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山的家,離石橋不遠(yuǎn),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區(qū)里。小小的單間,陳設(shè)簡單到了極致,卻異常整潔。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個老式衣柜。唯一的“奢華”,是一個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玻璃相框,端端正正地放在書桌一角。
相框里,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梳著兩條烏黑的辮子,穿著樸素的碎花襯衫,眉目清秀,眼神里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混合著羞澀與憧憬的光芒。她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邊,微微側(cè)著頭,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林晚秋。十八歲的林晚秋。
這是陳青山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這個相框,仿佛擦拭著一段凝固的時光。然后,他會坐在書桌前,對著照片沉默地抽一支煙,或者只是靜靜地看著。目光穿過泛黃的影像,仿佛能觸摸到照片背后那個鮮活的生命,以及隨之而來的、鋪天蓋地的回憶和永無止境的思念。
他的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鐘,刻板而規(guī)律。清晨去河邊石橋站一會兒,然后去附近的小公園打一套緩慢的太極拳,買點(diǎn)簡單的菜蔬回來自己做飯。下午,通常是看書,或者拿起刻刀,在一塊塊廢棄的木頭上雕鑿些看不出具體形態(tài)的東西——也許是一朵花,也許是一只鳥的輪廓,也許只是他自己都說不清的、糾纏在心里的線條。
鄰居們早已習(xí)慣了這個沉默寡言、獨(dú)來獨(dú)往的“怪老頭”。關(guān)于他的傳聞,在狹窄的樓道和街角的奇牌桌旁流傳了幾十年,早已發(fā)酵出各種版本。
“青山?。堪?,可惜了,那么有才的一個人,聽說年輕時候還會畫畫呢……” “還不是為了林家那個閨女?等了一輩子!人家嫁人生子過得好好的,他倒好,一根筋吊死在一棵樹上。” “癡情?我看是傻!白白耽誤了一輩子,連個家都沒成,圖啥?” “噓……小聲點(diǎn),他過來了。這種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怪可憐的。” “可憐啥?我看是活該!死心眼兒……”
這些議論,像無處不在的塵埃,漂浮在陳青山周圍。他聽得見,卻從不回應(yīng)。臉上是萬年不變的平靜,仿佛那些刀子般的話語,只是刮過石橋的風(fēng),激不起一絲漣漪。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傻”、“癡情”、“活該”的字眼,偶爾也會像細(xì)小的針,刺進(jìn)他早已麻木的心房,帶來一陣短暫的、尖銳的刺痛。
他習(xí)慣了。他把所有的情緒,都壓進(jìn)了那塊鵝卵石冰冷的石紋里,壓進(jìn)了對著照片長久的凝視里。
等待,就是他的生活本身。等待一個渺茫的希望,等待一個早已遠(yuǎn)去的背影,等待時間最終將他帶走。這等待本身,就是他存在的意義,是他對抗虛無的唯一武器。
然而,趙明遠(yuǎn)的死訊,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這凝固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