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磚觸感,一如既往地堅硬,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屬于墓穴的潮氣。
每一次都是這樣,從死亡的虛無中被蠻橫地拽回,
重新摔在這片名為“傳火祭祀場”的、永恒的起點。意識像沉在水底的破銅爛鐵,
一點點被撈起,重新拼湊。我睜開眼,篝火那熟悉而黯淡的光暈首先刺入眼簾,跳躍著,
拉扯著周圍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鹕嗵蝮轮諝猓l(fā)出噼啪的微響,
是這死寂世界里唯一活著的動靜。骨頭在嘎吱作響,像一具散了架又重新捆扎起來的木偶。
我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沉重的鐵靴在石磚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每一次重生,
這身銹跡斑斑、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盔甲都像山一樣壓在身上。
我習(xí)慣性地伸手去摸背后——空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釋然。啊,又死了。
那把陪我征戰(zhàn)(或者說,陪我挨打)的巨劍,“門板”,
不出意外地又丟在了外面某個怪物腳下,或者某條陰溝里了?!盎覡a大人。”聲音來了。
清泠泠的,像冰泉滴落在深潭,在這空曠而死寂的祭祀場里漾開細微的回響。不高不低,
沒有起伏,如同設(shè)定好的鐘表報時。我循聲轉(zhuǎn)過頭。她就在那里,永遠在那里。
篝火搖曳的光,吝嗇地涂抹在她靜坐的身影上。一身厚重、樸素的暗色長裙,層層疊疊,
幾乎與身下冰冷的石座融為一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上覆蓋的那副銀色面具,
冰冷、光滑、毫無表情,只留下一個下巴的弧度,線條優(yōu)美卻隔絕了所有窺探。面具下,
她的目光似乎永遠低垂著,凝視著身前虛無的一點,
或者她交疊放在膝上的雙手——那雙永遠被絲質(zhì)手套包裹著的手?!澳€愿意繼續(xù)傳火嗎?
” 她問,一字一句,清晰而平穩(wěn),沒有絲毫催促或懇求的意味。這只是例行公事,
是每個灰燼歸來時,防火女必須宣之于口的箴言。像教堂里唱誦的經(jīng)文,神圣,
卻也遙遠得沒有溫度。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像塞滿了洛斯里克高墻上的沙塵,
只發(fā)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jié)。傳火?那是什么?
是那些穿著華麗鎧甲、揮動著發(fā)光武器的英雄們掛在嘴邊的偉大使命?是壁畫里描繪的,
燃燒自己照亮世界的壯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走出這祭祀場,
迎接我的都是冰冷的刀鋒、惡毒的咒罵、還有無窮無盡的死亡。我的“門板”很重,
揮動起來慢得要命,那些靈活的活尸士兵總能在它落下前繞到我背后,給我一下狠的。
我試過舉盾,可盾牌太大,反而讓我更加笨拙。翻滾?穿著這身鐵罐子,
我滾起來就像個跌跌撞撞的破鐵桶。死亡,是唯一的老師,也是最嚴厲的懲罰者,
它一次次碾碎我,又一次次把我丟回這篝火旁,聽她問出那句永恒不變的話。這一次,
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只是沉默地點點頭,或者拖著沉重的腳步,
直接走向通往外面那個殘酷世界的甬道。有什么東西在破破爛爛的盔甲內(nèi)襯里,硌著肋骨。
一種奇異的沖動,毫無征兆地攫住了我。一種……想要打破這永恒循環(huán)的沖動,
一種想要給她點什么的沖動。不是使命,不是火焰,是別的什么東西。我笨拙地轉(zhuǎn)過身,
動作大得帶起一陣風(fēng),沉重的臂甲哐當一聲撞在旁邊的石柱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低著頭,像個偷東西被抓包的賊,手忙腳亂地在胸甲內(nèi)側(cè)摸索。
手指被冰冷的金屬邊緣刮得生疼,終于,我摸到了那小小的、柔軟的東西。一朵花。
它來自祭祀場外那片荒蕪、終年被薄霧籠罩的墓地。小小的,只有指甲蓋那么大,
幾片纖細的淡紫色花瓣,蔫蔫地縮在一起,邊緣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黑卷曲。莖稈細弱,
大概是我在某個坑洼里打滾時,無意間把它壓在了身下,又鬼使神差地塞進了盔甲里。
它一點也不美,甚至稱得上可憐,帶著墓地的泥土和死亡的氣息。
我小心翼翼地捏著它那脆弱的花莖,仿佛捏著一縷隨時會消散的煙霧。
腳步沉重地挪到她面前,篝火的光把我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她身上。
我甚至不敢看那銀色的面具,只是死死盯著她放在膝上、戴著絲質(zhì)手套的手。然后,
我做了一件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我伸出那只布滿污垢、甚至還有幾道新鮮擦痕的金屬手套,
極其笨拙地、幾乎是硬塞地,把那朵可憐的小野花,杵進了她交疊的指間。
粗糙的金屬手套不可避免地刮擦過她細膩的絲質(zhì)手套表面。“給…給你。
” 我的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石頭,含糊不清。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篝火燃燒的噼啪聲,成了這死寂空間里唯一巨大的噪音。她交疊在膝上的手,
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那細微的動作,在絕對的靜止中,被無限放大。一直低垂的視線,
第一次抬了起來。面具上那兩個象征眼睛的孔洞,直直地看向我。
那里面不再是永恒的、無悲無喜的幽深。
一種極其陌生、極其復(fù)雜的東西在那幽光中翻涌——驚愕?困惑?
甚至是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她的聲音第一次不再平穩(wěn)。那清冷的聲線里,
混入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震顫,
像被投入石子的冰面裂開了第一道縫隙:“灰燼大人……這……不合規(guī)矩。
”她似乎想收回手,但那朵脆弱的小花,已經(jīng)被我的笨拙塞進了她的指縫。她僵在那里,
戴著絲質(zhì)手套的手指,最終只是極其輕柔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攏住了那朵花。
仿佛那不是一朵來自墓地的、快要凋零的野花,而是一塊灼熱的炭火,或者一片易碎的琉璃。
“規(guī)…規(guī)矩?” 我茫然地重復(fù)著,腦子像生銹的齒輪一樣卡住了。傳火有規(guī)矩,
戰(zhàn)斗有規(guī)矩,死而復(fù)生也有規(guī)矩?連送朵花……也有規(guī)矩?我完全無法理解。我只是覺得,
她坐在這里,永遠坐在這里,對著灰燼說著同樣的話,很……孤單?
就像我每次握著“門板”沖向那些猙獰怪物時一樣孤單。我困惑地撓了撓頭盔,
發(fā)出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她攏著花的手。那朵小小的紫色,
在她暗沉的裙擺和銀色的面具映襯下,竟奇異地顯出一種微弱卻真實的光彩?!芭?。
” 我最終只能發(fā)出一個單調(diào)的音節(jié)。規(guī)矩什么的,太復(fù)雜了,想不通。我只知道,
她收下了。她沒有像拍掉灰塵一樣把它扔掉。這就夠了。一股莫名的、微小的暖流,
沖淡了重生帶來的冰冷和死亡的余悸。我轉(zhuǎn)過身,不再去看她,也不再想那什么規(guī)矩,
大步走向通往祭祀場外那條幽暗、熟悉的甬道。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
我得去找我的“門板”。這次,或許能走得更遠一點?至少,不能再死得那么快了。身后,
篝火的光芒溫柔地包裹著她靜坐的身影。許久,許久,她攏著花的手指,
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摩挲了一下那脆弱的花瓣。死亡,如同呼吸一樣自然。
每一次倒下,黑暗擁抱前的剎那,除了怪物猙獰的咆哮和武器撕裂肉體的鈍響,
一個念頭總會頑強地浮現(xiàn):又得聽那句“您還愿意繼續(xù)傳火嗎?”了。奇怪的是,
這念頭不再帶來沉重的負擔,反而像黑暗中一個微弱卻明確的方向標?!斑旬?!
”沉重的“門板”又一次砸在祭祀場冰冷的石磚上。我像一灘爛泥般癱在篝火旁,
每一次重生都像被巨錘砸散了架,再重新粘合。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那是深淵的惡意殘留。
“灰燼大人?!蹦乔邈鲢龅穆曇魷蕰r響起,如同亙古不變的潮汐。我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跳躍的篝火勾勒著她靜坐的輪廓,銀面具在火光下反射著微弱而冰冷的光暈。
“您還愿意繼續(xù)傳火嗎?” 語調(diào)依舊平穩(wěn),毫無波瀾。我喘著粗氣,掙扎著坐起來,
盔甲關(guān)節(jié)摩擦發(fā)出痛苦的呻吟。這一次,我沒有沉默。我低著頭,
在腰間那個破破爛爛、用不知名獸皮縫制的粗糙口袋里摸索。
手指沾滿了外面世界的泥濘和某種怪物干涸發(fā)黑的血跡。終于,我掏出了那半塊東西。
那是在洛斯里克高墻某個倒塌的塔樓角落里找到的。被壓在碎石下,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
硬得像石頭,表面覆蓋著一層灰綠色的、毛茸茸的霉菌。
散發(fā)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塵土和腐敗奶酪的古怪氣味?!敖o。
” 我把這塊“石頭”遞了過去,動作依舊笨拙,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蠻勁,
差點戳到她垂落的裙擺?!俺缘摹M饷鎿斓??!?我補充道,
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完成任務(wù)的輕松。防火女的身體,幾不可查地繃緊了。
她的視線落在那塊布滿霉斑的“食物”上,面具下的表情無從窺探,
但空氣中似乎彌漫開一種無聲的、巨大的茫然。她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識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仿佛在抗拒?!盎覡a大人……” 她的聲音罕見地出現(xiàn)了一絲停頓,
似乎正在努力尋找合適的詞匯來應(yīng)對這完全超出防火女守則的行為?!按宋铩忠迅?,
不堪食用。”“哦?!?我收回手,看了看那塊硬邦邦的奶酪,又看了看她,“那…看看?
你看這霉,” 我用沾滿污垢的金屬指套,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表面最厚的一簇綠毛,
“像不像…像不像葛溫大王壁畫上那胡子?
” 我努力回憶著祭祀場殘破壁畫上那位模糊神祇的形象。篝火安靜地燃燒著。
防火女沉默著。就在我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么時,她的肩膀似乎極其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一個極其細微、如同羽毛拂過心尖的氣息聲,從面具后逸出。那不是笑聲,絕不是。
但那一瞬間,篝火的光芒仿佛在她冰冷的銀色面具邊緣,暈染開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
“確實…有些許神似?!?她的聲音重新響起,平穩(wěn)依舊,
但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融化了一角。她微微頷首,“您…有心了?!薄昂俸佟?/p>
” 我咧了咧嘴,雖然頭盔擋住了表情。我把那半塊發(fā)霉的奶酪寶貝似的塞回口袋,
決定下次找個好地方放起來。目光掃過她身后冰冷的石座,那里依舊空曠。但不知為何,
我感覺這個永遠燃燒著同樣火焰、回響著同樣問句的地方,似乎有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下一次,我?guī)Щ貋淼氖且粋€鈴鐺。小小的,銅制的,在某個被遺忘的教堂角落發(fā)現(xiàn),
掛在一具早已風(fēng)化的尸骸腰帶上。銹蝕得厲害,幾乎看不出原色,里面的小舌也掉了,
搖起來只能發(fā)出沉悶的、像咳嗽一樣的“咔啦”聲?!奥?!” 我獻寶似的,站在她面前,
用力搖晃著那個破鈴鐺,發(fā)出難聽的噪音?!奥曇?!好聽嗎?”防火女端坐著,
銀面具紋絲不動。篝火的光芒在她裙裾上跳躍。她似乎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她又要說“不合規(guī)矩”了。“此鈴…音質(zhì)古樸,頗有…歲月之韻。
” 她最終緩緩說道,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卻也沒有否定。
我把鈴鐺小心地放在她石座旁邊的地上,挨著冰冷的石磚。
那沉悶的“咔啦”聲仿佛還在空氣中微弱地回蕩。再下一次,是一塊石頭。
我在不死聚落某個泥濘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的?;覔鋼涞?,形狀不規(guī)則。我用撿來的半截生銹小刀,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石頭表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個圖案:一個圓圈,
加上幾道長短不一的放射線。線條歪斜,深淺不一,圓圈也不夠圓潤。“太陽。
” 我捧著石頭,展示給她看,語氣帶著點自豪,“我刻的。外面…沒有太陽。
” 我指了指祭祀場穹頂那永遠彌漫著灰燼和陰云的天空。這一次,
防火女的目光在那拙劣的刻痕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面具下,
呼吸的節(jié)奏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改變。她放在膝上的手,
指尖在絲質(zhì)手套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刻痕雖簡,其意…甚明?!?她輕聲說,
聲音仿佛被篝火的暖意浸潤過,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柔和,“您…辛苦了。
”我把那塊刻著歪太陽的石頭,放在了發(fā)霉奶酪和破鈴鐺旁邊。祭祀場冰冷的一角,
漸漸被這些奇奇怪怪、毫無價值的小玩意兒占據(jù)。它們堆疊在一起,
像一個小小的、寒酸的寶藏堆,散發(fā)著與這傳火圣地格格不入的煙火氣。
每一次我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或者干脆被死亡直接丟回篝火旁,
伴隨著那句永恒的“您還愿意繼續(xù)傳火嗎?”,總會有新的“垃圾”被加入這個角落。
一塊有著奇特紋路的碎瓦,一根顏色罕見的鳥羽(雖然沾滿了泥),
一小截還算光滑的樹枝……漸漸地,那句問候語,似乎也染上了那篝火堆旁“寶藏”的溫度。
“灰燼大人,您回來了?!?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尾音里那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激起的漣漪,越來越清晰?!班?!回來了!” 我總會用力地點點頭,
盔甲發(fā)出沉重的聲響,然后迫不及待地掏出新的“收獲”給她看,或者只是走過去,
把自己沉重的身軀安置在那堆“寶藏”旁邊,笨拙地擦拭著“門板”上的污血和碎肉。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冰冷的石座、銀色的面具、銹跡斑斑的盔甲,
還有那一堆在神明眼中毫無意義的破爛??諝庵袕浡F銹、灰塵、若有若無的霉味,
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微小卻堅韌的安寧。這里,不再是冰冷的重生點和使命的起點。這里,
有了點“回來”的味道。深淵的氣息,從未如此濃烈。每一次從祭祀場那唯一的甬道走出,
都能感覺到外面世界的天光正被一種粘稠、污濁的黑暗急速吞噬。遠方的地平線,
不再是灰蒙蒙的霧靄,而是翻滾著令人心悸的深紫與墨黑,如同潰爛的巨大傷口。
沉悶的、仿佛來自地核深處的轟鳴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大地在腳下不安地顫抖。
那是神明決戰(zhàn)的余波,是舊世界徹底崩壞的前奏?;?,真的要熄了。
連祭祀場穹頂那永恒彌漫的灰燼之云,也被染上了一層不祥的暗紅。篝火的光芒,
在越來越厚重的黑暗壓迫下,顯得愈發(fā)微弱而倔強。每一次重生,
火焰似乎都比上一次更加黯淡、搖曳,抵抗著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的冰冷。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石柱,“門板”沉重地橫在膝頭。
盔甲上布滿了新的、深可見骨的凹痕和劃口,粘稠的黑色血液混合著泥土,
在冰冷的金屬表面凝結(jié)。
最后一次死亡前看到的景象在腦海里翻騰:扭曲的、流淌著瀝青般物質(zhì)的怪物在廢墟中尖嘯,
天空被巨大的、燃燒著黑色火焰的流星撕裂……死亡本身帶來的痛苦已經(jīng)麻木,
但那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卻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淹沒篝火旁這點微弱的光。
“灰燼大人?!?她的聲音響起,依舊清泠,卻仿佛被周遭的黑暗擠壓著,
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緊繃。篝火的光芒在她銀色的面具上跳動,
映照出下方那永恒不變的、優(yōu)雅而脆弱的下頜線條。“您還愿意繼續(xù)傳火嗎?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回應(yīng),或者掏出什么新的小玩意兒。我只是沉默地坐著,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門板”粗糙冰冷的劍脊。巨大的劍身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映著黯淡的火光。傳火?這個詞此刻聽起來如此遙遠,如此宏大,又如此……空洞。
我連洛斯里克高墻都走不出去了。我的戰(zhàn)斗笨拙得像一場場可笑的鬧劇,除了死亡,
我還能傳什么呢?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在她身上。跳躍的火光勾勒著她靜坐的輪廓。
忽然,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攥緊了。不對?;鸸庥痴障拢?/p>
她身前那盞永遠燃燒著幽藍火焰的提燈——那是防火女存在的一部分,
是引導(dǎo)篝火的象征——那火焰,不對!它不再是記憶中那種穩(wěn)定、清冷的藍色光暈。
它變得極其微弱,火光縮成了燈芯里一點可憐巴巴的豆大藍芒,邊緣不安地顫抖著,
仿佛隨時會被無形的風(fēng)吹滅。光芒黯淡得幾乎無法照亮燈壁,
更別說驅(qū)散她身周那越來越濃的黑暗了。那微弱的藍光,像瀕死之人的呼吸,斷斷續(xù)續(xù),
隨時可能徹底熄滅。燈油……快干了?這個念頭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我的腦海。火要熄了,
連她的燈……也要滅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比面對任何深淵怪物,
比經(jīng)歷千百次死亡,都要來得猛烈。那盞燈,那點幽藍的光,是祭祀場篝火的一部分,
是她的一部分!如果它滅了……如果她……我不敢想下去。
一股灼熱的沖動猛地從胸腔里炸開,沖散了所有的茫然、疲憊和死亡的冰冷。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沉重的盔甲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膝蓋上的“門板”哐當一聲砸在地上?!盎覡a大人?” 她的聲音里透出清晰的訝異,
身體也微微前傾,似乎被我這突兀的動作驚動。我沒有回答,甚至沒有回頭。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祭祀場另一側(cè)那條通往更深、更黑暗之地的狹窄通道入口。
那里彌漫著硫磺和腐敗血肉混合的刺鼻氣味,
隱隱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和沉重的腳步聲。離群惡魔!
那頭盤踞在下方廢棄坑道里的、皮糙肉厚、力大無窮的巨獸!它體內(nèi)流淌著滾燙的惡魔油脂,
那是深淵怪物也畏懼的燃料!就是它了!我?guī)缀跏菗湎驂堑奈淦骷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