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云城九中的校門口已經(jīng)人聲鼎沸。大巴車排成長龍,引擎發(fā)出低沉的轟鳴。高二年級的郊游研學(xué)活動——為期三天三夜的“古韻尋蹤”之旅,即將啟程??諝庵袕浡d奮、困倦和早餐包子的混合氣味。
陳悟背著簡單的雙肩包,左手習(xí)慣性地插在運動外套的口袋里,站在分配給六班的大巴旁。他昨晚在刺劍社加練了《陰陽》的收尾動作,睡得有些晚,此刻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神情略顯困倦,但身姿依舊挺拔。江即墨提著一個小巧的旅行袋,安靜地站在他旁邊,馬尾辮梳理得一絲不茍,只是眼神也帶著早起的迷蒙。
“點名啦點名啦!六班的!這邊!” 葉漣秋頂著一頭被晨風(fēng)吹得更加凌亂的栗發(fā),拿著名單咋咋呼呼地維持秩序,精神頭十足,仿佛喝了一整箱紅牛。蘇柔打著哈欠,靠在大巴車身上閉目養(yǎng)神。沈曦小臉帶著興奮的紅暈,正和旁邊的女生小聲討論著目的地。云子羨則安靜地坐在大巴最前排靠窗的位置,厚厚的圍巾遮住了小半張臉,閉著眼睛,似乎已經(jīng)進(jìn)入了補(bǔ)眠狀態(tài)。
“陳悟,江即墨,到!” 葉漣秋在名單上打了個勾,揮手示意,“上車吧,給你們留了靠后的位置,安靜點。”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車。車廂里彌漫著新車的皮革味和早餐的氣息。果然,最后一排還有兩個靠窗的連座。陳悟讓江即墨坐里面靠窗的位置,自己則坐在靠過道的外側(cè)。
六點整,大巴準(zhǔn)時發(fā)動,駛離了喧囂的城市,匯入清晨的車流,朝著郊外歷史悠久的古鎮(zhèn)方向開去。
起初,車廂里還充滿了興奮的談笑聲、分享零食的窸窣聲和手機(jī)外放的歌聲。但沒過多久,隨著道路變得平穩(wěn),引擎聲如同催眠曲,加上早起帶來的困倦,大部分人都漸漸安靜下來,進(jìn)入了補(bǔ)覺模式。
陽光透過車窗灑進(jìn)來,暖洋洋的。陳悟也感到一陣強(qiáng)烈的困意襲來。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頭微微靠著冰涼的車窗玻璃,閉上眼睛。旁邊的江即墨似乎也扛不住了,小腦袋一點一點,像只打瞌睡的小雞仔。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似乎拐了一個彎。慣性讓江即墨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朝陳悟這邊歪了過來。陳悟睡得并不沉,感覺到肩膀一沉,一個溫?zé)崛彳浀臇|西靠了上來。他下意識地想躲開,但困意壓倒了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他微微蹙了下眉,終究沒有動。
于是,江即墨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就這么自然而然地、沉沉地靠在了陳悟的肩膀上。少女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洗發(fā)水香氣,混合著她溫?zé)岬暮粑?,悄然鉆入陳悟的鼻息。
陳悟的身體瞬間僵硬了零點一秒。他微微睜開眼,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的女孩。江即墨睡得正香,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臉頰因為熟睡而泛著健康的紅暈,嘴唇微微張著,發(fā)出極其細(xì)微、均勻的呼吸聲。那毫無防備、恬靜安然的睡顏,像一幅溫暖的畫。
陳悟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他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但終究沒有推開她。一種陌生的、帶著點無措的暖意,悄然從肩膀被依靠的地方蔓延開。他重新閉上眼睛,努力忽略肩膀上的重量和那擾人心緒的溫?zé)岷粑?,試圖再次入睡。只是這一次,他的身體似乎比剛才更僵硬了些。
車子在高速上平穩(wěn)行駛。陽光的角度緩緩變化。車廂里只剩下引擎的嗡鳴和此起彼伏的、輕微的鼾聲。
不知又過了多久。
江即墨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嘴角無意識地彎起一個甜甜的弧度。然后……一小滴晶瑩剔透的口水,就那么毫無征兆地、順著她微張的嘴角,滑落下來,精準(zhǔn)地滴在了陳悟那件深藍(lán)色的運動外套肩頭!
深色的布料上,瞬間暈開了一小片顏色更深的、不規(guī)則的水漬印。
陳悟依舊閉著眼,毫無察覺。而罪魁禍?zhǔn)捉茨?,在口水滴落后,似乎感覺嘴角有點涼,無意識地咂巴了一下嘴,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腦袋在陳悟肩頭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睡得更沉了。那點濕意,被她蹭得更開了一些……
時間在車輪的滾動中流逝。窗外的景色從城市的高樓逐漸變成了開闊的田野,又變成了起伏的山巒。
下午兩點,大巴終于緩緩駛?cè)肓四康牡亍粋€依山傍水、古色古香的江南古鎮(zhèn)停車場。
“同學(xué)們!醒醒啦!我們到啦!” 班主任周原心老師的聲音通過車內(nèi)的麥克風(fēng)響起,帶著旅途結(jié)束的輕松。
車廂里頓時騷動起來,伸懶腰聲、哈欠聲、收拾東西的窸窣聲響成一片。
江即墨也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陳悟近在咫尺的、線條清晰的下頜線。然后她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正親密地、毫無間隙地靠在陳悟的肩膀上!不僅如此,兩人的頭還因為睡姿的原因,微微地靠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溫?zé)岬捏w溫和沉穩(wěn)的呼吸!
轟——!
江即墨的臉頰瞬間爆紅!像熟透的番茄!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直起身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跳出來!她手忙腳亂地理了理自己睡亂的頭發(fā),眼神慌亂地不敢看旁邊的人。
她的動作驚醒了陳悟。陳悟也睜開了眼,帶著剛睡醒的惺忪和一絲茫然。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正好對上江即墨那張紅得滴血、寫滿驚慌失措的臉。
四目相對。
距離近得能看清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陳悟也愣住了。肩膀處似乎還殘留著被依靠的重量和溫度,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那淡淡的青草香氣。而眼前少女那羞窘到幾乎要冒煙的表情,更是讓他大腦瞬間宕機(jī)。
“對……對不起!” 江即墨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濃重的羞意,“我……我不小心……睡著了……” 她飛快地低下頭,抓起自己的包,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語無倫次地說,“我……我先下車了!” 說完,逃也似的從陳悟身前擠過,快步?jīng)_下了大巴。
陳悟還保持著微微轉(zhuǎn)頭、一臉懵的姿勢坐在那里。肩膀上似乎有點涼颼颼的?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肩膀的位置,觸感有點……潮濕?但他剛睡醒,腦子還有點迷糊,加上江即墨那副落荒而逃的樣子帶來的沖擊,讓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
他甩了甩頭,試圖驅(qū)散那點莫名的燥熱和肩膀上的異樣感,也拿起自己的包,跟著人流走下了大巴。
***
下午的行程是參觀古鎮(zhèn)的民俗博物館。古老的建筑,斑駁的磚墻,陳列著各種農(nóng)具、織布機(jī)和充滿年代感的生活用品。導(dǎo)游的講解聲在耳邊回蕩,但陳悟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走在前方不遠(yuǎn)處的江即墨。她似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時的沉靜,正專注地看著一件古老的刺繡,偶爾和身邊的沈曦低聲交流幾句。只是當(dāng)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陳悟時,還是會像受驚的小鹿一樣飛快地移開,臉頰也會迅速飛起兩朵紅云。
而陳悟自己,也總覺得肩膀上那塊被口水“光顧”過的地方,存在感特別強(qiáng),涼颼颼的,還有點……怪怪的。
下午六點,在古鎮(zhèn)的一家特色餐館吃晚飯。圓桌坐滿了人,氣氛熱鬧。葉漣秋正眉飛色舞地講著大巴上誰誰誰打呼嚕像開拖拉機(jī),引得眾人哄笑。
陳悟脫下那件深藍(lán)色的運動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準(zhǔn)備吃飯。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就在這時,眼尖的葉漣秋突然指著陳悟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肩頭,大聲嚷嚷起來:“哎哎哎!陳悟!你這外套肩膀上是什么啊?這么大一塊深色印子?下雨淋著了?不對啊,今天沒下雨?。俊?/p>
他這一嗓子,瞬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陳悟疑惑地順著葉漣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自己外套的右肩位置,有一片形狀不規(guī)則、顏色明顯比周圍布料深的水漬??!在燈光下還挺顯眼。
“嗯?” 陳悟皺著眉,拿起外套仔細(xì)看了看,還用手指捻了捻那濕痕,“奇怪……這是什么?上車前還好好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空調(diào)滴水?也不像啊。
他翻來覆去地研究著那塊水漬,一臉茫然:“看不出來是什么……算了,不管了?!?他隨手把外套又搭回椅背,準(zhǔn)備動筷子。
然而,坐在他對面的江即墨,在葉漣秋喊出第一聲的時候,整個人就已經(jīng)僵住了!當(dāng)陳悟拿起外套仔細(xì)查看時,她的臉“騰”地一下,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死死地低著頭,恨不得把臉埋進(jìn)面前的飯碗里,握著筷子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
蘇柔坐在江即墨旁邊,看看陳悟那一臉“鋼鐵直男式”的困惑,再看看身邊好友那副羞憤欲死、頭頂快要冒煙的樣子,瞬間就明白了!她強(qiáng)忍著爆笑的沖動,嘴角瘋狂上揚,肩膀一聳一聳的。
沈曦也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了過來,小臉也跟著紅了,偷偷瞄著江即墨和陳悟,抿著嘴偷笑。
云子羨安靜地吃著飯,仿佛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毫無察覺,只是那微微低垂的眼簾下,似乎也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葉漣秋還在那里撓頭:“奇怪……到底是什么水呢?顏色這么深……” 他完全沒注意到周圍微妙的氣氛和江即墨那快要燃燒起來的窘迫。
只有陳悟,依舊一臉無辜加困惑,對著那塊“神秘”的水漬印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就是這出“口水懸案”的“受害者”,更沒發(fā)現(xiàn)對面那個“肇事者”已經(jīng)快要因為羞恥而原地蒸發(fā)了。
晚飯就在陳悟的茫然、葉漣秋的疑惑、蘇柔的憋笑、沈曦的偷笑和江即墨的持續(xù)高溫臉紅中繼續(xù)進(jìn)行。那件搭在椅背上的深藍(lán)色外套,肩頭那塊深色的印記,在燈光下默默地訴說著一個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的、關(guān)于大巴靠肩和意外流口水的秘密。
窗外,古鎮(zhèn)的燈火次第亮起,映照著古老的石橋流水。而餐館里,屬于少年少女們的故事,也在這份帶著點尷尬、羞澀和懵懂的煙火氣里,悄然翻開了新的、充滿未知的一頁。陳悟同學(xué)那“鋼鐵直男”的屬性,似乎又得到了新的、有力的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