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CT檢查比程微想象的更耗時。母親被注射顯影劑后需要靜臥一小時，然后掃描又花了近四十分鐘。程微在等候區(qū)坐立不安，不斷刷新手機上的檢查進度。
宋遠端來兩杯咖啡："至少還要半小時。"
程微接過咖啡，注意到宋遠眼下的青黑更明顯了："你昨晚沒睡？"
"處理了一些工作。"宋遠輕描淡寫，但程微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調(diào)整發(fā)布會熬到深夜，"張教授說結(jié)果下午三點出來。"
程微抿了一口咖啡，太甜，顯然宋遠記得她緊張時喜歡甜食的習慣。"公司那邊...推遲發(fā)布會損失大嗎？"
"有些投資人不滿，但能處理。"宋遠轉(zhuǎn)向她，眼神堅定，"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這個詞再次從宋遠口中說出，讓程微胸口發(fā)緊。七年前對她來說，"不重要"的是感情；如今對宋遠來說，"不重要"的是事業(yè)。他們像是經(jīng)歷了一個輪回，各自走到了對方曾經(jīng)的位置。
"我一直想問你，"程微猶豫了一下，"為什么賣掉戒指？"
宋遠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戒痕上："創(chuàng)業(yè)最艱難的時候，發(fā)不出工資。那是唯一值錢的東西了。"他苦笑一下，"爺爺留給我的傳家寶，說等我結(jié)婚時給新娘戴。"
程微心頭一顫："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必要道歉。"宋遠搖頭，"那段時間我明白了許多事。比如什么才是真正值得堅守的。"
母親被推出檢查室時，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好。護士說需要觀察兩小時才能離開，于是他們被安排到一個單人病房休息。
"你們?nèi)コ燥埌?，我睡會兒?母親對程微眨眨眼，明顯是在創(chuàng)造獨處機會。
醫(yī)院食堂擁擠嘈雜，程微和宋遠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宋遠買了兩份套餐，細心地幫程微挑出她不愛吃的胡蘿卜。
"你還記得。"程微小聲說。
"我說過，記得很多事情。"宋遠遞過筷子，"比如你考試前會咬筆帽，看恐怖片時會抓緊身邊人的手，冬天總是忘記戴圍巾..."
程微低頭吃飯，害怕抬頭會讓宋遠看到自己發(fā)紅的眼眶。這些生活細節(jié)，七年過去他還如數(shù)家珍，而她甚至不確定他現(xiàn)在的咖啡喜好——除了知道要加兩勺糖。
"下午結(jié)果出來，無論好壞，都要冷靜。"宋遠突然說，"我聯(lián)系了幾位專家，都有治療方案。"
程微抬頭："你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
"昨晚。"宋遠平靜地說，"美國安德森中心的史密斯教授，日本癌研有明醫(yī)院的田中醫(yī)生，都是這個領域的權威。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安排遠程會診。"
程微放下筷子，突然沒了食欲。宋遠的行動力讓她既感動又不安。他一夜之間調(diào)動了如此多資源，而她卻連母親的基本檢查都手忙腳亂。
"為什么這么幫我？"她再次問出這個問題，"不只是因為愧疚吧？"
食堂的嘈雜聲仿佛突然遠去。宋遠放下水杯，直視她的眼睛："因為我從未停止愛你，程微。七年里，每一天。"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鐵，烙在程微心上。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七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放下，卻在重逢第一天就方寸大亂；她以為宋遠早已move on，卻聽到這樣直白的告白。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程微最終誠實地說。
"不需要現(xiàn)在回應。"宋遠的聲音很輕，"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結(jié)果如何，這次我會一直在。"
回到病房時，母親已經(jīng)醒了，正靠在床頭看書。她敏銳地注意到程微微紅的眼眶和宋遠溫柔的眼神，但體貼地沒有多問。
下午三點，張教授親自來到病房，手里拿著檢查報告。程微不自覺地抓住宋遠的手，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膚。
"好消息是，沒有骨轉(zhuǎn)移。"張教授開門見山，"肝臟的陰影是個小血管瘤，良性，與癌癥無關。"
程微長舒一口氣，母親也露出釋然的笑容。
"不過，"張教授繼續(xù)道，"血檢指標確實顯示異常，我們需要調(diào)整內(nèi)分泌治療方案，并密切監(jiān)測。"
接下來二十分鐘的專業(yè)討論，程微只聽懂了一半。宋遠在一旁做著筆記，時不時提出專業(yè)問題，顯然提前做了功課?？粗c醫(yī)生侃侃而談的樣子，程微再次意識到這個男人身上有多少她未曾了解的面向。
"每月復查一次，三個月后評估效果。"張教授最后總結(jié)，"林教授的情況還算穩(wěn)定，按時吃藥，保持好心情最重要。"
送走醫(yī)生后，母親堅持要請宋遠吃晚飯表示感謝。程微知道這是母親的借口——她一直遺憾女兒與"那個很不錯的工科男"分手，如今見到真人，自然要好好考察。
晚餐在一家安靜的上海本幫菜館。母親精神出奇地好，與宋遠聊文學聊科技，甚至談起程微小時候的糗事。宋遠聽得認真，時不時拋出恰到好處的問題或評論，哄得母親眉開眼笑。
"宋遠比你說的有趣多了。"趁宋遠去洗手間，母親對程微耳語，"看你的眼神也很有內(nèi)容。"
"媽！"程微耳根發(fā)熱，"我們只是...老朋友。"
"老朋友會為你推遲重要工作？會聯(lián)系醫(yī)院最好的專家？"母親意味深長地說，"微微，人生能遇到幾個這樣用心的人？"
宋遠回來時，程微借口去洗手間逃離了餐桌。鏡子里的女人雙眼明亮，臉頰微紅，像個陷入初戀的少女而非職場精英。她潑了些冷水在臉上，試圖冷靜下來。
回到餐廳時，母親正對宋遠說："...她從小就要強，什么事都自己扛。父親走后更是如此。"
程微僵在原地。父親去世是她心中最深的傷痕，十五歲那年，父親突發(fā)心梗離世，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從那以后，她學會了不依賴任何人，因為誰都可能突然離開。
"我明白。"宋遠的聲音傳來，"但有時需要允許自己脆弱，需要相信有人會接住你。"
這句話像箭一樣射中程微的心臟。她突然明白為什么七年前會與宋遠分手——不是不愛，而是不敢信任，不敢把自己完全交給另一個人。如今宋遠看穿了她的本質(zhì)，那個永遠假裝堅強的小女孩。
送母親回家后，宋遠堅持送程微回公寓。夜色已深，街燈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lián)u曳的倒影。兩人并肩走著，偶爾手臂相碰，卻都沒有拉開距離。
"謝謝你今天的一切。"程微打破沉默，"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你..."
"但我在。"宋遠輕聲打斷她，"這次我在。"
程微停下腳步，抬頭看他。街燈下，宋遠的輪廓格外分明，眼角有了細紋，卻更顯成熟魅力。七年前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如今成了一個能扛起責任的男人。
"為什么現(xiàn)在回來？"她問出心底最深的疑問，"在我終于快要忘記你的時候。"
宋遠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因為我終于有資格站在你身邊了。七年前的我太幼稚，給不了你需要的安全感。"
程微的眼眶濕潤了。是啊，安全感。那個失去父親的小女孩最渴望又最恐懼的東西。她渴望被保護，又害怕再次失去。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程微的聲音哽咽，"母親的情況，我的工作，還有..."
"噓。"宋遠輕輕將她拉入懷中，"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靠在他的胸膛上，程微聽到他有力的心跳。這個擁抱如此熟悉又陌生，帶著回憶的溫度和未來的承諾。她閉上眼睛，允許自己在這一刻卸下所有防備。
回到公寓，程微站在窗前看著夜色中的城市。手機亮起，是宋遠的消息："到家了。明天早上來接你去上班？"
程微回復："好。"簡單的一個字，卻意味著某種開始。
她打開抽屜，取出那個裝著"宋遠紀念品"的餅干盒，輕輕撫摸里面的每一樣物品。七年了，她從未真正放下，只是把那些記憶鎖在心底最深的抽屜里。如今，是時候讓它們重見天光了。
窗外，一輪新月悄然升起。程微想起宋遠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月亮每個月都會重新圓滿，就像人生總有第二次機會。"
這一次，她會勇敢一點嗎？