼珠動了動,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竹簾晃了晃,落下更深的影子。走出茶館,
陽光依舊晃眼。我走進旁邊一家十元店,真買了雙塑料人字拖。藍白條紋,土得掉渣。
捏在手里,輕飄飄的。時間還早。我像個真正的閑散人員,在公園長椅上坐了很久,
看老頭下棋,看小孩追鴿子。直到天色一點點暗下來,華燈初上。
海宴樓是本市最貴的海鮮館子,頂層一整層被包下。水晶燈亮得晃眼,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江景??諝饫锸驱埼r和金錢的味道。我到的時候,剛好八點整。
人差不多齊了?!鞍岛印崩锱诺蒙咸柕念^目,分坐長桌兩側(cè)。主位空著,旁邊是趙乾。
他五十多歲,保養(yǎng)得宜,一身剪裁合體的銀灰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看到我穿著亞麻襯衫、踩著十元店人字拖進來,他端著紅酒杯的手頓了一下,
隨即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鞍步?,就等您了?!彼鹕?,拉開主位的椅子,姿態(tài)謙恭,
眼底卻藏著鷹隼般的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志在必得。我沒坐。環(huán)視一圈。都是熟悉的臉,
帶著各種復(fù)雜的表情:敬畏,猜疑,恐懼,還有……投向趙乾的諂媚。陳危坐在靠后的位置,
低著頭,不敢看我?!白筒槐亓恕!蔽业穆曇舨淮?,但在過分安靜的大廳里很清晰。
“今天叫大家來,就一件事。我,林安,從今天起,正式卸任‘暗河’所有職務(wù),退出組織。
一切事務(wù),由趙乾接手?!彼兰拧酌牒?,嗡嗡的議論聲才低低響起。雖然早有風(fēng)聲,
但親耳聽到,沖擊力還是不小。趙乾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帶著點悲憫似的:“安姐辛苦了大半輩子,是該享享清福了。兄弟們以后跟著我,
絕不會虧待大家。”他舉起杯,“敬安姐!”稀稀拉拉的酒杯舉了起來?!敖唤拥臇|西呢?
”一個坐在趙乾下手的光頭漢子粗聲問,是東區(qū)的頭目,趙乾的鐵桿。他的話,
問出了所有人的心思。權(quán)力交接,核心的賬目、人脈、把柄,才是關(guān)鍵。趙乾也看著我,
眼神溫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沒了?!蔽艺f?!皼]了?”光頭漢子拔高了聲音。“嗯,
”我點頭,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下午,都刪了,燒了。干干凈凈。
”“轟——”這下炸開了鍋。“什么?刪了?!”“安姐,這不合規(guī)矩吧?
”“沒了那些東西,我們怎么運轉(zhuǎn)?”“趙爺接手,也得有憑據(jù)??!
”趙乾臉上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他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針?!鞍步悖@是什么意思?
開這種玩笑?”“我從不開玩笑?!蔽矣哪抗?,“‘暗河’能立住,靠的是人,
不是幾張紙或者幾塊芯片。我信趙爺?shù)谋臼拢瑳]那些東西,一樣能帶好兄弟們?!蔽翌D了頓,
補充道,“當然,以后誰捅了婁子,誰惹了不該惹的人,
也別指望我留下的什么‘錦囊妙計’能救命。各憑本事,自求多福?!边@話一出,
不少人的臉色都變了。那些指望著靠老關(guān)系、老把柄混日子的,眼神開始發(fā)慌。
趙乾的臉色更是鐵青。他以為能穩(wěn)穩(wěn)拿到我經(jīng)營三十年的核心資源,結(jié)果我釜底抽薪,
只給了他一個空殼子,和一群心思各異的餓狼?!傲职?!”趙乾的聲音冷了下來,
帶著壓抑的怒火,“你這是存心要毀了‘暗河’!”“毀了?”我扯了扯嘴角,
“‘暗河’是毀是立,現(xiàn)在是你趙乾說了算。跟我這個退休人員,沒關(guān)系了。
”我拍了拍挎著的舊帆布包,“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各位,江湖路遠,后會無期?!闭f完,
我不再理會身后一片嘩然和趙乾陰沉得要滴水的臉,轉(zhuǎn)身就走。
人字拖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輕響,在死寂的大廳里格外清晰。
走出金碧輝煌的海宴樓,夜風(fēng)帶著江水的濕氣吹來。我深吸一口氣,
把身后的喧囂、算計、血腥味,都拋在了那扇沉重的旋轉(zhuǎn)門后。退休生活,開始了。
我選的海邊小鎮(zhèn)叫“云歸”,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一個點。沒有星級酒店,沒有網(wǎng)紅打卡,
只有一條主街,幾家小賣部,一個海鮮市場,和望不到頭的、野生的沙灘。
租的房子就在沙灘后面,一棟老漁民的石頭屋,低矮,結(jié)實,刷著白灰,
被海風(fēng)吹得有些斑駁。院子里有棵歪脖子老榕樹,樹下拴著個褪色的塑料秋千。
日子變得很簡單。天蒙蒙亮,跟著出早潮的漁船去碼頭,買最新鮮的魚蝦蟹貝,
價格便宜得像白撿?;貋碇笠煌氚字?,配著清蒸的海鮮,就是早飯。上午,拎個小桶,
夾個長柄的塑料夾子,沿著沙灘慢慢走。退潮后的沙灘是巨大的寶藏庫。巴掌大的海螺,
奇形怪狀的珊瑚碎片,被海浪打磨得圓潤的彩色玻璃,還有最多的——各種各樣的貝殼。
扇貝的殼像展開的裙擺,帶著天然的放射狀紋路;貓眼螺螺旋上升,
尖端有個小孔;牡蠣殼粗糙厚重,邊緣像起伏的山巒;最普通的是那種小小的白色貝,
像一粒??圩樱⒙湓谏匙永?,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我不挑,看到喜歡的就撿起來,
丟進桶里。海水漫上來,又退下去,在腳邊留下濕潤的痕跡。海風(fēng)咸腥,
吹得頭發(fā)亂糟糟地貼在臉上。太陽曬得皮膚發(fā)燙。下午,通常很安靜。
把撿回來的貝殼倒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用舊牙刷沾著清水,一點點刷掉泥沙和海藻。
這是個需要耐心的活兒。刷干凈的貝殼,晾曬在鋪著舊報紙的竹匾里。
陽光透過榕樹的枝葉灑下來,在貝殼上跳躍。傍晚,去小賣部買瓶冰啤酒,
坐在院子里的破藤椅上,看夕陽把海面染成一片熔金。海浪聲是永恒的背景音。沒有電話,
沒有網(wǎng)絡(luò)(我特意沒裝),沒有需要提防的眼神和藏在笑容下的刀。只有海風(fēng),海浪,
和一堆不值錢的貝殼。隔壁住著個姓李的老太太,大家都叫她阿婆。她總說我太安靜,
不像來度假的年輕人。偶爾會端來一碗剛煮好的糖水番薯,或者幾個自家腌的咸鴨蛋。
“阿妹,又撿這么多貝殼???”她看著我晾曬的竹匾,“這東西又不能吃,撿來做啥?
”“好看?!蔽艺f,拿起一個剛刷干凈的紫色扇貝,對著夕陽看。貝殼內(nèi)壁泛著瑩潤的珠光。
阿婆搖搖頭,嘟囔著“搞不懂你們年輕人”,背著手走了。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
像退潮后的沙灘,平緩,重復(fù),直到我徹底忘記“林安”這個名字,只記得海風(fēng)的味道。
直到那天下午。我正在刷一個形狀奇特、像鹿角一樣的珊瑚骨,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很輕微,但在只有海浪聲的院子里,異常清晰。這只手機,
是我唯一留下的、與過去有關(guān)的東西。一個特殊頻段的衛(wèi)星電話,知道號碼的,只有老鐘。
它沉寂了三個月,像塊死鐵?,F(xiàn)在,它震了。我擦干手,拿起手機。沒有號碼顯示,
只有一行簡短到極致的信息:【趙動。尋。小心。】趙動?趙乾的兒子?
那個被趙乾保護得很好、在國外念書的紈绔?他找我做什么?尋什么?“小心”?
老鐘從不多說廢話。我盯著那行字,海風(fēng)好像突然變冷了,帶著針扎似的寒意。
退休生活的平靜水面,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接下來的幾天,我依舊撿貝殼,刷貝殼,看日落。
但眼睛和耳朵,像被無形的線提了起來。小鎮(zhèn)太小,太封閉。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瞞不過去。
先是碼頭賣魚的強叔說,來了幾個生面孔,不像游客,也不像收魚的販子。穿著體面,
但眼神飄,總在打量人。接著,阿婆買菜回來說,主街新開了家“海產(chǎn)公司”的門臉,
裝修得挺氣派,但冷冷清清,沒見人進出,也沒見收過貨。然后,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的。
去小賣部買啤酒時,眼角余光瞥到街對面停著輛黑色的越野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
車子很干凈,一點泥都沒有,在這個滿是咸腥海風(fēng)的小鎮(zhèn),顯得格格不入。車里有個人影,
似乎在朝我這邊看。當我拎著啤酒瓶轉(zhuǎn)身時,那車悄無聲息地開走了。目標是我?;蛘哒f,
是退休的“林安”。趙乾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又不甘心,所以派了他那個寶貝兒子來?
趙動能干什么?一個溫室里長大的二世祖。我有點煩躁。退休金還沒捂熱,麻煩就找上門了。
這天潮水退得特別遠,露出一大片平時淹沒的灘涂。我拎著桶,走得比平時更遠些。
礁石區(qū)附近,貝殼種類往往更豐富。礁石濕滑,長滿青苔。我小心地踩著石頭縫,低頭尋找。
一個漂亮的旋梯螺卡在兩塊礁石中間,我伸手去夠。
就在我指尖碰到冰涼螺殼的瞬間——“別動!
”一個刻意壓低、卻掩不住年輕氣盛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我動作沒停,夾起那個旋梯螺,
丟進桶里,發(fā)出“咚”的一聲輕響。然后才慢慢直起身,轉(zhuǎn)過去。礁石后面,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個年輕男人,二十出頭,頭發(fā)染成淺金色,穿著價格不菲的潮牌T恤和破洞牛仔褲,
臉很白凈,眉眼和趙乾有幾分像,但少了那份老辣陰沉,
多了些被寵壞的驕矜和此刻強撐出來的兇狠。他手里,竟然握著一把黑色的手槍,
槍口對著我,微微發(fā)抖。他身后兩個壯漢,穿著普通的夾克,面無表情,眼神銳利,
一看就是專業(yè)的保鏢打手?!摆w動?”我看著他手里的槍,皺了皺眉。那槍型號很新,
握在他這種明顯沒沾過血的手里,像個危險的玩具?!吧購U話!”趙動聲音拔高,
試圖掩蓋緊張,“林安!把東西交出來!”“什么東西?”我平靜地問,
目光掃過他身后那兩個保鏢。他們站位很講究,封住了我可能逃跑的路線。“別裝傻!
”趙動上前一步,槍口晃了晃,“我爸說了!你走之前,
肯定把‘暗河’的核心備份藏起來了!賬本!名單!那些關(guān)系網(wǎng)!交出來!
”果然是為了這個。趙乾自己吃了啞巴虧,又不敢明著撕破臉(畢竟我剛“退休”,
余威還在),就把他兒子當槍使?!拔艺f過,刪干凈了。”我晃了晃手里的塑料夾子,
“我現(xiàn)在,只對這個感興趣?!薄胺牌?!”趙動激動起來,“你這種老狐貍,
怎么可能不留后手?肯定藏起來了!是不是埋在這沙灘里?還是藏在你那個破房子里?
”他眼神貪婪又急切地掃過我拎著的桶和身上簡樸的衣服,“交出來!
不然……”他晃了晃槍。我看著他那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嘆了口氣:“趙動,
你爸讓你來,是害你?!薄伴]嘴!”趙動像被踩了尾巴,“把東西交出來!不然我真開槍了!
”他身后的保鏢也微微繃緊了身體。海風(fēng)卷著咸腥氣吹過。遠處傳來幾聲海鳥的鳴叫。
“東西……”我慢慢開口,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后那片平靜的海面,“……在貝殼里。
”“貝殼?”趙動一愣,下意識地順著我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
他身后的保鏢也警惕地掃視海面。就在這零點幾秒的注意力轉(zhuǎn)移——我動了。
沒有花哨的動作,左手拎著的塑料桶猛地朝趙動臉上甩去!
桶里半桶海水混著泥沙和剛撿的貝殼,劈頭蓋臉!“?。 壁w動猝不及防,被澆了一身腥咸,
眼睛瞬間被泥水糊住,本能地閉眼抬手去擦。同時,我身體矮身前沖,
右手的長柄夾子閃電般探出,精準無比地卡在他握槍的手腕內(nèi)側(cè)麻筋上!“呃!
”趙動手腕劇痛酸麻,手指不由自主地松開。那把黑色的手槍脫手飛出!我沒有去接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