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剛從塞外回來一月。得知京城貴女圈時興辦賞花宴,相當(dāng)風(fēng)雅。我從不湊那熱鬧。
可母親硬塞給我一張請柬,說是安國公世子的妹妹,
也就是我那名義上的未婚夫蕭景琰的妹妹做東,我不得不去。滿園姹紫嫣紅,
脂粉香混著花香,熏得我頭疼。我一身利落的騎射胡服,
在一群環(huán)佩叮當(dāng)、廣袖流云的貴女中,顯得格格不入。果然,剛尋了個僻靜角落的石凳坐下,
麻煩就來了。「喲,我當(dāng)是誰如此『英姿颯爽』,原來是沈?qū)④娂业摹赫粕厦髦椤簧蛑 ?/p>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是蕭景琰的青梅,
吏部尚書家的庶女柳如煙?;貋硪粋€月,早就聽說兩人出雙入對。郎才女貌。她一身月華裙,
弱柳扶風(fēng)般站在蕭景琰身側(cè)。身后還跟著幾個平日與她交好的小姐妹。包括我未來的小姑子,
蕭景瑤。蕭景琰皺著眉,眼神從我身上掃過,滿是嫌惡:「沈知微,這是賞花宴,
不是演武場?!埂改氵@身打扮,成何體統(tǒng)?平白丟了沈?qū)④姾蛧哪樏??!?/p>
蕭景瑤翻了一個白眼:「真是粗鄙不堪?!沽鐭熝诖捷p笑,眼波流轉(zhuǎn):「景琰哥哥,
景瑤妹妹,別生氣嘛?!埂干蚪憬阕孕≡谶呹P(guān)長大,不懂我們京城的規(guī)矩情有可原。
只是……」她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落在我隨意放在石桌上的那張描金請柬上。
「沈姐姐既然不愛這風(fēng)雅之事,何必勉強自己來呢?白白占了一個位置?!拐f著,她竟伸手,
當(dāng)著眾人的面,用兩根纖纖玉指拈起我的請柬,作勢要撕?!覆蝗缱尳o真正懂得欣賞之人?
妹妹我這里有些散碎銀子,就當(dāng)是補償姐姐跑這一趟的辛苦錢?」
她身后的跟班們發(fā)出一陣壓抑的嗤笑。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有好奇,有鄙夷,
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奮。而蕭家兄妹,竟然放任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庶女欺辱我。
不知道我的臉面也是他們蕭家的臉面么?看來,蕭家的家風(fēng)有待商榷呀。
02我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枚溫潤的羊脂玉扳指,抬眼看向她,
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輕輕敲了敲:「柳小姐這雙手,撕撕花瓣還行,撕我的東西,
怕是嫩了點?!挂娝笾埣斫┳。矣挚聪蚴捑扮?,語氣平淡無波:「蕭世子,
管好你的人?!埂肝疑蛑⑾雭砭蛠?,想走就走,輪不到旁人指手畫腳,
更不需要這點『辛苦錢』打發(fā)。」蕭景琰被我當(dāng)眾頂撞,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沈知微,
你放肆。如煙也是好意,你不領(lǐng)情便罷,還出言不遜?!埂改阋粋€粗鄙武夫之女,
除了舞刀弄槍,還會什么?」「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女紅中饋樣樣稀松,
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懂,若非父命難違,我蕭景琰怎會與你這種人定親?!?/p>
蕭景瑤也氣鼓鼓的?!肝腋绺缫彩堑姑?,要娶你這樣一個粗鄙的女人?!?/p>
「哪里比得上柳姐姐,溫柔體貼,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埂敢皇悄愕莻€將軍,
稍微有點軍工傍身,你以為你能和我哥定親?!埂父嬖V你,就算你過門了,
我也不會認(rèn)你這個嫂子。我心里只認(rèn)柳姐姐?!刮艺痼@。
京城這邊閨閣中的小姐學(xué)的禮教和我們邊塞那邊不一樣么?在邊關(guān),再大的仇怨,
只要還沒撕破臉皮徹底開戰(zhàn),表面功夫總是要做足的。至少,不會當(dāng)著滿院子賓客的面,
公然羞辱未來姻親,還是自家兄長明媒正娶的未婚妻。這打的不僅是沈家的臉,
更是蕭家自己的臉,更是把安國公府和沈大將軍府兩家的情分和承諾,狠狠摔在地上踩。
蕭景瑤這番話,不僅刻薄愚蠢,更是把安國公府的家教和體面,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她心里只認(rèn)柳如煙?那她置安國公和我爹當(dāng)年的約定于何地?
置這樁由兩家長輩鄭重定下的婚約于何地?「沈姐姐,瑤兒天真無邪,
你可別因為瑤兒說的話,而記恨瑤兒呀?!埂府吘鼓愫途扮绺绲拇蠡樵诩?,
到時候落一個苛待小姑的名聲,可是不美。」柳如煙立刻幫腔,眼里滿是得意。
「剛剛妹妹也只是開個玩笑,沈姐姐不要在意?!埂肝覀兘忝貌贿^是看你枯坐無趣,
想邀你一起品品新到的雪頂含翠,論論詩詞。」「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莫非……是怕露了怯?」她身后的小姐妹們紛紛附和:「蕭世子真是委屈,沈家這位……唉,
一言難盡?!埂噶憬愫眯谋划?dāng)驢肝肺,沈小姐也太不識抬舉了?!埂笇④姼牡张?/p>
就這氣度?難怪都說是在邊關(guān)野慣了……」議論聲嗡嗡作響,蕭景琰的臉色越發(fā)難看,
仿佛我真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我有些想笑。京城的女孩子,
就如此這般的……不要臉皮……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軍營里老李砍的大山都牛出去二里地。
我站起身,撣了撣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塵,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品茶論詩?
沒意思。要玩,我們玩點新鮮的?」03氣氛瞬間凝滯。柳如煙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夸張地掩著嘴:「新鮮?沈姐姐莫不是要與我們比試拳腳?這賞花宴上,拳打腳踢的,
怕是不雅吧?」蕭景瑤滿臉鄙夷:「整天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難怪這么粗鄙?!?/p>
蕭景琰更是嗤之以鼻:「沈知微,你除了動粗,還會什么?簡直不可理喻?!刮矣行o奈,
我就一張嘴,還沒開口,劈里啪啦的他們怎么那么多話。尤其是蕭景琰,一個大男人,
話也那么多。是個男人?這事得回去和爹好好嘮嘮。
我目光掃過園中為助興臨時搭建的小小演武臺,上面陳列著一些未開刃的兵器做擺設(shè)。
「誰說我要動粗?久聞柳小姐師承宮中退下來的教習(xí)嬤嬤,一手『驚鴻舞』名動京城?!?/p>
「巧了,我沈知微也學(xué)過幾天鞭子?!刮医庀乱恢崩p在腰間、毫不起眼的烏黑軟鞭?!概尽?/p>
一聲輕響,隨意抖開,鞭梢垂地?!覆蝗缇捅冗@個?你跳你的舞,我耍我的鞭。
請在場諸位品評,輸家嘛……」我頓了頓,目光落在柳如煙那張瞬間變色的臉上,
又瞥向蕭景琰:「就跪在這園子里,對著西北邊關(guān)的方向,磕三個響頭,
說一句『邊軍將士辛苦了,小女子有眼無珠』,如何?」「你!」柳如煙氣得渾身發(fā)抖。
「沈知微,你欺人太甚?!故捑艾帥]好氣地看我一眼:「沈知薇,柳姐姐驚鴻舞名動京城,
你這是自取屈辱。」「你是我哥哥的未婚妻,你要在大庭廣眾跪下認(rèn)罰,
你讓我蕭家的臉面往哪擱。你不僅粗鄙,一點也不顧全大局?!故捑扮徊缴锨?,
護(hù)在柳如煙身前,怒視著我:「荒謬!如煙的驚鴻舞乃高雅藝術(shù),
豈是你這粗鄙鞭法能相提并論的?還要磕頭認(rèn)錯?你做夢!」我挑眉,
蕭家兄妹腦袋一定有問題。我這個未婚妻在,未來嫂子在,他們那樣維護(hù)一個庶女。傳出去,
也不知道蕭伯父會不會大發(fā)脾氣。我冷笑,「怎么?不敢?你們是怕柳如煙輸了?
怕她那點花拳繡腿,輸給我這個『粗鄙』的人?」蕭景瑤怒視著我?!改愫f!
就你這個蠢婦,如何能和柳姐姐比?我是在幫你,免得丟了我蕭家的臉?!?/p>
蕭景琰也是怒不可遏。「沈知薇,要不是看在沈伯父的面子上,我早就將你趕出去了。
別在我蕭家丟人現(xiàn)眼?!乖俸玫暮B(yǎng),在這對傻叉兄妹面前,我都有點忍不下去了。
我一甩手中的鞭子?!肝揖蛦柲銈?,到底比不比?」周圍的議論聲更大了,
不少人眼中露出興奮。這可比單純的賞花刺激多了!「沈小姐好大的口氣,
柳小姐的舞可是連皇后娘娘都夸贊過的?!埂缚缮蛐〗氵@架勢……看著不像是完全不懂???」
「嗤,裝腔作勢罷了,一個在邊關(guān)長大的野丫頭,能有什么真底蘊?鞭子抽得響不代表會耍。
估計就會打馬屁股吧?!沽鐭煴晃覐氐准づ?,尤其是看到蕭景琰維護(hù)她的樣子,
虛榮心大漲,一咬牙:「好,我跟你比。景琰哥哥,景瑤妹妹,你們替我作證,讓大家看看,
什么叫真正的底蘊,什么叫嘩眾取寵?!顾D(zhuǎn)向旁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周老,
請您做個評判可好?」周翰林捻著胡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如煙,最終點點頭:「也罷,
老夫今日便開開眼。也參與參與你們這群小兒女的游戲?!故捑扮娏鐭煈?yīng)下,雖有不忿,
但也只能默認(rèn),冷冷對我道:「沈知微,你自取其辱,待會兒輸了,別指望我替你求情。」
「就是,輸了,不僅要跪著磕三個響頭,還要說,我就是草包。」蕭景瑤開始加碼。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傻叉兄妹?!肝业淖值淅?,沒有『輸』這個字。」我挽了個極小的鞭花,
鞭梢在空中發(fā)出微不可聞的輕吟?!杆裕銈兊臈l件我都答應(yīng),當(dāng)然,賭約要公平,
柳如煙輸了,也是同樣。」04柳如煙顯然有備而來。她迅速換上了一套特制的舞衣,
薄如蟬翼,綴滿細(xì)碎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帶來的侍女更是捧出了名貴的焦尾琴和精致的香爐。「周老,各位姐妹,」
柳如煙微微福禮,姿態(tài)優(yōu)雅。「獻(xiàn)丑了。此舞名《洛神》,配以『雪中春信』之香,
琴曲乃前朝古譜《流水》。」琴音淙淙而起,如清泉流淌。裊裊香煙升起,
帶著冷冽又暗含生機(jī)的獨特韻味。柳如煙隨著樂聲翩然起舞,身姿柔美曼妙,長袖翻飛,
確實有幾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意境。她顯然下了苦功,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完美,
眼神顧盼生輝,引得眾人陣陣低呼贊嘆?!覆焕⑹橇〗悖∵@身段,這韻味。
難怪會讓蕭世子如此癡迷維護(hù)。」「這香……是失傳已久的『雪中春信』?天哪,
柳小姐竟能復(fù)原此香,這底蘊……」「琴也彈得好,柳小姐真是才貌雙全?!?/p>
蕭景琰看得如癡如醉,眼中滿是傾慕與驕傲,不時得意地瞥向我,仿佛在說:「看,
這才是真正的貴女風(fēng)范,你一個粗鄙之人,你拿什么比?」蕭景瑤瞥了我一眼,滿眼得意,
「就等著下跪說自己是個草包吧?!刮冶е直郏币性诶戎?,靜靜看著。不得不說,
柳如煙在「表演」上是下了功夫的。可惜,過于匠氣,少了靈魂。至于那香……我鼻翼微動,
嘴角勾起一絲嘲諷。配方似是而非,火候差得遠(yuǎn),頂多算個形似的贗品。一曲終了,
舞步收束。柳如煙氣息微喘,香汗淋漓,臉上帶著自信又矜持的笑容,盈盈一拜。
滿場掌聲雷動,贊譽之聲不絕于耳。「好,如煙,此舞只應(yīng)天上有?!?/p>
蕭景琰第一個大聲喝彩。周翰林也捋須點頭:「柳小姐舞藝超群,琴香相和,意境深遠(yuǎn),
難得,難得啊?!沽鐭煹男〗忝脗兏菄先?,七嘴八舌地恭維。所有人的目光,
再次聚焦到我身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看好戲的期待。「沈姐姐,該你了。」
柳如煙走到我面前,下巴微揚,眼中是勝利者的優(yōu)越?!该妹梦覓伌u引玉,
姐姐可別讓大家失望啊。哦,對了,姐姐需要什么樂器熏香?妹妹這里……」
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不必?!刮掖驍嗨?,徑直走向那小小的演武臺。
臺上只有幾件擺設(shè)兵器,顯得空曠?!赋车煤?,安靜點就行?!乖诒娙说泥托β曋校?/p>
我站定在臺中央。手中那條烏黑的軟鞭,依舊毫不起眼。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空氣中殘留的脂粉香、花香、還有那劣質(zhì)的「雪中春信」,混雜在一起,令人煩躁。
我需要靜心。再睜眼時,眸中已是一片沉靜。手腕輕輕一抖。「啪!」
一聲清脆如裂帛的鞭響,驟然炸開。瞬間壓下了園中所有的竊竊私語。05鞭聲余韻未絕,
我的身形已動。柔美?只有最純粹的力與技的展現(xiàn)。烏黑的鞭影,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不再是死物。它時而如靈蛇出洞,迅疾刁鉆,破空之聲尖利刺耳;時而如游龍擺尾,
大開大闔,帶著橫掃千軍的磅礴氣勢;時而又似春雨綿綿,鞭梢輕點地面、掠過花瓣,
只帶起細(xì)微的顫動,留下一道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殘影。我的步伐配合著鞭勢,迅捷如風(fēng),
沉穩(wěn)如山。每一次擰腰、轉(zhuǎn)腕、送肩,都蘊含著軍中搏殺錘煉出的精準(zhǔn)與力量。鞭梢所及,
精準(zhǔn)地控制著范圍,看似驚險萬分地擦過擺放的兵器、掠過圍觀者,
尤其是柳如煙和蕭景琰的衣袂,卻連一絲塵埃都未曾帶起。這不是舞,這是技近乎道的演繹。
是將戰(zhàn)場殺伐之術(shù),融入方寸之間的藝術(shù)。鞭風(fēng)激蕩,卷起地上的落英繽紛。
花瓣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隨著鞭影的軌跡飛舞盤旋,
竟在我周身形成了一道絢爛的花雨漩渦。烏黑的鞭,粉白的花,剛與柔,力與美,
形成了震撼人心的視覺沖擊?!肝业奶臁褂腥说秃?。「這……這是鞭法?」
有人難以置信?!负每?,根本看不清?!?/p>
「她……她真的只是將軍府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嫡女?」柳如煙臉上的得意早已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一絲恐慌。蕭景琰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我。
蕭景瑤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周翰林猛地坐直了身體,渾濁的老眼爆發(fā)出精光,
死死盯著我的每一個動作,捻著胡須的手都忘了動作。就連其他幾位大人物也紛紛離席,
來到看臺前面駐足觀看。06鞭勢陡然一變!不再追求速度與力量,而是極致的控制。
鞭梢如蜻蜓點水,精準(zhǔn)無比地接連點向演武臺邊緣擺放的三盞青瓷茶碗。第一下,
鞭梢輕觸碗沿,發(fā)出「叮」一聲脆響,茶碗紋絲不動。第二下,
鞭梢在碗口邊緣極速劃過一圈,碗中平靜的茶水,瞬間被離心力帶起,
形成一道完美的、晶瑩剔透的水環(huán),懸浮于碗口之上,持續(xù)了足足兩息才轟然落下!第三下,
鞭梢?guī)е蓜牛p輕一挑!那青瓷茶碗竟被穩(wěn)穩(wěn)挑起,在空中翻轉(zhuǎn)了兩圈,
然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鞭身中段。而我手腕只是微微一沉,鞭身如靈蛇般一卷,
便將那茶碗牢牢托住,碗中茶水,竟一滴未灑?!杆弧谷珗鏊兰?,
只剩下倒抽冷氣的聲音。這需要何等恐怖的眼力、腕力、控制力以及對力道的精微把握?
這絕非一日之功。柳如煙引以為傲的「雪中春信」香?此刻在她自己驚駭失色的表情襯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