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劫青冥山巔的風裹著冰渣,抽在云璃臉上像鈍刀割肉。她手中冰刃斬落,
最后一只雪妖在霜氣里碎成齏粉。血珠順著刃尖滴進雪地,燙出幾點猩紅小洞。
石心在胸腔里沉寂如古井,連漣漪都欠奉?!昂靡粋€天道利刃?!睅Φ哪新晱难马旓h下來。
玄淵黑袍獵獵立在風眼處,銀發(fā)如流瀉的月光,眼底卻凝著萬年寒潭。
他指尖把玩一枚幽藍骨釘,釘身纏繞著猩紅血絲,像活物般蠕動。“千年了,
天道造出你這般怪物——石做的心,冰做的魂,真是……”他嗤笑一聲,骨釘破空射來,
“無趣至極!”云璃抬袖去擋,冰墻卻在觸及骨釘瞬間蛛網(wǎng)般碎裂。幽藍釘尖沒入她肩頭,
沒有痛感,只有一股粘稠的灼熱順著血脈往心口鉆。石心猛地一沉,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
“此乃噬情引。”玄淵身影如鬼魅般欺近,冰涼的手指捏住她下頜,“賭你百年之內(nèi),
必為‘情’之一字……”他指尖用力,幾乎要捏碎那玉雕般的骨頭,“碎心而亡。
”話音未落,蝕骨寒意卷過,云璃眼前一黑,再睜眼已是幽深山谷。嶙峋黑石如巨獸獠牙,
谷底彌漫著甜膩腐朽的異香——蝕情谷。---二、蝕骨之毒谷中無日月。
玄淵封了她大半神力,丟進一座爬滿枯藤的石屋。最初幾日,只有刺骨的陰風和死寂相伴。
石心穩(wěn)固如初,肩頭那點噬情引的灼熱,不過是蚊蠅叮咬。第七日清晨,
石屋那扇朽壞的門被推開一道縫隙。
一個粗布麻衣的“凡人”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粟米粥進來,臉上帶著拘謹憨厚的笑,
額角還有勞作留下的汗?jié)n?!肮媚?,谷里濕冷,喝點熱粥暖暖身子吧。”聲音溫厚,
眼神質(zhì)樸,全無墮仙的半分邪氣。云璃端坐石床,眼睫都未抬一下。石心映照:幻術(shù)。拙劣。
“凡人”毫不氣餒,每日準時送來粥飯,有時添一碟脆嫩的腌菜,
有時是一小把不知名的野果。他自稱“阿淵”,是個誤入山谷的采藥人。
他絮絮叨叨說著谷外的事,哪家娶了新婦,哪片田遭了蟲害,末了,
總會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卷磨損的舊書冊?!斑?,今天找到本好玩的,
講一個書生和花妖的……”他盤腿坐在冰冷的地上,就著從門縫漏進的微光,
用那溫厚的聲音讀起來。書生如何癡情,花妖如何斷腸,字字句句,試圖鑿穿那層堅冰。
云璃閉目調(diào)息。石心深處,卻有一絲極微弱、幾乎不存在的異樣感,仿佛一粒極細的砂,
落入了亙古不變的寒潭。不是情動,是對這拙劣幻術(shù)的不耐?
還是對那故事里“癡情”二字的……荒謬?肩頭的噬情引,似乎灼熱了一瞬。
---三、血染的菩薩變故突如其來。山谷外最近的李家村,爆發(fā)了可怕的“鬼面瘡”。
染病者渾身潰爛流膿,面目扭曲如惡鬼,三日必死。絕望的哭嚎甚至穿透了蝕情谷的結(jié)界。
云璃站在谷口結(jié)界邊緣,山風卷來濃烈的腐臭和悲鳴。幾個仙門巡查弟子御劍掠過上空,
聲音清晰地砸下來:“必是谷中那墮仙搞的鬼!還有那神女,聽說被擄去多日,
怕是早已……”石心無波。蒼生如蟻,生滅有序。她轉(zhuǎn)身欲回石屋。
“娘……娘……”一個微弱的童音,像瀕死幼獸的哀鳴,刺破了谷外的喧囂。
結(jié)界邊緣的荊棘叢里,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孩子臉上已開始浮現(xiàn)猙獰的紫紅斑塊,
嘴唇干裂,氣息微弱,懷里緊緊抱著一只臟污的破布偶。他不知如何爬到了這里,
渾濁的眼睛望著云璃,滿是懵懂的痛苦和哀求。石心,毫無預(yù)兆地,重重一跳。
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捶了一拳。云璃定在原地。那孩子的眼神,像一根燒紅的針,
猝不及防地扎進了石心萬年冰封的表層。一絲極細微的裂痕,
悄然蔓延開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紋路。她蹲下身,指尖凝聚一點微弱的凈化神力,
拂過孩子滾燙的額頭。污穢的膿瘡稍稍淡去一絲,孩子急促的呼吸平緩了些,
竟掙扎著伸出枯瘦的小手,抓住了她冰涼的袖角?!捌兴_……”孩子含糊地呢喃,昏睡過去。
石心深處,那粒砂礫似乎變大了些,硌得生疼。肩頭的噬情引驟然變得滾燙,
瘋狂地沖擊著石心的壁壘。當夜,云璃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淡金色的神血滴入清泉,
被阿淵(玄淵)沉默著引向村中染病的水井。她坐在井邊,臉色因失血而蒼白,
看著村民們爭先恐后地取水,聽著那劫后余生的、帶著哭腔的歡呼。“是菩薩!
是菩薩救了我們!”一個婦人抱著剛退燒的孩子,沖到云璃面前,拉著孩子就要磕頭。
孩子懵懂,卻記住了那抹清冷的身影和額頭的微涼,掙脫母親的手,
猛地撲過去抱住了云璃冰冷的腿,小臉貼在她沾了塵土的裙裾上,依賴地蹭了蹭。
“菩薩娘娘……”軟糯的童音帶著全然的信賴。就在這一刻!“噗——”云璃猛地捂住心口,
彎下腰,一口淡金色的血液噴濺在井沿的青石上。
石心深處傳來一聲清晰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不是幻聽!那道細微的裂痕驟然擴大,
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尖銳到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席卷了她全身!
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從心臟內(nèi)部狠狠刺出!這不是凡人的痛楚,
是天道規(guī)則對她“僭越”的懲罰!是對石心產(chǎn)生“雜質(zhì)”的清洗!
玄淵(阿淵)沖過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溫厚的面具幾乎碎裂,
眼底翻涌著云璃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驚愕、狂喜、還有一絲……慌亂?
他溫厚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姑娘!你怎么了?”云璃推開他,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用盡所有意志才勉強站直。石心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那痛楚里,
卻摻雜著一絲她從未體驗過的……奇異暖流?來自孩子依戀的擁抱?來自婦人感激的淚水?
她看著自己染血的指尖,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這痛,便是蒼生口中那“情”字的滋味嗎?
如此……酷烈。然而,未等這混亂的體悟沉淀,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黎明!“妖女!
果然在此!”厲喝如驚雷炸響。數(shù)十道凌厲劍光如流星墜地,將井臺團團圍住。
為首的是凌霄宗長老清虛子,須發(fā)皆張,怒目圓睜,劍尖直指云璃和她腕間未干的金色血痕,
還有她腳邊依偎著的病童。“勾結(jié)墮仙!以邪術(shù)惑亂蒼生!更以神血污穢人間井泉,
欲種下更大禍根!”清虛子的聲音帶著雷霆之怒,響徹整個絕望初褪的村莊,“證據(jù)確鑿!
凌霄宗奉天諭,誅殺此獠!以正天道!”仙門弟子們齊聲怒喝,劍陣瞬間發(fā)動,
森寒劍氣交織成網(wǎng),當頭罩下!目標,正是剛剛剜血救人的云璃!
---四、無心之淚蝕情谷深處,黑石大殿。玄淵一把撕碎了那身粗布麻衣,黑袍加身,
銀發(fā)無風自動,俊美無儔的臉上再無半分溫厚,
只剩下煉獄寒冰般的暴怒和……一絲扭曲的快意。他面前懸浮著一面巨大的水鏡,
清晰地映出李家村井臺邊的景象:云璃被劍陣圍困,臉色慘白如紙,嘴角殘留著淡金血痕,
石心碎裂的劇痛讓她身形微晃,卻仍下意識地將那個抱住她腿的孩子護在身后。“好!
好一個仙門正道!”玄淵的聲音像是從九幽寒冰里擠出來,帶著刺骨的嘲諷。他猛地抬手,
五指成爪,對著水鏡中那片剛剛恢復(fù)一絲生機的村落虛虛一抓!
指尖纏繞的猩紅血絲——噬情引的母毒——驟然爆發(fā)出妖異的紅光!“既要誣你為禍,
坐實了這罪名又如何!”他嘴角勾起殘忍的弧度,眼中是毀滅一切的瘋狂,
“讓這愚昧蒼生看看,他們叩拜的‘菩薩’,帶來的是何等‘恩澤’!”水鏡畫面劇烈震蕩!
李家村上空,剛剛散去的陰云以更恐怖的速度重新凝聚,翻滾成墨汁般的漆黑!
一股比之前濃郁百倍、帶著硫磺與血腥氣息的惡臭瘟疫之息,如同無形的巨浪,
轟然砸向整個村落!剛剛恢復(fù)生機的草木瞬間枯萎焦黑,來不及躲避的村民身上,
鬼面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延、潰爛,慘嚎聲瞬間拔高到撕裂耳膜的程度!人間,
頃刻化為血肉磨盤!“不——!”水鏡前,云璃失聲厲喝。這聲呼喊并非源于神力,
而是直接從她劇痛欲裂的石心深處迸發(fā)出來!
她眼睜睜看著那個曾依偎在她腿邊、喚她“菩薩娘娘”的孩子,
臉上紫紅斑塊瞬間擴大、潰爛,小小的身體在母親絕望的懷抱里痛苦抽搐!石心深處,
那道巨大的裂痕瘋狂蔓延!咔嚓!咔嚓!清晰可聞的碎裂聲在她靈魂深處炸響!
比先前剜血時劇烈百倍的痛楚海嘯般將她淹沒!這痛楚不再是純粹的天罰,
里面翻滾著濃烈的悲慟、憤怒,還有對自身無能的滔天恨意!她護不??!她誰也護不?。?/p>
這所謂的石心,這所謂的天道無情,在真正的苦難面前,是何等蒼白可笑!
“天道……”她喃喃自語,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心頭血。看著鏡中煉獄,
看著玄淵眼中毀滅的快意,一股比石心更冰冷、更決絕的意志,在她瀕臨破碎的靈臺中升起。
她不再看水鏡,不再看癲狂的玄淵。她盤膝坐下,五心向天。雙手結(jié)印,
動作緩慢卻帶著千鈞之力。指尖亮起純粹到刺目的神光,毫不猶豫地,
狠狠刺向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嗤啦——!”沒有慘叫。
只有血肉被強行剖開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悶響。淡金色的神血,
混著點點晶瑩如琉璃碎屑的石心殘片,從她胸前恐怖的傷口中洶涌而出!
她的臉瞬間褪盡所有血色,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散架。石心,
那顆被天道賦予、象征太上忘情的神物,被她親手剜出了半顆!玄淵臉上的瘋狂瞬間凝固,
轉(zhuǎn)為極致的錯愕。他設(shè)想過她憤怒、崩潰、甚至向他搖尾乞憐,
卻從未想過是這般慘烈的決絕!那半顆離體的石心懸浮在空中,光芒黯淡,
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核心處,竟緩緩沁出一滴……殷紅、溫熱、屬于凡俗生靈的血淚!
“以吾半心為引,焚此身神血……”云璃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每一個字卻像重錘砸在玄淵心口,“煉……萬靈丹!”她殘存的神力與生命本源,
混合著那半顆破碎石心和那滴詭異的血淚,化作一團純凈熾烈的白色神火,
包裹住那半顆殘心。谷中彌漫的蝕情香、噬情引的母毒、乃至虛空中彌漫的瘟疫氣息,
竟被這神火瘋狂地牽引、吞噬!玄淵瞳孔驟縮!他能清晰感受到,
那半顆殘破石心在神火煅燒中,非但沒有徹底崩毀,
反而散發(fā)出一股難以言喻、磅礴到令他靈魂戰(zhàn)栗的力量!那不是神力!不是仙元!
是億萬生靈在苦難中掙扎求生時,迸發(fā)出的最純粹、最原始、最磅礴的——生之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